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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亭中对峙


踏入亭子妙兮才看清楚,里面的一群男男女女,正在开茶话会,当中围绕的核心人物,正是近来引得满城风雨的封家大公子。

        妙兮只扫了一眼没去细看。

        第一印象此人沽名钓誉,让这么多人围着他转,选在这样的场合出现,太着痕迹,不招人待见。

        端看这亭子里六七个没地方摆的小姑娘,还有那五六个似模似样的官家公子,连丞相长史长孙苏青韵、太史令长房二公子吴思源、太乐令及丞秦家三公子秦沐、大司农丞嫡次子冯从文都在其中。

        但是看到他们闪着光的眼睛,妙兮明智的保持沉默。

        随便靠边坐下,倒是有识趣的下人,马上端来案几,茶水点心的伺候上。

        亭中的人互相吹捧着,从谈诗论画,到各处见闻,妙兮只听的十分牙酸。

        吴思源说起这次在江南的趣事,引来很多人的附议。

        京兆尹吴兴茹氏十三公子茹子潇说起封家大公子的诗画如今万金难求,在座的很多人都跟着吹捧两句,顺带掂量着自己的斤两,是否能借此讨要副字画。

        大公子笑口不应,却又不拒绝,每每都是附和两句,看着谦虚,实际上吊着人的胃口,何尝不是另一种方式的卖弄呢?

        大司农丞嫡次子冯从文抢着说到在江南的藩王之乱。

        “百姓灾苦,苦不堪言,从文见到一个姓常的老农,就坐在街边卖闺女,实在不忍,便送了银钱,但愿能解他们一时燃眉之急。”

        大公子点头,微笑着回道:“从文体恤百姓疾苦,如今虽只是绵薄之力,但善心不分大小,今日你救得一家人,他日身居庙堂,便是一方百姓。”

        冯从文立刻谦虚的说哪里哪里,其他人又连忙应和当然当然。

        这群人就好像在大公子面前求表扬的孩子,等着人家赏颗糖吃,妙兮当笑话听着,只拿手轻支着脸颊借以挡住表情,她怕自己一个没忍住笑出声。

        就着这个话题太仆卿家的魏怡婷也开了口,不像怼妙兮时的犀利,此刻的她温婉娇羞,说起在回家省亲途中,遇到逃荒的流民,衣裳褴褛食不果腹,看着十分凄苦,她将随身带着的所有银子换了馒头发给逃亡的人。

        俨然一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姿态,就连刚刚咋咋呼呼的孙婉儿此刻也乖巧的说起自己的见闻。

        妙兮不由好奇,到底是什么神仙下凡啊,能让如此多的公子、小姐芳心乱颤,难不成是人民币?

        她顺势朝大公子看去,恰巧碰上他看过来的眼神。

        好一双温润灵秀的水眸,他看你时,你就是那静湖中唯一的涟漪,全世界都变得静谧,唯你一人已。

        妙兮这才恍然明白,为何这一堆人都围着他求表扬。

        这样专注而富有亲和力的眼神太有杀伤力,仿佛旋转的磁场,不小心就被吸进去,他眼中常带三分笑,不论你是何等身份,如何处境,他都真诚的倾听着,坦然的姿态酝酿出温暖无华的喜悲,悄然而来的温度,暖进心口,让人不自觉放松,却也正因如此,更容易让人产生入木三分的共鸣。

        从刚才对话里能看得出他涉猎的领域确实广博,不论你的话题多么生涩,他都能接着你的话将意思进上两分。言谈文雅,一点看不出架子,他的话让听的人无论高低都能悟出自己的一番道理,这道理距离每个人的理解不偏不倚就多那么一点点,就像用尺子丈量过一样,刚好你能听懂,能认同。也不偏离道理和正统,让你摸不清他真实的高度和深浅。

        唉,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大公子!很是迷惑人。

        妙兮不禁好奇起来,听说这次还有一位东幽来的落尘公子也备受瞩目,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风华绝代呢?

        东幽落尘公子古若尘,被称作南庭第一公子,出身南庭古家,是古家大房的三公子,据说他十二岁便诗词独霸南庭。

        古家家主直接跨过他两位哥哥,想将家主之位传给他,就连南庭的皇帝也有意将最疼的小公主下嫁。

        是的,下嫁而不是招驸马。足见尊容。

        他十六岁参加了国子监考试,得了个状元前景实在一片大好。可是却毅然决然离开朝堂,离开古家去了南庭泫天城外云祥寺出家。

        这一举动引得南庭一片哗然,幸好云祥寺的方丈没收他,说他尚需历经尘世方能悟道修行,于是这位谪仙般的公子便开始了各国游历。

        据说他天生一副菩萨心肠,却生得一副好皮囊,引得那么多姑娘对她芳心暗许,可惜他一心求佛,真真是有负良辰美景,春宵一刻啊!!

        咳咳咳,好像想歪了呢。

        妙兮回神,见大公子还在望着她,眼神不像沧澜熙那般富有侵略性,却也没有富家公子应该有的或是探究、或是谦逊、或是疏离又或是鄙夷。

        仿佛从那三分笑中,读不出任何的情绪,旁人看来或许亲和,在她感受却是没有任何温度。

        她连忙假装一脸崇拜,顺手抓起面前酒盏,满脸娇羞的撇开眼,生怕自己的心智被吸了去。

        在她的认知里,这类型的人属于心理学奇才,没准还会催眠什么的。

        大公子见状却是一愣,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女子,与他眼神相对时,更多的不是欣赏而是玩味,中途走神不说,甚至还隐藏了分嫌恶,逃也似的别开,却还要偏偏假装崇拜。

        他分明看到,九王妃对面前碟子里的松花饼更感兴趣。

        却还要假装。

        这是,为何?

