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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金屋藏娇(四)


折扇撩开帘子,双足踩陷了雪缎,金府站门的奴仆远远望见梅家的马车,老早小跑禀报了老爷,金碌记得昨日梅鹤卿的交代,急忙小心地给温离打伞遮雪。

        温离不经意地睨一眼伞沿,温声颔首谢道:“金管事有心了。”

        金碌站在身侧与他保持距离,微笑地说:“是二爷对公子细心入微。”

        温离颜色和悦,金碌朝奴仆使眼色,奴仆便在前头作姿请温离进府。

        偏厅不远,半盏茶的脚步,温离落座婢女便端来茶水和汤婆子,他接过汤婆子捂手,婢女沏好茶就让金碌挥退到偏厅外。

        金碌的目光在跪坐温离身后侧的风荷转了转,神色略有为难。

        温离见之便言:“风荷是自己人。”

        金碌向风荷尴尬一笑,风荷点头回他。

        “二爷的安排,金管事心里明白何意?”温离开门见山,生意上的门道多,摆不上明面的来钱路子,放在私下便不必遮遮掩掩,“没有收归国库的铺子,说说如何处理的。”

        金碌清楚二爷用意,二爷有意称呼一声温领事内子,是在告知他,要将暗铺的生意全盘托出,他自然坦诚道:“暗铺一事只有五人知晓,除了在座和二爷外,第五人的身份在下也不得而知。”

        “嗯。”温离浅浅应声,“接着说。”

        温领事淡然的只字片语让金碌怀疑,二爷是不是在试他,其实温领事对暗铺一事都清楚得很。

        金碌继而道:“暗铺做的是赌场妓楼、人牙子和走香药的生意。二爷整理铺子时只清理了一部分做样子,留下的一部分少数在南晋,其余在北楚和武朝两国。”

        温离挑了挑眉,汤婆子暖热的手拿回放在茶几的折扇,金铭业大啊。

        金碌停下,少顷,见他不语,才接下说:“暗铺管理起来甚为麻烦,敢做这一行买卖的人没有省油的灯,他们得知金家倒台的消息,起了自相鱼肉的贼心,二爷料事如神,借机派兵以捉拿黑金案余孽为由,清理了一部分铺子杀鸡骇猴。”

        “这种皮肉走私的生意来钱快,可他们更晓得有钱没命花的道理,二爷手段震慑,个个安分守己不敢造次,二爷见势利用景氏名义威逼利诱,铺子可以不清,但从此谁是主子他们心里必须琢磨清了。”

        温离会心一笑,黑心的家伙。

        “二爷准许他们继续做买卖,并且不会过目他们的账簿,二爷只要他们每年孟春与孟秋往灵朔十二州送去三百万两银子即可。暗铺一年能赚多少银子二爷有底,六百万两不过是对半分,没将他们逼太紧,他们懂二爷意思,对半分是二爷给他们的选择,不识趣的大可换人接手。”金碌道来时对梅鹤卿的敬佩之色毫不掩饰。

        温离面上不动声色,他就是扮作听讲的学生,听得仔细认真,他指腹摩搓扇柄的小动作却将他出卖。

        动作细微,金碌没有发现,他只觉得温领事人很安静,不问他话光听他说,到叫他不好意思了。

        “温领事喝茶。”金碌端茶敬道。

        温离从思绪里回来,举茶抿了两口,说:“孟春和孟秋二月,挑的是各州良铺银两押送入京的日子,混在要充入国库的官银当中走官道进灵朔,脚程够快。”

        “正是。”金碌放下茶盏合上茶盖,“京安和黔渡一带的暗铺一年只需交付两百万两,又是分两批次运送,混着数额更大的官银里很难发现,今年孟秋走过一趟,到了灵朔便将官银重新熔炼成碎银,一切顺利。”

        金家铺子按年算,能充国库的数额少说有一千万两,要想在官道盘查蒙混过关确实简单。

        “灵朔地界的暗铺就不用如此麻烦,灵朔的官道有自己人,行事方便许多,官银统一运至朔州交由蒋掌事。”金碌道。

        “蒋浣?”温离想起昨夜那位向他敬酒,相貌平平的男人。

        金碌意外公子还能记着蒋浣,看来是酒没白敬,他心下笑了笑蒋浣,“领事还记得,他在里边是负责官银熔炼,正经的朔州人,父亲是梅氏祖宅的管家。”

        温离点头,蒋浣还有这样的身份,他是真没料想到。

        “在下是负责京安和黔渡暗铺官银运送的,熔炼碎银以及其他两国暗铺的运作,就不在在下触及的范围之内了。”二爷做得周全严密,不该他知道的,他半点风声听不见,即使是蒋浣,他也铁定不知暗铺的事。

