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版权拍卖会（下）
“林歆作者您好。”
有些粗枝大叶的人，会很奇怪同样一句话，一样东西，一件事情，别人为什么就能读出比自己更多的内容？从爱伦坡到柯南道尔，从阿加莎克里斯蒂到东野圭吾，侦探推理小说，从来就没有过时，就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无数这种粗枝大叶，却又想要学习读出更多内容的读者。
仅仅从这样一句极度平常的招呼，林歆其实就已经明白，接下来的谈话是纯粹浪费时间、毫无意义的。
推理的过程是这样的，整整一个下午，林歆都看着群里，其他被周姐拉进来的买家，属于公司老大一类，能够当场拍板作主的，通常会直呼其名，以及“你好”而不是“您好”；不能立即拍板，但却有较大推荐权的老手们，通常会用更亲切的“大大”、“巨巨”，或者开玩笑般的“作家”、“大神”来称呼，而不是“作者”。
很显然，这位“西江蓝江影业”，既非老大，又非资深。
那么，他就是个新人。
林歆并不知道，这位新人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来找自己谈的，也许是广撒网捞到这条鱼，也可能是他个人非常看好这个文？但无论怎样，对于林歆而言，判断他的想法并没有意义。
因为他做不了主。
并不需要太多的阅历，林歆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哪家公司，会真正有人去认真听取新人意见的。而派出这样一个新人来参加拍卖大会，说得好听点，是给网站，或者网站里的某人面子；而实质上，就是对这个拍卖大会没有任何重视，随便派个人来走走过场罢了。
哪怕林歆和这位新人说得再好，哪怕林歆能够让他感觉“不签下这个版权的人眼睛都瞎了”；但一个新人能做的，只是打报告，写建议，交到上级领导手里。
可能这份报告或者建议，轮转的地方可能不止一级。但作为一个新人，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报告和建议，会在哪一级领导手中送入碎纸机。
有了这样的认知，林歆在与这位“西江蓝江影业”沟通的时候，自然就有些提不起兴致。然而为了不给别人留下坏印象，兼之闲着也是闲着，她还是认真回复了对方的所有问题。
看得出来，这位新人有认真看过她的小说。他的几个问题，都问得比较刁钻和具体。比方说“本书雪景太多，需要去北方拍，车马住宿费用太高，能否在小说中减少相应画面，或者把故事写成在南方某城市发生？”
林歆的回复则是：“我认为，华夏南方北方，在很多地方，环境、以及因为环境而导致的人群三观不同，虽然对南方人群并不是很了解，但书中发生的故事，只可能出现在北方而非南方。”
如果对方不是新人，林歆的回复很可能就是“您说怎么改我都可以接受”了，但这一个下午，作者群里的大家也没闲着，很多人分享了自己当初卖版权的经历——这些经历并不都是美好难忘的。其中有好几位大神，就是在甲方的要求下一改再改，改到最后，甲方轻飘飘一句“不要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不要了，就是不要了。没人会去关心，作者在修改过程中花掉的心血、精力、时间。所以，大家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我们只卖版权，卖掉后让专业编剧去改”。
而要坚持这一点，首先就要坚持“不改文”。
“西江蓝江影业”继续问：“本书缺乏爽点，女主几乎一直在受虐中度过，一直虐的话，会让人感觉缺少波折，同时，亲人全都离世，使得本书的亲情线无法贯穿始终，是否可以让父母或者外婆活下来一个，维持这条亲情线？”
林歆双手放在键盘上，久久不知道如何回复，最后，只打了一串省略号出去。
一切尽在不言中……
并不是我想让他们离世，而是现实中，他们真的走了……
谈话进行了半个多小时，新人很有礼貌的说了再见，正如林歆意料之中的那样，他没有留下任何承诺，只是说自己需要汇报领导，以及“希望能够合作成功”。
林歆也很善解人意的说了：“我也是这样希望的。”
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周五，也就是拍卖大会的第二天。整整一天，林歆只能羡慕地看着群里各种交流和意向达成。
她的文，无人问津。
虽然林歆早有了心理准备，但有准备和面对事实，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就像清军打到南京的时候，钱谦益做好了投湖殉国的心理准备，但真正到了湖边，却只能感叹一句“水太凉”。
顺便多说一句，他老婆柳如是真跳了，是感叹“水太凉”的钱谦益，下湖把她救回来的。
连修心养性一辈子的大儒都是这样，只是一个高中生的林歆，当然更逃不开这条魔咒。
这一晚，她失眠了。
很多人认为，失眠就是一直睁着两眼无法入睡，但其实大多数的失眠，并不是这样的。事实上，失眠者们，往往会有比较充足的睡眠时间，但他们会非常轻易地惊醒，而在两次醒来之间，思维是连贯着的。应该说是比浅睡眠还要浅层次的睡眠状态吧。
所以，当你听着一些人打鼾打一通宵，起床后却说自己“一宿没睡着”，二者都是事实，并不冲突。
林歆的失眠就属于这一类，尽管她伤心，焦虑至极，以为自己瞪了一宿的天花板，但其实却是早早就闭上了眼睛。
在这一整个晚上，她在极为焦虑的状态下，迷迷糊糊中完整地回忆了所有伤感的事情。
这所有伤感的事情，一切都是从父母的死亡开始，而又以外婆的死亡终结的。
在最开始，她回忆到了自己所在的那个小县城，她在那里生活了整整十六年，接受了整个幼儿园到初中的十二年完整教育；她是县城一中成绩最好的高一学生，班里的团支书兼学习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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