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天水秦氏一处晦暗的小院内，肆意辱骂的叫声环绕于耳，时不时响起几声沉闷的肉体被击打的声音。
“下贱的东西，竟敢跑去剑阁偷东西了！”
“还不快交出来！”
秦晏宁狼狈地蜷缩在地，头埋在胸前，身体在暴虐的殴打下疼得不住发颤，他却一声不吭地抱紧了怀里的东西，死也不肯放手。
血污的发覆盖住了他的面容。
“妈的。”
有人喘了口粗气，见他脾气如此之倔，一时恶从心中起，抬起脚狠狠碾上了他抓入地面的手指。
手指被踩得轻微变形。
他终于有了一点反应，无光的瞳孔在高悬于青天的金日映照下漆黑如地底深渊，他语气平平道：“它是我的。”
秦晏宁仰起头，鲜血顺着眼睫滴落。
他伤痕累累的胸膛里，隐约可见一把玉色的长剑被紧紧贴拢在了心房，剑尖几乎深陷其中。
那人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不自觉把脚挪开，旋即他反应过来又狠狠地碾了下去：“什么你的我的，不过是一个痴傻的瞎子！”
秦晏宁手指动了动，脊背微突，他猛地翻身一把将身上的人推了下去，两手掐紧了他的脖子，喃喃道：“明明就是我的。”
他记得的，清醒时那柄玉剑就躺在他的怀里，而不是被束之高台，藏在了冰冷的剑阁中。
秦晏宁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他的双手牢牢地卡在了身下人的脖颈上，眼里却是茫茫没有焦距，像两颗灰蒙蒙的琉璃珠子。
玉剑落在他的身侧，剑柄缠上了他的衣带。
被掐着的人脸色已经涨得青紫，手不停的挥舞着。
其他人见状，连忙暴力地拉扯开秦晏宁的胳膊，膝盖一顶将他再次压跪了下去，玉剑被身后传来的力道震了出去。
秦晏宁的手一松，目光茫然。
正当众人还想教训他一顿时，院外传来了一道喝止的声音，灵力顺着音波如海浪般震荡开来。
“够了。”
踏进小院里的人身形高大，眼睛锋锐如鹰，浑身气势雄厚，其余人听见了他的呵斥声也只能不甘地退下。
他们双手交叉，恭敬地说道：“是，家主大人。”
“是，父亲。”
……
秦晏宁沉默着，踉踉跄跄地爬起在地上摸索着自己的剑。
中年男子看着他的举动，淡声开口道：“怎么，现在清醒了连父亲都不愿叫了么？”
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被他捧在手心也被他视为一生耻辱的孩子，内心的情绪剧烈翻腾，痛怒交织。
秦晏宁却没有什么反应，也不肯叫他父亲。
两人僵持着。
直至外面的传报声打破了僵局。
“家主，岑南苏氏的大小姐登门了，说是……要与贵公子退婚。”
秦泗年死死盯着他的脸，忽而冷笑了一声：“果真是个废物。”
回应他的却是秦晏宁冷淡的关门声。
少年月色般的美丽面孔渐渐隐藏在了门后无声的黑暗里，他倚靠在门的背后，随意地拂去手上的尘土，指骨红肿发烫。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了玉白长剑的剑柄上，额发低垂。
“父亲？”
秦晏宁喃喃自语。
院子里却是逼人的寂静。
秦泗年环顾了众人，语气压抑道：“你们可真是好样的啊，竟然还给我特地留了他的一张脸。”
有人不服，想要站出来说话。
秦泗年冷冷地看了过去：“怎么，你有异议？”
他咬了咬牙，退了回去，手指攥紧，明明他也是秦泗年的孩子，凭什么好事都落在了那个傻子的头上。
若是与苏氏联姻的是他……
秦泗年却不管他有什么心思，只是漠然地抛出了一句话，冷声道：“若是再让我瞧见一次，都给我滚出天水秦氏。”
他甩袖离去。
嘈杂的喧闹声再度平息，落叶纷飞，破败无人的院子里只剩下了幽冷的沉寂。
元惜春舒了一口气，身形逐渐在院子中显现，她这运气真是实属不好，一来就碰上了秦氏家主训话的场景。
崇意纠结：“师尊，我们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进来啊？”
“因为可能要威逼利诱。”
元惜春幽幽地看了崇意一眼，如果不是秋兮长老的恳求，她才不会来这里呢。
她怎么也没想到，秋兮长老竟也跟在岑南苏氏的退婚队伍当中，不然的话仙盟都不一定能注意到她们。
“威逼利诱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清凌凌的声音，秦晏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檐的下方，目光虚无的定在了她的身上，“是我吗？”
他的面上是纯粹的好奇。
早在她们进入院子里的时候，秦晏宁就发现了她们了，他虽然失去了眼睛，感官却因此而更加灵敏，尤其是在面对不同人的时候。
每个人的气息都是不一样的，他在元惜春的身上感受到了相熟的气息，与那柄玉剑颇为相似。
元惜春闻言转过身，视线打量着他，一个没有半分修炼痕迹的凡人，她居然没能察觉到他的出现。
她的视线一扫而过，从他的脸上定格在了他衣领下透出来的肌肤上各式各样新旧交替的青红痕迹。
虐打的、烫伤的、刀划的，对比他那张姝丽的脸，简直是惨不忍睹。
令人心里无端发沉。
