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心心送你
吹得老棒了，清脆嘹亮，余声绵长，只怕宴席结束，他还能听得到。
李珏瞥了华昭一眼。他硬了，拳头硬了。
就不该答应让她一起过来！
小姑娘侧头：“王兄看我作甚？”
“没事，我刚才听到你那边有鸟叫声。”李珏转头一本正经地说。
小姑娘压了压面纱：“鸟？”
迅速有邺臣跳了出来接话：“臣也听到了，其声婉转清悦，乃祥瑞之鸟。”
不明事理的吃瓜群众纷纷应道，“许是在为公主送别。”
“看来连邺国的生灵都舍不得公主呐。”
齐国使臣：……
华昭弯起眉眼：“也可能在夸齐国使臣生得好看呢。”
这是赤果|果的调|戏吧，是吧是吧。
在齐使快要冒火的眼神中，邺国臣子依然连声附和：
“公主说的极是，叶将军的确若树临风。”
“真不愧是齐国大将。”
“当然，比不得公主仙人之姿。”
齐使：……
叶长钦：北邺没亡国可真是个奇迹。
总算开了宴，叶长钦刚要持筷，就听有宫人尖着嗓子来报：“太后到！”
众人起身准备行礼，却见一直盯着叶长钦猛瞅的小姑娘歪靠在新帝身上，用自以为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你怎么不告诉我她也要来。”
李珏：“呃，你也没问啊。”
小姑娘：“我不管，她在这儿我怎么吃饭，我先撤你应付，回见。”
说罢不等李珏反应过来，提溜着裙子就往后门走，两个侍女急忙跟上。
小姑娘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冲叶长钦比了个小心心。
后者心头一跳。
真是……太放|浪了。
小姑娘走慢了半拍，背影恰好被太后严氏看到。
对长辈如此不敬，齐国那边都以为这回总该斥责一嘴，没想到贵妇只是笑两声：“呵呵，顽皮！”
齐使：对不起是我们输了。
“华儿虽被宠坏了，但到底稚子天性，诸位莫要见怪。”太后摆着老母亲般的笑容落了座，不忘帮小姑娘美言。
接着便是一堆嘱咐，“我邺国就这么一位公主，不容有失，此番路途遥远，还望众使照料一二。”
又扭头去看新帝，“华儿的物什可备齐了？要不再拨两个宫婢过去？”
“母后放心，一切准备妥当。”李珏笑。
太后：“那就好。”
身后同僚捅了捅叶长钦的臂肘：“那小公主怕不是省事的主啊。”
叶长钦垂眸看着杯中倒影：“嗯。”
他方才分明瞧见了太后小指上的指甲，被掰折了。
夜。
镂空雕花门再次被推开。
凉风涌入，烛火跳跃。
地上鎏金碧玉盏以底为轴心滚动了半圈，在锦织缎绣的广毯上淌出一道水痕，宛然如生的芍药花瓣儿在此浸染下愈发鲜艳。
撩开粒粒色彩瑰美的琉璃珠串接相连而成的悬吊帘幕。
少女正侧坐于榻，懒洋洋地趴在棋盘上酣眠，小脸埋在臂肘间，墨发与赤色衣袍铺了一桌。
李珏叹息一声，反手脱下外袍，为其披上。
少女惊觉，抬头看向他，脸上还泛着红晕。
李珏动作微顿。
即使看过无数次，再见到这张脸后还是会目眩神迷。
小姑娘扯过外袍，娇艳的小脸上浮现出不同往日的迷茫：“五王兄，宴会结束了？”
醉生梦死的味道，饮酒了？
李珏蹙眉，薄唇动了动。话到了嘴边却又吞了回去。
她讨厌说教，他也不是为说教而来。
“嗯，来看看你。”
她起身打了个哈欠，拍了拍身畔的软垫：“坐啊。”
两层。
李珏：……
看了她一眼，坐在了右侧没有垫子的榻上，少女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伺候的人呢？”他问。
“想一个人待会儿。”她答。
是在留恋吗？
李珏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比起上次的相处，这回两人都沉默了许多。
诀别的气氛，向来令人压抑。
小姑娘扬起笑脸：“呐，五兄，好久没一块玩儿了，来一局？”
李珏将视线投向桌案，色泽温润的棋子黑白分明的散落在榧木盘上。
九妹喜奕，父亲在时特意命人精心为她打造了这副“木野狐”。
但现下她刚吃了酒，状态怕是不佳。
小姑娘慢悠悠地将乌鹭分别敛入棋笥：“玩玩儿而已，五兄作甚么扭捏？”
睫毛颤了颤，“好。”他道。
两人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殿上只回荡着敲棋声。
如她所说的玩玩，他们下得不紧不慢，没有刻意争个谁输谁赢。
李珏出了神，将目光移到小姑娘的发饰上，晶莹透亮，镶的是他前两日送来的南珠。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而开口：“你怨我。”
小姑娘纳闷：“五兄怎么会这么想？”
“若非如此，为何之前会想着素衣出嫁？”
华昭拈子：“原来五兄还在计较这个，那匹料子是阿兄赠予我的。”
她口中的阿兄，自然不是他。
李珏抿了抿嘴。
“我本想着他既不能来，便以物代人，不过五兄不让穿素衣，我便想了另一种法子。”说着，她不知从哪摸出一大块薄绢来，抛给对面。“新娘子用的，又是白色，我只能想到这个了。”