        “嗯,二爷说官银两日内入京,劳烦金管事将账簿取来,我先过目一二。”温离不作多问,转而提起良铺账簿。

        金碌事先料过温离今日来会查看账簿,他起身解释说:“账簿在做反复的核对,现在后院的干事房内由账房算着,还得烦请领事随我同去。”

        温离搁下汤婆子站起身,爱惜地抚顺毛绒绒的狐裘,“无妨。”

        飘雪的天空愈发灰蒙阴沉,仿佛受过大火烟熏,衬得雪花犹如灰烬一般,这是狂风暴雪的前兆。

        后院充耳皆是推敲算盘珠子的沙沙声,若不是温离正处在院外,他要怀疑是不是下大雨了,劈头盖脸的倾盆大雨。

        干事房里坐满几十号账房,垂脖埋进案上的算盘,放眼过去一片人头暗暗,只能望见他们黑漆漆的头盖顶。

        温离不好打搅便自行停在长廊,风比来时冷冽,他拢起衣领,“可有算好的账簿?”

        风荷往前挪开一步,挡在温离身侧,风绕开了。

        “有,领事稍等。”金碌并未进干事房,而是从干事房的窗户里拿了几本账簿。

        “今夜账簿清算完毕,明日一早在下便亲自送到梅府呈交领事。”金碌双手递给温离。

        “嗯。”温离翻阅账簿,账簿第一页便写清了铺子名称,所在州县,掌柜以及掌事的名字,往后是详细的进销存的记录,何地何时或盈或亏条分缕析。

        户部要通过账簿的数目了解铺子一年的收支来决定,这些铺子今年所上缴的官银总数是否合理,以防有人中饱私囊,欺下瞒上。

        无论是月算还是年清,都是一件大工程,一个数都错不得,温离翻着账簿,听着房内声如雨下,账房的饭碗是当真的铁饭碗,他不禁问:“你请的账房先生几钱一月?”

        “额?”这问题出自温领事的口不免让金碌觉得奇奇怪怪,他手指扣着后脑,想不通地说:“五两。”

        温离“噢”了一声,那他能跟二爷讨个几两好呢?折扇他爱不释手。

        金碌打伞送温离上马车,目送马车消失在雪绸的尽头,难道二爷不给公子银两花?金碌摇头收伞走回府内。

        温离展开折扇,扇骨每处都打磨的极其平整,莫不是上百年的手艺,他偷笑地合起扇子,挑起一角帘子,冷风投巧的钻了进来,他说:“风荷,我问你个事。”

        风荷手扯缰绳,微微偏头问:“公子何事?”

        “你每月月银几钱?”温离直白道。

        “不多,二十两。”风荷憨实地说。

        “二十两不多吗?官四品俸禄不过十两。”温离忽而对风荷刮目相看,给他做护卫的人儿都比口中称之为公子的有钱。

        他可谓是两袖清风。

        风荷不甚在乎地说:“二爷说护卫过的都是脑袋勾挂裤腰带的日子,卖命的差事当然要给多些,属下觉得话是在理,但平日住行吃穿家里给足,钱用不上便存着,可人哪天没了钱存下亦是白存,属下就拿来救济穷苦了,起初还够用,后来便不够用了。”

        “你是菩萨心肠。”温离说:“贫苦二字不是一顿饭或是一锭银子能解决的事,你能管他们一时管不得他们一世。”

        “二爷也这般说过。”风荷道。

        “去朱雀大街的袖珍阁。”温离说完放下帘子。

        大雪在即,年末时的朱雀大街至龙延河畔的街市依旧人头攒动,马车受阻般行得缓慢。

        在一片熙攘声里传来突兀的喊叫声,那是一个孩童的咆哮,声音就在马车停滞不前的酒坊二楼。

        “你们胡说!”小孩稚气的小脸愤怒不已,他毫不畏惧几个公子哥,抓起酒杯便狠狠砸碎在地,“不许污蔑温离!”

        公子哥见孩童如此更是嬉笑不止,其中一人道:“哪来的野小子,竟敢帮个武朝禁脔说话。”

        “欸,我听人说这温离模样生的一绝,怕是春心荡漾,也瞧上了。”另一人言语下流地笑道:“等哪日梅家老二不要了,就轮到你了,小杂种。”

        “我杀了你!”小孩怒目咬牙抓起酒杯砸去。

        “果然是杂种!快!逮住他,小爷今天就在你身上找乐子!”那人闪过酒杯,斥声命令随从。

        马车卡在酒楼门外不前,风荷把下流污秽的话听得是一清二楚,他恼怒道:“公子,让属下上去撕烂他们的嘴!”

        温离撩帘露脸,风荷已然下了马车,他平静地问:“会不会给二爷招惹麻烦?”