秦晏宁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将身上的伤痕都遮掩了去，他不习惯这样的目光。
元惜春看见了他的局促，飞快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她温和笑道：“不是威逼利诱。”
“我只是受人之托来请你帮一个忙，若是你不愿意，那便算了。”
秋兮长老也是这么说的，尽管她是为了给苏柳退婚的撑腰。
毕竟苏柳是她看重的弟子，将来长老议会的重要成员，怎能被一桩小小的婚姻束缚。只是仅有苏柳一个人的想法是行不通的，除非有另一个当事人的同意。
若秦晏宁还是一个痴傻之人，那便也好说，然而他恢复正常了，秋兮长老便不得不考虑到他的想法。
她也知道秦晏宁的处境不太好，因此也并不对他强求，只是恳请了元惜春能帮忙打听下他的真实意愿，避开秦氏众人的耳目。
元惜春答应了，因为她对仙盟也有所求。
听完她的回答，秦晏宁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玉剑，他小声道：“父亲，他不会同意的。”
天水秦氏的会客殿中也响起了劝阻声。
“苏小姐，姻缘之事乃两家老祖钦定，且当年亦已昭告天地，如何能轻易说退就退呢。”
苏柳知道这是在轻飘飘的打发她回家，天水秦氏就是断定了她拿不到老祖的退婚文贴，谁让这是她自己的一意孤行。
她也向家里人抗议过了。
可苏氏老祖直接断然拒绝，在他看来退婚之举是合乎两家的共同利益，还轮不到她来做主。
苏柳心里憋了口气，她道：“我即将成为仙盟的弟子了，有何退不得！”
秦氏的长老诧异地看过去，果不其然在她的身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没想到仙盟中人竟也如此看重她。
他思索了片刻，似是有些诧异道：“秦某深知苏小姐求道心切，可婚约并不影响您今后的道路，何必如此抗拒。”
苏柳听了他的话有些犹豫，她只隐约记得小时候的秦晏宁了，虽说有点痴痴傻傻却也心地纯善，总是喜欢跟在她的身后像只甩不掉的跟屁虫。
只是他们的道路必然不同，何必在短暂的相逢后又骤然分离，徒伤人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腾地站了起来，红色的裙摆烈烈飞扬，苏柳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信念：“退婚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我好。”
苏柳给不了秦晏宁想要的东西。
她没法永远陪着一个凡人。
秦泗年的目光沉沉地看向她，眼里有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一丝憎恶，他缓和了下情绪道：“苏姑娘应当好久未曾见过犬子了吧，不如先见上一面，稍后再做打算。”
“好歹曾是青梅竹马，苏姑娘也不至于如此绝情？”
秦泗年却不等她的回应，径直招手让人去后院把秦晏宁带过来，旋即他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道了一句：“若是苏姑娘对他不满意，我秦氏还有许多子弟可供你挑选。”
“总之这婚，我秦氏是绝对不会退的。”
很快就有人再次闯进了秦晏宁的小院，元惜春警觉的隐去了自己的踪影，更是小心地将自己的气息收了回来。
“秦晏宁，家主要见你。”来人态度恶劣的把一堆衣料抛到了他的面前，干净的衣服瞬间沾上了地面的灰尘，“收拾好，赶紧跟我走。”
秦晏宁摸索着将地面上的衣服捡了起来，拍了拍尘埃走进了屋子里，没有同那人说一句话。
他沉默地褪去身上的衣服，血肉结痂又被再度撕扯了开，身上的伤痕在昏暗的光线里反而更加显眼了。
秦晏宁却好像无知觉一般，把手里还未拍干净的衣服就往身上套去。
“等等，他们都不给你治伤的吗？”
元惜春皱了皱眉，指尖搭在他瘦弱的脊骨上，灵力隐隐跃动。
秦晏宁愣了愣道：“你没走啊。”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正常的跟他说过话了，清醒以后的日子更是非人一般的毒打、辱骂，没有人会在意他的。
“我已经习惯了。”
秦晏宁的语气很平静，他再度把衣服往自己身上拢了拢，摇了摇头道“伤口都被遮住了，不会有人看见的。”
元惜春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指尖的灵力并未停下，如轻盈的灵蝶般飞舞过他的身躯。
秦晏宁回过头去，灰蒙的眸中倒映出了一点光亮，他“专注”地盯着灵蝶许久不曾动弹。
半响，元惜春认真的问了他一句。
“秦晏宁，你想要退婚吗？”
秦晏宁的眼睫颤了颤，他也不知道。
因为他并不是真正的秦晏宁，他只是一个借着他人身躯苏醒过来的浑浑噩噩的无名无姓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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