李珏接到手中，是块帕子，银线勾边，上面还绣着一只白狐，双面绣。
捏了片刻，他才想到这是做什么用的，慌忙将其丢了回去。
他咬牙：“不知羞。”脸上泛起薄薄的红。
“也不一定用得着。”华昭笑嘻嘻地收了帕子，“我这一去，便是孤身一人，一举一动自当听从那边人的安排，现在更是连夫君长啥样都不知道，五兄当真舍得？”
“怎么，你又反悔了？”李珏持子的手微顿。
华昭摇头：“我原以为自己会在这皇城待到老死，或者像谢家姐姐那样，找个人家嫁过去，以我的条件，没人敢欺负。”
那倒是。
“后来想想，老待在一处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四处去看看。”华昭拈子。
李珏给面子地接话：“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若不是为了大邺，谁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呢！”华昭一拍桌子。
李珏：我信你个鬼。
“所以五兄，妹妹可是为了大邺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小姑娘泪眼汪汪。
你这性子，若不和亲，也没人要啊。
“一盒北珠。”李珏叹气，他今晚或许不该来这里。
“谢谢五兄，”小姑娘迅速变了脸，露出两个酒窝，“还有，若是南齐太子长得丑，你定要修书一封，立马换人，不求别的，叶小哥哥那样的就成。”
“……这就找好下家了？”李珏忍住打人的念头。
他这妹妹高傲得很，是不可能舍弃太子妃的位置去委身一个武夫的。
传闻南齐太子惊才风逸一表人才，想必不会恼了她的眼，也知她在拿姓叶的说笑，李珏不欲在这种事情上与她扯皮。
“凑合啦，我更喜欢阿兄那样的。”华昭一点也不避讳。
又提他，李珏眸光黯淡几分。
他握着拳头，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只露出了无奈的情绪：“都要嫁人了，还是那么任性。”
小姑娘看向他：“嫁人了，便不能再任性了？”
李珏目光一凛，随即莞尔，抬臂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当然不是，我大邺的公主，谁敢不从？”
华昭：“那，南齐呢？”
“阿瑗明知我们为何答应和亲……”对视了一会儿，李珏移开目光，终是向她做了保证，“他们不敢动你。”
他也是为了护她才决定把她送离大邺，又怎会让旁人伤了她？
小姑娘：“五兄对我可真好！”
李珏：“我毕竟也是你兄长。”
“那五兄且让我再任性一回，答应我件事如何？”她惯会得寸进尺。
“嗯？”
“我把这木野狐赠与你，你帮我完成一个未了的心愿，五兄可应？”笑得像只小狐狸。
李珏嗤笑一声，料想她又要捞便宜：“阿瑗有何想要的，直言便是。”
华昭：“我幼时想出宫游历，父亲劝慰我说，我虽是公主，但也只是邺国的人，大邺以外，少有人对我如皇宫中这般恭敬，就算他派人护我，也会有不方便之处。
我当时回他，若把这天下归为我大邺所有，岂不美哉？
父亲大笑，承诺日后会实现我的愿望，届时我就可以在天地间横着走，坐着轿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李珏：“……”还真像父亲的作风。
“可惜还没见到这一天，父亲就离世了。”小姑娘神色低沉下来，李珏心头一跳。
华昭目光中带着期盼：“如今我便要寄人篱下，惶恐度日。
再想想那天父亲那天的话，实在太不甘心了！都说父债子偿，五兄能帮忙把父亲允诺我的事做完吗？”
果然……
父债子偿是这么用的吗？
李珏无语。
小姑娘见他迟迟不应声，歪了歪头：“不会吧不会吧，五兄你不会不行吧？”
李珏：“……”
小姑娘托腮，敲棋：“也罢，不行就算了。”
……
“阿瑗，很多事并非你所想的那样简单。”良久，李珏轻声道。
华昭低着头，只观棋局，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指尖棋子落定，烛光下的身影愈发模糊。
“五兄襟怀坦白，棋路也来得正而不谲，倒让我不知如何下手了。”小姑娘看了看天色，慢吞吞地站起身。
行了几步，打开殿门，曦光撒落在这片金碧辉煌的大殿中。
“该启程了。”她说。
殿外宫侍跪了一片，等候差遣。
“这副棋就留下吧，五兄切莫让它生尘。”华昭侧眸，梨涡轻陷。
李珏伫立在柱旁，怔怔地看她转身走出去。
张开手掌，掌心是颗莹白的棋子，光润无瑕。
“好。”他道。
“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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