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崆峒印
“你们掌门衡文，她为什么不肯升仙？”鹤止听到这里，不禁插嘴问道。
“师父曾经和我说过，她第一次上云门山来求雨的时候，就觉得她生来就属于这个地方。那种感觉就像上一世她将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了这里，这一世要到这里来寻回一样。师父曾说，这就是她和云门山的缘分。”名叫雪沉的掌门首徒告诉鹤止。
鹤止有些惊讶，如此看来，无妄竟是残留着一些前世的记忆。但对于在六道轮回中的众生，这是绝无可能的。
可惜斯人已去，他已无处去问。
雪沉继续讲了下去。
衡文出任掌门后，一心扑在云门山的发展上，云门山在她的治理下蓬勃发展，蒸蒸日上，不仅在仙门中有口皆碑，就算在凡世也名声日盛。
雪沉也是在那段时间拜入的云门山。
他拜入云门山的时候，正是云门山鼎盛之时。
衡文的修为也在那时达到了巅峰。
按雪沉的说法，在衡文巅峰之时，整个仙门十大仙尊联起手来，也不能与她抗衡。
衡文强大至此，在整个仙门中一枝独秀，当时的人们都在传，整个仙门中，恐怕只有仙踪飘渺的道玄仙尊能与她过招。
然而，彼时的道玄仙尊，正在醉生梦死。
衡文的一家独大一直持续到她四百余岁。
九十年前，旻朝覆灭，象征帝王之尊的九龙鼎遭窃，九龙鼎不仅是人界至尊的象征，更是唯一能镇住九州龙脉的神器。九龙鼎失窃，龙脉震动，这一震撼动了云门山上的殇魂塔，封印殇魂塔的崆峒印松动了。
为了修补殇魂塔上的结界，衡文独自上了殇魂塔顶。
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众人只知道，衡文刚上塔顶时，曾有一道耀眼的金光在塔顶闪过，殇魂塔晃动，云门山上下都能隐隐听到塔中亡灵的哀嚎。
然后，过了没多一会儿，不知衡文做了什么，崆峒印的神力便被修复了，殇魂塔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衡文亦下了塔。
她修为大损，连真气都不稳了，跌跌撞撞地行了几步，便倒在了塔下。最后还是雪沉将她送回了住处。
“从那之后，师父每年都要上塔修一次印。每修一次印，师父就要闭关修养一两个月。她的修为也一年不如一年。我问过师父多次，修复崆峒印为何会如此耗费修为，师父一次也没有答过我。”
“直到前几天，师父突然将三大长老和我叫到了议事堂，对我们说起了其中的缘由。”雪沉的神色暗了暗。
“师父说，她第一次上塔修复崆峒印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奇事。她会吸食崆峒印的神力，离得越近，吸食得越快。当时她想要修复崆峒印，然而一碰到崆峒印，就感到了源源不断的神力涌入体内，整个人像是笼罩在金色的光辉里，被神力滋养着。但是她的神力越强，崆峒印就越弱。不知为何，崆峒印和她像是一脉相承一般，共用着同一道力量。”
听到这里，鹤止一惊。
雪沉敏锐地捕捉到了鹤止神色的震动，他停了一停，似乎想等鹤止说些什么。
但最终鹤止却没有说话，雪沉便继续说了下去：“崆峒印相传是上界的神仙留在塔顶的，师父研读了许多典籍，也未能查出缘由。于是只能年复一年的，将自己的法力强行回灌到崆峒印上，以维持殇魂塔的封印。”
“这十几年间人世战乱不断，却迟迟没有明主能终结这场浩劫，殇魂塔中不甘的亡灵越来越多，师父修补崆峒印一年比一年吃力，她的修为也一年不如一年。如今崆峒印稍有松动，殇魂塔中便会溢出亡灵，云门山深受其扰，已独力难支。前几日师父将我们叫到议事堂，说她大限将至，要在圆寂前就殇魂塔做个了断。”
“她决定用自己祭了殇魂塔？”鹤止突然发生问道。
雪沉眼眶红了红，艰难地点了点头，道：“我们想阻止，但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日师父归西，无人维系崆峒印，殇魂塔必倒。届时数十万亡灵流窜出来，便不只是云门山的劫难，而是整个天下的劫难。然而，师父如今修为不够，因此她想先将崆峒印中的神力吸收出来，待到修为补全，再一举将崆峒印彻底修复。所以才与我等商量，在她吸收神力时为她护法，以免那一时半刻逃蹿出塔的恶灵作乱。”
鹤止默了默，难怪他先前感到崆峒印的神力突然式微，原来是衡文吸收了崆峒印的神力。
崆峒印是上古时他炼制的神器，诸神之战中被他用自己的神力融化做成了保护无妄的结界。他以上神之身归来后，又是他重新炼成了崆峒印。
