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言为定
上元佳节，人潮拥挤，大家顺着人群而下，不知行至何处，也不知要归于何处。
两人鬼鬼祟祟的混迹其中。
江珠小心翼翼的瞟着周遭，仍旧觉得就这样出来很不妥。
她小声劝道：“公主，我总觉得今天心里不踏实，要不我们还是回去算了？”
可容然倒是觉得，越是这种热闹的时候她才不要禁足。
“你怕什么，就是出了事还有我在前面挡着”，容然不屑道，“再说，父皇脚下，能出什么事。”
见劝说无法，江珠只能紧紧的跟在自家主子身后。
她们顺着人群，这也瞧瞧，那也瞧瞧，一路向着城北菩提庙去了。
就在来而不尽的人流中，她们前脚刚走，又两人出现在了街道上。
洛宴宁觉得今日热闹过头了。
一时竟然让人忘记了正事。
手中的花灯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几次都频频去看楚矜。
却见他神色始终如常。
就好像见面时候随手递人一个灯笼这样的事情已经做了很多遍了，根本不足以让人记挂。
洛宴宁是第一次出来过上元节，不知其中风俗。
她甚至在想，难道送花灯就是今日的风俗？
这么想的时候，就被身旁的人挤了一下。
她小心翼翼的护着手里的东西，躲闪不及时，便是碰到了身边的人。
一路都没有什么神情的人，终于是转回了身。
洛宴宁被挤得心烦，一时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此时竟然是露出了一个类似于求助的眼神。
楚矜视线从她脸上一扫而过，在她还没有开口之前，便身后接过了她手中的花灯。
洛宴宁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是她不想要拿，只是她这样拿在手里，总是容易被人挤到。
她默默的对比了两人的身高，又看着他能轻而易举的避开拥挤的行人。
倒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的交给他了。
“殿下如此熟练，是每年都会来过上元节吗？”洛宴宁随口的问。
其他不说，就单单是如何避开澎湃的人群这一点，她觉得，一定是熟能生巧。
可洛宴宁没有想到，她话刚出了口，楚矜却是停住了脚步，侧眸看她。
神色是说不尽的怪异。
他们停住了，身后的人群不通，便是更加的推搡了起来。
楚矜往后侧挡了一步，见她眼中探究味重，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这是我第一次在今日外出”，干巴巴的解释着。
说完又觉得好似没有什么说服力。
他把人带到一旁的空余地方，微微皱眉：“你一路上欲言又止到底是想要说什么？”
他忍不住了。
惴惴不安的猜测了许多之后，便觉得一阵的烦躁。
洛宴宁觉得有些神奇的反问，“殿下不是一向不爱说，最喜欢让我猜吗？”
楚矜怔怔的看着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她竟然还学自己。
洛宴宁对他稍安勿躁的笑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一个小小的猜测罢了。”
“什么猜测？”
洛宴宁眼神动了动，不答只问：“你伤如何？”
“暂时无碍”。
楚矜越是急，她便越是温吞。
不紧不慢的观摩着这人的神色。
“殿下也知道猜不出来的滋味了吧”，洛宴宁勾唇，“宴宁每次猜想殿下的心思，便是如同殿下此时一般。”
楚矜不说话了。
洛宴宁觉得他这样可有意思了。
她缓缓说道：“殿下，或许我们可以互相猜一下。”
楚矜觉得她是故意的。
那明晃晃的陷阱模样，他却还是不由自主的顺着问了一句：“如何猜？”
洛宴宁：“你用你的办法，我用我的办法，让我们看看，到底是谁先露出马脚。”
笑容上带着狡黠，带着得意，也有势在必得。
楚矜在那份得意之中察觉到了一点危险的味道。
可是那又怎么样。
他扬起唇角，“直接猜多无趣，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楚矜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只道：“谁先猜出了对方的心思，谁就无条件的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那殿下可要藏好了尾巴”，洛宴宁意味深长道，“毕竟殿下身上的秘密，可是比我多得多。”
她生得一双亮眸，就这么看人的时候，莫名让人移不开眼。
