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赶鸭子

　　由钢圈厂前门进来，沿左侧围墙一直往里约莫500米，这一带的荒草地上盖着一列瓦顶矮平房，是员工宿舍。

　　最内边儿、背靠后山腰的其中一间，是安榕的宿舍，也是她和桔民名义上的婚房。十多平卧室里陈放的生活物件，基本上由娘家人给购置，皮沙发、席梦思、日产彩电、精饰木衣柜……这些嫁妆在娘家人核计来，是桔民这僻沟里的野小子奔劳十几载也不定给得到安榕的。

　　“你阿爸当初跪在外公外婆和舅父跟前，不要脸面地哭着求着让我和他过……他这负心的、身在福中不惜福……”阿绿后来每每听到妈妈这句吐苦，总是半信半疑，却也不由自主地联想爸爸跪在地上哭红眼睛求人的样子，一面替他觉着难堪，一面隐隐地佩服这人现在依旧没皮没脸地活着。

　　在流川南陲，有大片深山穷林，蛇豺隐蹿，崖沿为径，似乎算得是岭南一隅的小神农架，阿绿爷爷的祖屋就落在这人迹罕至的山林里。1975年，阿绿奶奶在生下桔民的第三年过世，祖屋里一个食不果腹的大人，瞅着六个扑爬叫饿的娃崽，不知怎过活……



　　桔民吮着野菜汤长到四五岁，开始牵着两个妹妹到村邻乡舍讨饭;再大一些，他灵醒地自个儿跑去给有家禽的邻乡赶鸭子、喂鸡，兴许给换点儿口粮。

　　1987年，一家养殖户闯进了与世隔绝的山村，陌生的外来人在池塘边的土坡上围桩搭起了鸭舍，把灰落落一大片鸭群赶到水里。

　　估计是多年尽赶着几只野鸭子，没见过这阵仗的，桔民没去计较自己的地盘被占领了——

　　“……我赶鸭子在行，要不?”

　　“快回家去，不招童工的……山瓜子哪懂养殖……”

　　“教我吖?”

　　“到城里学去……去去，别误着我活儿……”

　　桔民把几只野鸭赶回邻乡家里，跑回祖屋，过几天拎了个布袋走了。

　　“……给鸭子打针能打死了去的，人也不知是你那养殖学校教得不专业，还是你这学习委员是混的……”安榕正挖苦着饭桌前日常吹皮的桔民，阿绿口里的菜吞不下去、喷回了碗里，笑红了脖子。

　　  15岁的桔民在山里漂了两天才进城，在街上求着零工，后面打听到了夕山脚下有一所养殖学校……

　　安榕喜欢跟阿绿讲她爸回山里开养殖场倒闭的笑话，讲几回都不够笑。

　　脸面这类东西，桔民觉着和他啃过的野菜，讨过的饭，赶过的鸭子一样，得先有过，才能说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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