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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梧桐树边梧桐树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如水平静。
  冯氏与沈炽华没有再来闹过,五叔继续他宿柳眠花的潇洒日子。大房和六房一如既往的安静。
  六个塞进来的丫鬟也是十分安分,不打听不惹事。
  周恒和焯华终于回来了,带了一筐硬邦邦黑漆漆的梨子回来,名曰:冻梨。据说清甜沙脆,很有一番风味,可惜老太太是不允准她吃的,她也只能眼巴巴的瞧着了。偏周恒可恶的很,每每非要在她面前来吃,吃便吃,还要吃的十分享受。一字一句的告诉她是什么味道、什么口感的。
  说的那叫一个生动。
  连焯华也忍不住的翻白眼。
  可见这家伙有多过分。
  崔家离开的第二日蒋楠从国子监溜了出来,他想见灼华,老太太三言两语的将他支走了。说了什么,老太太没有提起,灼华也并不想知道。
  第二日里蒋韵使了身边的丫鬟来请她,人没有进南院,老太太依然替她回绝了:冬日寒冷,县主身子弱,经不住寒风。
  蒋邵氏看着独自回府的丫鬟,暗暗松了口气。
  李郯和宋文倩来过一回,三个姑娘围着炉子吃热锅子,从“花娘子大闹定国公府,柔弱县主绝地反击”,聊到“老夫少妻,洪都督洪老爷宠妻若宠女”,再到“某娘娘算计某美人不成,入了冷宫”。
  听闻崔家四爷雪夜落水冻死,又联系着崔家在京里闹出的动静,有些斗争经验的人,便也能猜到想必是家族争权失败了。
  李郯一直觉得是三皇子在算计灼华,毕竟高进是三皇子的人么!听了灼华的分析才反应过来,原来里头还有五皇子一派的事情,感慨她出生在权利斗争的漩涡里,敏锐力却一点都不如她。
  左看看一回京就被算计的灼华,右看看被欺负的情愿热孝成婚也不愿意回文远伯府的文倩,李郯感慨万分:“都一样,哪里都不太平,还不如个普通百姓,只需愁个吃穿。”摇了摇头,满面愁容又道:“文倩算是苦尽甘来了,老爹一般的夫君疼着宠着。咱们两个,也不知道将来熬出个什么夫婿来。”
  宋文倩面色绯红,说不尽的娇柔,往日的冷清之气越来越淡了,微赧道:“有皇后娘娘替你把关,自是不会差的。”
  “希望吧!真要没个好的,周三哥我也能凑合。”李郯叹了叹,又问了灼华道:“你呢?蒋楠那里便如此了?就选了那崔慎阙么?我瞧着崔家这会子就已经闹起来了,往后可能更精彩,你若嫁过去,有的操心了。”
  美貌若谪仙的周三哥若是听到公主殿下这般“凑合”,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
  至于蒋楠,只能如此了呀!灼华笑了笑,漫不经心夹了块藕片山药吃了:“大约,会有旁人去操心崔家的事儿了。”
  “……”李郯一口酒闷在喉咙里,憋了好半晌才幽幽一句,“……你这婚事,可也算得一波好几折了。”
  “无妨的。”宋文倩淡笑着,“左右她还小,不急。”
  “听说六哥来找过你,该不会他也想娶你吧?”李郯原是随口一说,说罢又觉得可能性很大,她就从未见过六哥去找过白凤仪或者哪个姑娘呢!“你也不考虑?淑娘娘和六哥哥倒是十分好相处。”
  好相处么?
  的确是的,只是她们背后捅刀的本事也是叫人防不胜防啊!
  灼华往锅子里拨了些菌子,李郯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了过去。
  说起李彧,倒是又来过一回,白凤仪跟着一同来的,没有再提什么嫁娶之言。
  白凤仪趁着李彧与老爷子说话,寻了她说话,话中带了些试探的意味,大约的意思便是:你说你对殿下没有那心思,为何殿下还是紧盯着你?
  灼华无辜又无奈的表示:旁人怎么想与我何干?
