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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挟持夫人(七)


天上的老神明活得最久的出了万字头,属得上是元世里的一宝,来者都敬他为老祖,老祖的宝不仅是在年纪上,还有他的丰富阅历,活久了经历的多,旁观看戏的亦多,他平日爱两指捏书,话里的词文绉绉,语气如山峰绵长沧桑,放在凡尘中当唤一声老智者。

        老祖放下书,同僚便明白他现下得闲,三三两两将他围住了,问起他在万年间的所见所闻,如同求知若渴的国子监学生见了太子太傅,语间兜转问的是宫廷趣事,让老祖闷气不禁挥起他爱不释手的两尺长戒,一戒一戒打在那些寻他打发枯燥时光的同僚手心,同僚不躲,乖巧地摊开手心仍老祖打,似乎逗老祖敲长戒也是这漫长岁月里的一件趣事。

        神明皆是皮糙肉厚,打个手心算什么,不过辛苦的是老祖,和那普通木质磨成的长戒,久不经用,万年来不知断了几根,数不胜数。有同僚就劝他用点材质好的,耐打,他偏不,他摩搓着长戒,说他就爱这凡尘树干制成的,有生意。

        同僚是一番好心,但老祖便是老祖,拗不过的倔脾气,同僚作罢,长戒断了再换一根便是,就如他们这些喜欢与老祖拉扯的小辈,每日络绎不绝,就爱听他诉着这天地间的事。

        小辈里有位二十出头的男子,肤如白瓷,面相卓绝,狭长的眼角隐约擒有笑意,元世里生的好看的神明多了去,唯独生的一目双瞳的,独独只有一人,用老祖的亲身经历来说,能概括出三个字,活久见。

        男子只是从老祖身边擦过,不料一只干瘪皮皱的手抓住了他。

        老祖嫌少与同僚这般亲近,平日里端着元世最老神明的架子,亲近的都是长戒,突然拽起小辈的手,不禁让周围其他小辈起了端详之心,对老祖反常举动颇为好奇。

        男子不明老祖何意。

        老祖道,“你知你眼睛乃是一目双瞳?”

        男子摇头,“只知生的诡异。”

        老祖嘲男子知之甚少,“那是生的漂亮,万万中无一,一目如浅海,沉潋的沙石是疫海的罗刹恶鬼,透出的光芒是疫海永不落下的月光,一目如琉璃,所有色泽的交相辉映变幻莫测是凡尘里的世事百态,是万物轮回的生生盎然。”

        周围小辈一阵感叹,老祖会说,说的什么他们没听懂,不过老祖这激动惊叹的,想必是个稀罕事。

        男子相反,神情风轻云淡。

        老祖说男子是尺泽之鲵,长的一双好眼,却不自识。

        男子摇起扇子反道,“这眼有何好?”

        老祖没好气,“双瞳叠合可窥凡人前尘过往。”

        男子笑说,有点意思,然而却转身丢了句“与我无用”,便是要走。

        老祖一身松骨头,动作敏捷地挡住男子的去路,“你可知自己从何而来?”

        男子随口一答,“娘胎里。”

        老祖严肃刻板,容不得小辈在他面前不正经,二尺长戒打在男子手背,“第四境你知不知?”

        男子摸着自己被打的微微泛红的手,“不知道。”

        老祖昂着下巴满腹渊博,说:“第四境乃是圣地,神行书都无资格触及,传言,圣地灵结出的万物化成凡人,眼眸皆是极美,你这双桃眼里啊,蕴涵的是疫海和凡尘两世,应当是宫铃十三司抢着要的人。”

        男子一时间不知要和这位老祖说什么,“您说我是第四境孕育而出的活物?”

        老祖肯定道,“你这双瞳眼,不会错。”

        男子郑重点头,“嗯,我回去就找个凡人试试眼睛。”

        男子转身要走,又挨老祖拦下,“你还记得第四境吗?”