        “不会。”风荷回答的十分干脆。

        “去吧,孩子小别让畜生给毁了。”温离甩开帘子跳下。

        小孩动作灵敏,脑瓜子机灵,掀翻了二楼的陈设也没能逮住他一根毛发,随从见状直接团团把他围住,逼他退到墙角。

        小孩握紧一块碎裂的杯片,锋利的边沿割破小手,鲜血顺着裂痕滴落,小孩眉心一皱,犹如蓄势待发的小豹子,大有同归于尽的气魄。

        然,便听围堵他的随从身后有人道:“好生热闹,不如让在下一同参与?”

        来人披着一袭白裘,身材纤瘦,长得却是相当好看,尤其是一双桃花眼,缀着泪痣,浮着微微的粉晕,眼尾略翘似是含情,勾人得紧。

        公子哥们没见过温离,认不出来人是谁,只一眼便觉得他生的美,令人敬而远之的美,不是清风云间的谪仙,而是生香活色的魅妖。

        小眼睛的男子睹着温离腰间的坠子,便猜出个七八分,他占着人多势众,嗤笑道:“一个贱奴配吗?”

        “配不配的,拳头说得算。”温离边说边解下狐裘,风荷从身后站到他跟前。

        “几个杂碎罢了,莫让血污了公子衣衫,您且坐好。”风荷手握腰侧的刀柄上。

        “梅家的护卫也在,本公子奉劝你一边待着,伤了我,你回去不好交代。”男子哼笑一声,再如何都是贱奴一枚,为了贱奴伤官家子弟,够参梅家一本了。

        随从转身离开小孩,继而向温离二人蠢蠢欲动,手里操着木棍,十几号人慢慢聚过来。

        “哟嚯,这谁啊,口气比三公子还狂。”梅鹤翎人未到声先来,他在楼下就听着戏,戏有意思,他不掺和掺和有愧他名声。

        男子闻声脸色一变,就见梅鹤翎披着大氅上楼来,沙月衣衫不整地跟在后边。

        温离颇有意味地扫了他们一眼。

        梅鹤翎睨了睨他,径直朝男子去,随从欲要围上来,沙月一记眼神便把人给劝退了,或许是被他脸上的鞭痕给吓退的。

        “梅三公子混久了灯红酒绿,不记得在下也实属正常。”男子面临气势要压上来的梅鹤翎,陡然起身强作从容地说:“在下尹瑕。”

        梅鹤翎猛然抬脚踩在尹瑕身后侧的茶几,气势撼得尹瑕跌坐了回去,他手肘压在脚踩着茶几的大腿膝盖,哈哈一笑地说:“尹瑕啊,尹家的公子?三公子没听过,兴许是记性不好,就记得怀香坊的姑娘了。”

        温离退后几步靠在墙边看戏。

        尹瑕骂他是混子,他骂尹瑕连青楼妓子都不如。

        梅鹤翎皮笑肉不笑地说:“那三公子礼尚往来也跟你介绍介绍一下,本公子是朱雀大街龙延河畔出了名的纨绔爷,要寻乐子找我啊,咱两算同辈,玩起来尽兴。”

        尹瑕两掌撑地,迫于压力身板子后倾,强颜欢笑道:“改日改日,今日便不劳烦三公子。”

        梅鹤翎不依不饶地伸手揪住尹瑕的一撮头发丝,尹瑕吓着以为梅鹤翎要扇他耳刮子,脖子缩了缩。

        “别啊,刚不是还要欺我嫂嫂吗?来,起来,今日三公子带你好好玩一把,让你瞧瞧我们梅家是怎么给你交代的。”梅鹤翎一脚蹬掉茶几,一把扯起尹瑕的头发,笑起来发狠地说:“辱我梅家,你配吗?小孩你都不放过,行啊,会玩啊,今个三公子陪你玩个够!”

        尹瑕头皮被扯得发疼地叫,跟着一块的几个公子哥没人敢上前惹梅家的大魔王,龟缩成一窝瑟瑟发抖。

        梅鹤翎拽住尹瑕的头发就往前拖,尹瑕从小娇生惯养没遇过这种屈辱的事,眼睛上了血丝,怒喝道:“还不给我打!”

        随从作势扑来,酒喝多的沙月昏沉地扶额上前一步,落拓不羁地说:“我瞧瞧哪个想下半辈子躺榻过活的。”

        随从你看我我看你,心照不宣地退下,一溜烟儿地全跑下楼,龟缩在角的公子哥们心里呐喊,等等我啊。

        “都是一群废物!饭桶!”尹瑕愤怒地骂道,梅鹤翎一拽头发,他狼狈吃痛地噤了声。

        “你们,要滚的赶紧滚,别妨碍老子办事。”梅鹤翎睨着一角的王八道。

        王八转眼就变成老鼠,撒丫子找洞钻走,滑稽得很。

        温离牵起小孩说:“走,下楼。”

        小孩丢掉染红的杯片,忍住眼泪乖巧地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温离轻声问。

        小孩衣料不凡,看样子是京城哪个大户人家的孩子,他笑起来有两个可爱的酒窝,“我叫温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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