  然后,灼华很清楚的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逝怨恨。
  不过,你恨你的,跟我又什么关系。
  瞧了瞧养的水葱似的指,淡淡一笑:别惹我哦,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南方少大雪,今年的雪却下的格外长久,一下便是一个月,起初看着雪景倒还颇有意趣,可瞧的多了便也只剩下眼晕了。
  十一月十九,清河再来消息,闵氏病逝了。
  收到消息,老太太去了佛堂念了一日的经文。争斗,不计是什么样的争斗,自来都是惨烈的。
  十一月二十,蒋韵大婚。
  灼华和文倩一大早就被李郯的车马接去了蒋家。老太太原都不想让她去蒋家的,可公主亲自来接,也只能点头了。
  灼华记得那时候煊慧成婚紧张的不停想小解,这位姑娘却是不停的想吃东西,一大清早就起来抱着个食盒蹲在床上吃就开始吃糕点,拦都拦不住,丫鬟们急得不行,吉服是量身定制的,肚子吃撑了鼓起来,样子便不好看了。
  可不给她吃吧,蒋韵就不停的扒拉指甲,好容易养长的指甲被扒的面目全非,只好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地给她修剪指甲。
  没办法,蒋家人只能去请全福夫人先来绞面上妆,希望可以克制住她可种奇怪的行为,哪晓得这姑娘又开始打起嗝来了,咯咯咯的就停不下来,文倩要给她喝热水压嗝,灼华小声阻止:“万一待会儿又闹小解可怎么好……”
  李郯赶紧将她手边的茶水都收走了。她无有经验,不懂蒋韵到底在紧张什么,一脸的莫名其妙:“……”
  她这还是与新郎打小认识玩在一块儿的呢!进皇宫和沐王府如进自家大门,皇帝皇后、两宫太后也是熟的不能再熟了,还紧张什么呢?
  灼华回想前世自己出嫁那日的情状,似乎也没有好多少,倒是没有闹小解和打嗝,就是牙关不停的打颤,喜服的袖子到晚上时已经叫她捏了全都皱起来了。
  从今日起便是他人妻子了,身份的转变,生活环境的转变,一切都不一样了,自然是紧张的。
  新娘闺房里摆了好两个火盆,灼华觉得闷得有些头痛,正好全福夫人再给蒋韵绞面,陪着的闺秀也不少,便出去转转,透透气。李郯坐不住,便也跟了出来
  蒋韵的院子外就有一个小花园,两人刚进园子就见一锦衣玉冠的少年郎迎面而来,面色莹润眉目温柔,不是蒋楠又是谁!
  李郯看了她一眼,有些心虚的样子,说了句“你们聊”,然后绕过蒋楠走开了。
  这里是蒋家,他们相见怕是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要传到蒋邵氏的耳里去了,她可不想做旁人眼里那“死缠烂打”的主儿。
  灼华转身便走,却叫蒋楠一把拉住了手腕,身后是他急切又恳求的声音,“别,不会叫人发现的,你别走。”
  他的话实在暧昧,灼华挣开他的手,退开两步,浅眸微垂道:“表哥自重。”
  蒋楠神色一痛,不舍的收了手,目有痛色:“我去寻过你,老太太说你不舒坦,没有见到你,我很担心,现下好些了么?”
  灼华淡淡点头,“我很好。”
  两人各有心思,一时间周遭一片寂静,只闻冬日寒风下梅树枝叶微动,带着莎莎声响,红色的点点花苞摇曳着几不可见的热情。
  蒋楠看着她,快两月不见,似又变了些,眸色清浅如月清辉,唇色是淡淡的粉色,彭软的碧色斗篷裹在清瘦高挑的身上,更显眉目柔和,肤色大约是因为冬日气血不畅的缘故,瞧着愈发的苍白,几近透明。
  “我想见你,想的厉害,你是知道的,我一直在等着你回来,每日每日都在盼着。”蒋楠痴痴的望着她,忧伤道:“可是为什么,你忽然便不肯理我了。”
  饶是听了李彧十年欺骗的甜言蜜语,灼华还是为他语气中是数不尽的温柔缠绵怔了怔,可又能如何呢?灼华还是极尽努力表现的冷漠些,“来年开春便要春闱了,家中既要你入了国子监读书,便是想叫你安心应考。”
  闻她不肯回应,蒋楠有些失望的垂了垂眸,低低道:“崔家公子的事情我听说了,是因为、因为他么?”