这世上本不该有人比他更了解崆峒印。
但他却全然没有料到崆峒印会和无妄产生这样的共鸣。
听完雪沉所言，鹤止一言不发，转身上塔去查看了崆峒印。
崆峒印上金光流转，十分稳固，鹤止一番查探下来，并未发觉异样，崆峒印的神力甚至比他重炼之后更加纯净了。
鹤止怔了怔。
正是这个“更加纯净”，让他疑惑了起来。
当年他重炼崆峒印时，用的是在无妄宫中寻到的崆峒印残核。崆峒印重炼后，那个残核仍被裹在崆峒印中，虽则没有法力，却没有消散，如同嵌在印中的一枚化石。
然而如今，那枚残核却消失了。
那枚他用神力都炼不化的残核，不知是被取了出去，还是消融在了崆峒印里，竟是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鹤止在塔顶盘膝而坐，他褪去道玄仙尊的躯壳，以上神鹤止的身份催动神力，开了天眼，查探崆峒印上究竟曾发生过什么。
光影交错，时空流转，百万年的时间在他的视界中飞速退去。
在历史的光影中，鹤止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他无法炼化的残核，竟是当年母神死前留给无妄的半幅神魂。
一切都要从两百万年前诸神之战说起。
彼时，鹤止以自己的神魂融入崆峒印，做成结界护住了无妄。然而，归墟的吸力却将他的神魂从那结界中强行剥离了出去。
但归墟却未能将他的三魂七魄尽数吸食。
因为无妄。
看着鹤止消失于眼前的无妄悲痛万分，她祭出了母神留给她的半幅神魂，将自己的所有神力都灌在了那结界上，与归墟那毁天灭地的吸食之力相抗衡，终是让她虎口拔牙般将鹤止的一缕地魂留了下来。
但也是那时，被她祭出的母神的半幅神魂留在了结界上。
六界伊始，崆峒印本该随着结界消散而消散，却因母神的这半幅神魂之力留下了残核。
后来，无妄修为进境，她用自己的神力尝试修复崆峒印，却一直没有成功，只能勉强保住崆峒印的残核，她将这个残核收藏在了无妄宫的偏殿中，却没有收回母神的那半幅神魂，而是由着它一直留在了崆峒印的残核中。
直到魔神出世，无妄为了消灭神赦而寂灭，母神的半幅神魂也因她的寂灭而陷入了沉睡。因此鹤止在重炼崆峒印时，未能有所察觉。但那终究是母神的半幅神魂，纵然他有上神之力，也无法炼化。
这半幅神魂就这样，一直沉睡在崆峒印中，无人知晓。
直到无妄转生为衡文这一世，触碰到崆峒印，这半幅神魂才又苏醒了过来。
神器有灵。母神的半幅神魂迫不及待地想回到主人的身体里，衡文的神魂也在不自觉地吸食本属于自己的魂力修复自身。这才出现了雪沉所说的那件奇事——衡文会吸食崆峒印的神力，她一触碰崆峒印，就感到神力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
衡文总觉得是自己损伤了神器，害了苍生。她却不知道，那本就是她的东西。
崆峒印里的半幅神魂和衡文就这样相互拉扯了近百年。最终，衡文为了封印殇魂塔，终是将崆峒印里母神的半幅神魂尽数吸收进了体内，融进了自己的魂魄，她虽以身祭器，却只是耗尽了法力，那半幅神魂，只怕是已随她一起进入轮回转生了。
得知了前因后果，鹤止闭上了天眼，叹了口气。
他在天眼中看到了无妄这一世的剪影。
女子又瘦又高的笔挺身体，常年包裹在那身白底黑边的掌门道袍里。她总是一个人立在殇魂塔顶，望着灵云山顶的苍松和云雾。
那是她上一世待了几乎一辈子的地方。
鹤止不禁在心里感慨，当真是造化弄人。
前两世他守在无妄身边，没想到两次到最后，都是他自己成了无妄渡不过去的劫难。
这一次他退避三舍，想着她该顺遂些，却不想她竟因为残留了些前世懵懂的记忆，等了他五百年，一辈子不肯飞升。
鹤止想起衡文死前回过头来看向他的那一眼，以及她的那一声“师父”。
她在云门山上等了五百年，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等什么。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在看到鹤止的那一刻，她才想起自己这一生究竟是在等什么。
她在等着做他的徒弟。
这是她上一世最大的遗愿。
在那最后一眼的匆匆一瞥中，她释然了。
五百年，终归是让她等到了。
“师父。”
这一声呼唤，跨越了绵长的岁月和无尽的天地，是天涯咫尺，却又是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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