        男子摇头,“记得,便不用劳烦您告知我了。”

        男子迈开一步,又道:“待我何时想起,会同你说一声。”

        老祖望着那小辈离去,留下一缕香雪兰的气息,错不了,是神行书出了差错,他身上背的杀戮是不该出现的,他不应该背着这杀戮出现在元世里。

        元世的神明,前世乃王侯将相,大多手上血迹斑斑,来这儿的,都是来“洗手”的,但这小辈不同。

        这小辈的手“洗不净”,他前世为私情舐亲血,邪性,本是落下的一株白香雪兰,遭人染指成了暗红,是不让他有入元世的机会。

        老祖想着叹着,好好的一株香雪兰毁成这般,暴殄天物。

        周围的小辈上前围起老祖,七嘴八舌,句句不离第四境,他们都想知道这是个什么好地方,可惜老祖也不甚了解,看过的书籍里,记载第四境的,只有寥寥几笔。

        三世一境中的一境很少人知晓,知晓之人几乎绝口不提,因为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可拿出来说上一说的,它的出现是未知,是否与三世有联系亦是未知,唯一可知的,是它的存在和灵结之物落入凡尘时,从第四境中打进元世与疫海的九道天雷。

        能在元世与疫海上空下雷劫的,叫谁都不敢不敬着。

        然而这朵刚入世的苍兰,失去第四境的庇护,被算计的明明白白。

        湖泊潋滟,将那浩瀚之空吞入,蓝天白云,风光无限。

        放眼眺望,是望不到边际的草地。

        温离双膝跪坐湖边,探头望着湖底,水至清则无鱼,他指间轻点湖水,清凉得很,便又深入几分,抓起一把湖水,蔚蓝的湖水从他的指缝间渗漏,又回到了湖里,扰了它的平静安宁,惊起一圈圈的波澜。

        花落在了湖面。

        它的面容染上一层绯红,温离扬首,见与它上妆的是一棵参天大树,树枝长满了樱,簇拥紧挨,不见绿叶,衬粉了温离的眼眸,一阵风似一双手,摇晃摆动着枝干,花呈铺天盖地之势迎来,犹如一场短促的花雨,来时声势浩大,去时意犹未尽,几瓣几瓣的,做了尾巴。

        他在树底下,根茎与泥土交缠中发现一株形单影只的白花,翠青的茎叶里拥着几个小花苞,唯独它开了,受风的拂礼,曲着细腰道谢。

        那天上的光不是日光,能普照着一碧万顷的草地,是它温柔的恩赐,温柔的让温离慵懒起来,他站起身来到大树下,席地而坐,背靠着大树,眯起眼,享受片刻的祥和。

        “你陪了我许久,哥哥姐姐都未开,你倒是调皮先开了,急着出去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称得上是你半个母亲,你唤我一声娘亲,我是受得住的。”

        温离缓缓睁眼,女子的声音轻柔动听,他觉得亲切舒适,没有感到意外。

        “你长大了,我不愿你留在这了,境里活物难存,除了草,便是湖,还有一棵四季开花的樱树,你们能从这地里冒出来,已是给了我不少惊喜,能瞧着你们长大,我亦是心满意足,如今开了花,待在这便是成了蹉跎岁月,娘亲不愿你像我这般,守着这第四境永生,凡尘虽苦,好在有趣,不枉一遭。”

        温离闭眼静静享受着娘亲的念叨。

        “你不能言语,是娘亲独断,倘若在凡尘吃了苦头,切勿迁怒他人,也不知你后来记起时会不会怪娘亲,离了第四境便是与命纠缠,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一声清脆,是谁摇了铃,温离睁眼,一只满身白光的蝴蝶从眼前翩翩而过,萦绕在那株小白花附近,似是欢喜的很,仿佛唇齿的轻触,恍然间双双消散于风里。

        温离心里有些感触,那娘亲背与他,在大树身后坐着,他来到她面前。

        女子披散着银银白发,如那雪丝绸缎般柔顺,她垂下眼帘,薄唇紧抿,目光停在纤纤玉指拿捏的册子上,看得出神吧,才未发现温离。

        她衣裳繁重仪式,袍子以彩色针线绣出一幅花鸟图,她双足□□,洁白的脚腕圈有一只宫铃。

        “不怪,一世哀喜足矣,是我活够了,不想活了,可欠的总归是要还上,不然我难安。”

        女子若有所思,捻搓起她的琉璃扳指,像是听进了温离的话。

        他与世人殊途,尔后不敢言爱。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伴着一声铃,掠过他的鬓边,又是谁在耳鬓厮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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