“你知道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吗？”
“知道，那又如何？”
楚矜却是不站在原地回她的话，先走出了几步之后方才听他的声音幽幽道：
“意思就是说，若是你能猜到了，一个要求又何妨，我允你十件。”
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留下一个模糊在阴影之下的背影。
“一言为定？”
他只是微微的侧了眸，“一言为定。”
“你为什么走这么快？”洛宴宁从后追了上去，“我们话还没有说完。”
过了石桥，就又是另一边的街景了。
河面上灼灼星火，祈的求的都是万家灯火福泽连绵。
河边已经走了一波放花灯的人了，倒是清静了不少。
楚矜目光短暂的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终是缓下了步子。
不疾不徐的走着，“你还想要问什么？”
洛宴宁也不跟他客气，“月灵一事，大概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至少得到初冬”。
洛宴宁点点头，便不问了。
倒是惹得楚矜瞟了她一眼。
他有一丝惊讶，“你为何不问我太后之事？”
洛宴宁等的便是这句话，“所以殿下那日进了慈宁宫，根本不是迫不得已，你是想要我知道，太后并不是我平日里看到的那般模样。”
楚矜愕然。
可洛宴宁能跟他细说很多的事情。
“容瑜杀周仓那次，你不也是用了这招想要我看清容瑜的面目”，洛宴宁回想从前和如今，肯定道，“如今故技重演，宴宁想，殿下想要告诉我的事情，便是和前次不差多少。”
“你什么时候猜到的？”楚矜也不否认。
洛宴宁莞尔一笑，“卫津来找我的时候”。
楚矜一时怔愣。
洛宴宁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问他的诸多事情，他皆是不愿告诉我，我猜想是你不准他说”。
“——既然他如此听命行事，便也不会贸然前来找我搭救，这件事是你授命”。
眼前的人目光炯炯，笃定的神色就是较着一股劲。
楚矜想起了刚才的那个赌。
可洛宴宁凝着他，“你特地挑了时候，让我赶巧在不早不晚的时候知道一切，然后以此便不可能再对太后如从前一般心中无疑。”
楚矜神色复杂静了一秒。
随后语气莫名的问：“万一真的是卫津一着急忘了分寸呢？”
“不会”，洛宴宁反驳道，“若是已经失了分寸的事，找我就更没有道理，左都御史张家与殿下一向交好，放着此等人不找，却来找我，这肯定是没有急到时候。”
楚矜挑了挑眉，倒是露出了个特别有深意的神情。
没否定也没肯定。
洛宴宁只从中品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意思。
她奇怪的看了楚矜一眼，“但是我有一事不解”。
“你说。”
洛宴宁狐疑道：“殿下怎知我一定会帮你，若是我不愿的话，殿下可就功亏一篑了。”
楚矜有些试探的问：“若我说真是卫津擅作主张，你可信？”
“不信”，洛宴宁果断道。
“不信啊”，楚矜把她的话放在唇齿间又重复了一遍，随后弯唇一笑，“那便只能算作我料事如神上了。”
轻飘飘的，必有古怪。
洛宴宁忽然停步望他，“我总觉得，殿下有很多事情瞒着我。”
微风吹起了两人的发丝，像是地上的影子一样交缠在一起。
一人微微仰头，一人微微垂眸。
洛宴宁嗅到了很轻微的一股药味。
又清又淡，莫名不让人生厌。
洛宴宁目光飘忽了一下，随后又重新的回到了那双眼睛。
她从不做没有谱的事。
也不打没有把握的赌。
洛宴宁觉得，没有人能守口如瓶，只是没有被人找到薄弱处。
想到这里，洛宴宁突然倾身靠近他，“殿下不妨胆大一次，全告诉宴宁，我替殿下保密如何？”
那目光中是说不尽的谆谆善诱。
她只是微微扬起了头，便把薄弱的脖颈送至于自己面前。
楚矜侧身躲了躲。
但是洛宴宁可不准备如此轻易的放过他。
洛宴宁跟着一动，盯着那双闪躲的眼睛，“殿下你在怕什么？”
又轻又缓，好似故意扰他的心神。
笑靥如花，即使明知是试探，也能让人失了防备，如此就陷了进去。
楚矜喉咙微动。
“或许我们可以好好的聊聊，聊聊殿下的三翻四次接近我的目的，以及那些奇怪的行为的解释”，洛宴宁道，“容瑜想要权，那殿下想要什么？”
“我……”楚矜目光动荡得厉害。
刚出了声，视线却是在看向她身后时猛然一变。
——一个孩童正不管不顾的向着这边跑来，在贴近人的时候，还开玩笑似的对着洛宴宁的背后伸出了手。
手已经推出了，他来不及出声阻止了。
只能在洛宴宁向着水面踉跄而去时，先伸出了手。
紧紧的拉住了人。