        恰巧这时他身边的吴思源,拿出一对琉璃盏,传递着给大家鉴赏,说是在东幽新得的宝贝,专门用来喝葡萄酿的酒,还说起这葡萄酒有多好喝,这琉璃盏有多了不起,他求来这一对足足花了万金。

        妙兮一听到这个数字,差点没将一口酒喷出来,急急拍着胸口吞下去,到底还是因为动静太大,引来了注意,所有人此时都安静下来,看着席间这个一直格格不入的九王妃。

        吴思源更是一脸怒气的直接出声质问:“九王妃,这是何意?在下这琉璃盏何故引来王妃的笑意,是说您见识过更好的琉璃盏吗?又或者王妃的火锅店,也有葡萄美酒?”

        所有人都将视线集中在妙兮身上,带着嘲讽和耻笑。

        妙兮只能放下酒杯,下意识的摸了摸鼻梁。

        嗯,被发现了。再装鹌鹑就不好了,那就掰扯两句。

        “确实没有葡萄酒,不过要品葡萄酒,可不是用你这琉璃盏,而是用玻璃杯,当然了,本王妃说的这些,你们这些没见识的人肯定是没听过的?”

        如此说,她就是为了招人烦的,希望亭子里的人不要再搭理她,最好,让她自生自灭。

        所以,各位大神你们自我欣赏便好,在下求放过。

        吴思源却不依不饶,偏要跟她理论的清楚。

        “玻璃杯,呵,长成何样,价值几何,可能拿出来鉴赏鉴赏,别是王妃没听清楚,嘴巴一张一合,便从琉璃盏编说成了玻璃杯,咱们不是王爷,王妃何必花这心思。”

        他前面说的话,更像是因为在崇拜的偶像面前失了面子,小孩子的负气,妙兮打算等他怼两句便不说话的。

        可后面这两句就太难听了,说的她是有多哗众取宠,故弄玄虚。用些后宅里女人争宠惯用的手腕,明显上不得台面。

        妙兮于是不乐意了,本来她没打算计较啥,这还来劲了,孩子败了家还挺得意的,这个事不能认怂。

        “当然不能,玻璃杯可贵着呢,你们这些文雅公子,跟本王妃的追求可不一样,你们为了个不怎么样的物事,向来一掷万金,这万金有多贵呀?吴公子可知道?一金又能换多少粮食?”

        妙兮眼中乍然迸发出犀利的光芒,不同于刚刚的做作,而是隐隐透出上位者的威压。

        见吴思源答不出,她接着说:“本王妃来告诉你!一金能换一石米,一个百姓一年也就十二石大米。若是五十金,有酒有肉够一个人吃一年。

        一万金,呵,一万斤足够二十个人舒舒服服的过上十年。

        在本王妃眼中这二十人的命比你的琉璃盏值钱多了。”

        大公子猛然抬头,有些惊讶的看着角落里一脸不屑的女子。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陆府小姐,怎会如此清楚百姓的吃穿用度?

        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看得出她心思细腻,在意民生,关心百姓。

        这跟她一直表现得蠢笨、傲慢完全不同。

        缓了口气,妙兮又恢复之前的高冷范。

        “我九王府要养的人多,可没钱浪费在这玩意身上,再说了,用一万金,换这么个破杯子。”

        妙兮推了推满头华贵的金钗,补充了一句,“又不好看!”

        此话一出,引来一阵哄笑。

        而大公子却陷入沉思。她张嘴闭嘴都在提钱,看似一身铜臭、庸俗不堪,言语间也都是斤斤计较,而实则,她的关注点并非那点银钱,而是每一石米每一口肉,每一个身边之人的冷暖用度。

        她看似被嘲笑,实则也是用这样的方式在嘲笑他们这些只懂附庸风雅的王孙公子,只知道吃喝享乐,却对人间疾苦一无所知,刚刚冯从文说到体察民情,魏姑娘说到救助荒民,恐怕在她眼中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哗众取宠罢了!

        那她的心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呢?

        她如今这番粗鄙、傲慢的作态又是为何?

        她似乎很有意营造被人嘲笑的近况。

        看着眼前女子又恢复之前一派满不在意的作态,大公子有些迟疑,又或者刚刚她说的只是误打误撞的巧合,这个女子究竟是怎样的?

        世人都传九王妃傲慢粗鄙,可是眼前的她轻身斜倚栏杆,天清色的长袍轻薄如纱幔,里边雪白的襦裙柔软随意,整个人如烟似雾般透着朦胧。

        这衣服的样式自成一体并不招摇却清新打眼,如果不是被她满头的金钗招惹了俗气,就更加出尘不染了。

        她背脊舒展,低眉垂目的看着手中酒盏,清风拂过,欺霜赛雪的肌肤吹弹可破,眉眼间流漏出几分慵懒,确实带着“傲慢”,但是“粗鄙”要从何说起呢?

        她不遮不掩的浅笑轻酌,没有世家小姐端着架子的婉约羞涩,大方从容的随你怎么看,反而率真的不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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