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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覆(六十一)不配


  皇帝赤红的眼底似乎有一丝与晶石相同的晶莹之色:“只要朝堂安稳,朕做不做这个皇帝又如何!”
  李岩睇了他半晌,似在品咂一句有深意的笑话,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啧啧有声:“这样的话,也就说给你自己听听便罢了!时至今日,你很清楚,朝堂上的百官走就不再忠心于你了!他们有各自想要府里的新君人选,只盼着你快些驾崩呢!”
  皇帝眼底盛满了冷冽的孤寒,咬牙道:“朕是天子!朕乃是万民之君父,朕要承受的又岂能是你们这种人可明白的!”
  李岩眼底有凌厉微光闪过,乘胜道:“你连自己的妻儿都容不下,把最懂你的人轻易舍弃,还奢望谁去体谅你?父皇哪怕临终病重难言,还是为母后铺平了路!天家冷血,却从无人似你这般刻薄寡情!”
  仿佛是脑海里紧紧绷住的一根弦乍然断裂,细细的弦在强大的力道下,似削铁如泥的剑,直直刺进脑仁和眼底,痛的叫人崩溃:“住口!朕让你住口!”
  李岩字字似刀,刀刀不见血,却见白骨,有森森的冷意:“你害死了她!害死了她一心期盼的孩子!如今情愿与我们同归于尽,也不肯退位安享太上皇的安稳日子,要将她的父亲送上绝路。”
  “你这种人,不配得到任何人的懂得与敬畏!”
  “你、不配!”
  皇帝鼻翼微张,呼吸粗沉,眼底血红。
  出口的语调却似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道:“你胡说!朕、朕是看到太多的证据后不得以的决定……”
  李岩微微倾身,以绝对的居高临下姿态睇着面色清白交错的皇帝:“既然已经绝情做下了,又何必自欺欺人,非要寻那么多虚伪的借口呢?”
  指着沈祯和太后,缓缓而笑:“希望沈氏嫂嫂泉下有知,可以原谅你的薄情寡义,原谅你就这样算计着又将她的父亲送死路!也希望先帝和列祖列宗能原谅你这么个大孝子才是!”
  皇帝大怒,淡淡的唇唯有颤动:“你敢!杀了母后和国公,你也得不到玉玺!”
  李岩微微一侧首,切切的笑声竟是无比舒展的:“既然这个位置我得不到,自然也不能让你安稳地坐下去。明天、哦不,待会儿臣民就都会知道,我们的皇帝不仅没有后嗣,连嗣天子宝都不在自己手里握着!”
  皇帝的眼底似乎有一丝惊惶:“你是李氏子孙,你就眼睁睁看着大周江山分崩离析么!”
  李岩抬起了手,对着烛火照了照,白皙的皮肤蕴着薄薄的血红:“我这个乱臣贼子,有什么可怕的?”
  皇帝重重哼了一声,撇开了脸。
  李岩扬了扬眉,不紧不慢道:“还记得陕西的前朝宝库么?“
  皇帝当然记得,墨家人给前朝在石山里设计的龙脉宝库,三十年前被找到,却至今无人能打开!
  李岩清怅一吁:“三十年了,那里的机关连墨家家主都没能打开呢!墨家的机关啊,除了设计者告知方法,没有人能打开的!你还能等得起三十年么?万岁爷?”
  皇帝不言语,瞪着他的眼睑却微微一跳。
  李岩也不怒,笑了笑,抬手道:“咱们先从太后开始吧!”
  太后抬了抬眸,平静的仿佛只是个旁观者。
  皇帝暼了他一眼:“楚王方才不是还很敬重母后了么?”
  李岩盯住皇帝面上的每一分神色,摊了摊手,慢慢含笑道:“咱们都是为了李氏江山的将来,皇帝以天下孝养太后,如今也可不管不顾,臣也只能来日去黄泉给母后请罪了。”
  烛火流动着水漾的光泽,明明灭灭在皇帝的眼底,火苗般跳跃。
  却是咬紧了牙关,仿佛是想赌一把。
  李岩慢慢冷淡了面色,如霜负雪:“皇帝为了这个位子,可真是什么都付的出去啊……”
  庭院里一捧石榴花开似烈焰一般火热,晕着黑夜里如鬼火般摇曳的火把光亮,宛若一滩刺目的血液。
  殿内有一瞬寂寂,唯有轻烟萦绕不歇。即便点灯如昼,亦叫人觉得暗沉沉的压抑。
  见他还是一声不吭,李岩一甩衣袖,微微一退步,转过身去。
  殿外,台阶下、宫门外,是禁军与三千营的对峙。
  弓满弦紧,锋利的箭头带着火光的影子,可之直破云霄,直直对着殿内。
  李潮跨出殿外,从三千营铁甲腰间抽搐长刀。
  皇帝的神色便仿佛是御案上一直摆着的一块未经雕琢的晶石。
  是剔透的,毫无瑕疵的。
  却不其然与玄铁巨石有了碰撞,开裂出了一道又一道裂痕,肆意四散弥漫的裂痕,最终承受不住那样的重压,碎成满地晶莹的碎渣!
  皇帝眸色一沉:“李潮,你要造反么,敢在御前动兵刃!”
  李潮冷哼了一声,手中长刀一挥,刀锋呼呼吞风而过,刮过凌厉而生硬的风,毫不留情地砍向周太后,呼啸起的风里带有铁锈似的腥气!
  殿外一支箭带着轻而尖的尾音,直冲着皇帝而去。
  殿外的禁军投鼠忌器,却不敢随意放箭。
  杨修挡得下射向皇帝的箭,却来不及再去挡砍向太后的刀。
  皇帝似乎不曾料到李岩竟真敢对太后下死手,猛然一喝,切齿道:“住手!”
  沈祯眸底一闪而逝了意味深长的流光亦。
  李岩一挥手。
  李潮手中已然贴上太后颈项的长刀险险收住。
  微微一笑:“陛下想通了?”
  皇帝死死盯着他,最终頽了肩颈,仿佛是彻底妥协了:“岳父、开锁吧,朕立嗣,立楚王之子为储君!朕、不能做一个不孝之子!”
  太后却并没有太多的意外或者不赞同,只澹澹道:“哀家已经老了,这辈子享过天家富贵,得到无上荣宠,这一辈子足够了。皇帝不必管哀家,也不必管定国公。为江山社稷死,是荣耀。”
  沈祯侧身立于一座仙鹤展翅的紫铜烛台下,薄薄的被无数情绪打磨平的唇线缓缓勾起的微嗤,被他自己的侧影遮掩。
  对一道道投来的灼烈目光似无所觉。
  无法探究他的态度,陶源眸光一闪,立马又道:“陛下圣体违和,绝非我等算计陛下,说出来可能首辅大人也不信,此事、或是西太后所为,亦是西太后向我等透露的消息。”
  他着重拿了此事来说,无非是要告诉定国公,一个连生母都不盼着他好的皇帝,可见不会是什么仁德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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