贴上了一抹温热白腕。
手腕落入带着凉意的掌心时，
洛宴宁竟在那刹那间从他脸上看出了一丝的紧张。
很快，一闪而过。
楚矜拉着她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一下，稳当当的又把人给拉了回来。
等到站定的时候，洛宴宁才心有余悸的向着身后幽幽深水看了一眼。
凉意已经散尽，她却下意识的碰了碰手腕。
做了坏事的孩子早就一溜烟跑了。
洛宴宁楞了一会。
还没等她出声，楚矜就已经转身向着街道那边走去。
一声不吭。
洛宴宁微微的皱了皱眉。
不高兴了？
自己刚才逼问的太紧惹得人不悦了？
洛宴宁目光在那道背影上迟疑了片刻，随后也跟了上去。
他始终盯着前路，走的认真，却始终不紧不慢的，速度让洛宴宁刚好可以跟得上。
灯火人间，实在是不适合说话。
热闹喧哗声总是能喧宾夺主，让洛宴宁的思绪再难聚全。
猜字谜的叫喊声，街边杂演的热闹，各式各样的花灯。
不一会，心中那点不解便散了，洛宴宁全被新奇的各处叫喊声给吸引了。
等走出了几步，才想起还有一人。
洛宴宁身侧没有见到人，心中一急，连忙回头去看。
刚好和跟在她身后的楚矜来了一个四目相对。
楚矜对她扬了扬唇。
洛宴宁却是一愣。
仍由周边如何鼎沸，却是觉得他这个笑甚是夺目。
莫名让人心安。
洛宴宁注意他双手一直背在身后，刚张口，便是见他忽然凑近了。
脸颊上触上了冰凉的面具，系带时候指节微微碰上了她的脸颊，连带着手腕上那点凉意再次起来了。
是个兔子面具。
空青蹲在一旁的树枝上，偏头看着两人。
楚矜脸上是个杂糅的鬼魅般的面具。
楚矜解释道：“今日人多，你我不便一处行走，如此便是没有问题了。”
洛宴宁见街上不少人也是头戴面具，混在人群之中，确实是不引人注目。
“走吧”，楚矜走到她身旁，“想去看什么？”
他问的认真，不似玩笑。
洛宴宁也没客气，直接指了前面最热闹的地方。
越往里面走，越是人多，拥着挤着的往前涌。
楚矜微微的皱眉。
洛宴宁余光瞥见他抿了抿唇，似乎是被挤得不悦。
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挪。
她一动，楚矜便是跟着一动，然后忽然转头莫名的看了她一眼。
洛宴宁茫然的眨眨眼睛。
下一刻便见楚矜似乎是有些无奈，只见他原地停了下来，递出了手。
准确来说是递出了袖子。
“借你牵一路”，楚矜神色淡淡道，“今日人多，若是走散了，我可不去寻你。”
有点不情愿似的。
墨色的衣袖已经被风吹到了手背上。
人来人往之中，洛宴宁定定的望了一会。
见他神色正常，过多犹豫，还反而显得自己矫情，便拉住了那半截衣袖。
两人的步子都慢，悠悠的走在一边。
“楚矜”，洛宴宁忽然出声。
楚矜回眸看她。
洛宴宁让他看路，“我听说殿下改过名，那你原先叫什么？”
她问了周边一圈人，也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你想要知道？”楚矜放缓了步子，侧眸瞧她。
沉默了一会，又问：“你又再想什么？”
洛宴宁扬起个笑，打量不停，“我总觉得，殿下身上藏着不少事。”
“你有兴趣知道？”楚矜问。
“当然”，洛宴宁说，“你要告诉我吗？”
她只是静静的看着楚矜。
那双眼睛还说得上平静，但是这人一向有不动声色的本事。
想起刚才这人的慌乱，洛宴宁忽然凑近了一些。
在人来人往之中，她贴近他的耳朵，只道：
“心里事藏多了，便不得解脱，你告诉我好不好，省得我拐弯抹角的猜来猜去。”
问得灵巧，温声像哄似的。
却问得楚矜呼吸一窒，如临重敌。
那个循循善诱的人又回来了。
她进步飞快，已经能准确无误的找到他的软肋。
楚矜手臂动了动，却又意识到这个行为只会让她更深究，便堪堪的止住了。
可洛宴宁唇边含着笑意却是越发深了。
“殿下”，洛宴宁突然叫他，“我有没有告诉你一件事？”
“嗯？”楚矜不明所以。
洛宴宁玩味在眼中荡开，声音更轻了，“我发现传言中万花丛中过的人，跟现在站在我眼前的，好像不是同一个。”
楚矜只感觉有什么轰的一声在脑中炸开了。
有那么一时半会，嗡嗡的让人不知道是该屏息的好还是该移开目光的好。
“殿下，您刚才在湖边急匆匆的走了，是在藏什么？”
楚矜慌乱的逃开了那道深究的视线。
躲似的侧了侧身子，不再给她看了。
可是他一动，却又是把自己露出破绽的地方露于洛宴宁的眼前。
洛宴宁盯着他耳侧，轻笑出声：“是藏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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