  灼华看向枝丫上的花苞,轻轻一声:“表哥不也见过贺家姑娘了?”
  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竟是温柔的笑开了,笑的丽色如花,眉目中尽是繁星光芒,带了几分天真,蒋楠缱绻道:“所以,你是在生我的气么?她、只是误会而已。”
  “表哥是聪明人,何苦装糊涂。”灼华看了他一眼,但见他眸中闪亮,心头一软,淡淡的伤感:“我们不合适,已经不合适了。”
  “我不信!”蠕动了下嘴唇,蒋楠的脸色变了几刹,然后神色从慌乱渐渐转成痛苦,忽抬头道:“我知道你没有那么喜欢我,可我也感觉得到,你不讨厌我,在北燕的时候你并不排斥与我相处的,对于你我的婚事,你是乐见其成的!为何、忽然就都变了?”
  为何呢?因为人都是现实的,都要向前看,都要为了未来打算,而她未来的样子并不是蒋邵氏期盼的那样。
  对此,灼华也只有深深的无力而已,她看向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变了,是呀,都变了,既然都变了,何故再勉强呢?”
  蒋楠眼中尽是迷惘,呆呆道:“阿宁便是这般洒脱么?”
  “否则我该如何?哭泣?悲伤?生不如死?”灼华心头有些酸苦,若她有一双好好的眼睛,若是她的身子没有那么不堪,若她没有经历前世的痛苦,她也可以肆意嚣张,可她的心已经死了,死在冷宫里了,她已经,没有那么多力气去谈什么心动不心动的话了,“我不是你,我没有那么多的退路,也无人给我退路。”
  蒋楠深深望着她,目中有一线牵引,而牵引他的至始至终只是她。他痛苦道:“你便这么不信我,连机会都不给我,便要与我划清界限么?我只是喜欢你,想与你在一处。”
  机会?在事情被揭破之前每一日、每一刻都是机会,只是他在装太平,对蒋邵氏的态度视而不见而已。
  “春闱在即,表哥好好读书罢!”
  事实上,蒋楠,蒋楠他很好,灼华知道他很好,可是她不会为了任何人再来一次义无反顾了。
  她也不希望他为了她与任何人脸红,所以,就这样结束罢!
  “以后,不要再来寻我了。若在遇见,你是蒋家公子,我是沈府县主,再无其他。”
  蒋楠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面色颓败,满面痛苦。
  灼华不敢看他面上的失落,转身便走,蒋楠想拉她,叫倚楼一剑挡开。李郯大步绕过蒋楠时也不知该安慰他什么,只要一言不发的大步跟上灼华。
  绕出园子的时候正瞧见蒋邵氏从远处匆匆而来,灼华苦笑一下,错路离开。
  “生气了?”李郯小心翼翼的伸出两根指头,拉了拉灼华的袖子,“阿韵求了我好几回,我想着,你便是判他流放,好歹也……”
  灼华瞧过去,李郯喏喏了声儿,“他不死心,阿韵也就终日想着这事儿,不若说开了,图个往后清净。”
  灼华叹了叹,“我是想着待他过了殿试再说,不想扰了他。”
  “那你怎么不骗骗他呢?”李郯摇了摇头,叹道,“你的话听着温柔啊,却是句句伤筋动骨的,我觉着他有的痛一阵了。”
  “骗他做什么?不去阿韵那里了,去前头吧。”灼华脚下改了方向,红梅的花苞轻轻擦过她莹白的手,有迷红映下,转瞬流逝,“方才你也看到了,才一会子的功夫,他母亲便赶过来了,可见防着我呢!哪怕我是想着安抚他,可落在她的耳朵里,怕是我纠缠不休了。”
  李郯哼了哼,道:“她瞧不上,咱们还瞧不上呢!”
  灼华笑了起来,“怎的你还生气了。”
  “你不气就好了。”李郯挥挥手,“要怪就怪蒋楠自己懦弱了,想要豁出去一搏不就好了!”
  蒋邵氏寻过去,瞧见儿子失魂落魄的站在园子里,便晓得沈灼华已经把话与他说尽了,可心下一时间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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