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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无名愣了一愣:“我?”

        徐老:“方才说话的不是你?”

        无名:“哦,那确实是。”

        在这句话之后,空气安静下来。

        徐老向来高傲,数十年来听遍各种恭维惊叹和感激之词,几乎无人敢对他提出质疑,眼下见无名不打算解释什么,他的心里自然生出些不愉快。

        仔细打量了年轻男子几眼,他确信对方是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人,而且瞧着像从别的地方来的,大概也不认识他。

        一旁的张翠花见气氛有些不对,急着想要开口打圆场,却被徐老用眼神制止。

        徐老想到自己夜里还有别的安排,不打算浪费时间同没见过世面的黄毛小儿计较,语气冷漠道:“小子,好心提醒你一句,修仙者手段万千,莫要把见识短浅当做理所当然。”

        说完便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径直走出院落大门,很快消失在黑暗笼罩的原野之中。

        留在原地的无名依然面带惑色。

        张翠花终于松一口气,低声对他说:“徐老的性子就是如此,讲出来的话有时会不太客气,你别放在心上……啊,我都给忘记了!方才应该请他给你看看,徐老医术高超,或许能解你的失魂症呢!”

        “不必。”无名脱口而出,说完以后还有一丝困惑,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发自内心抗拒。

        张翠花以为他是囊中羞涩,再想到自己家里状况也不宽裕,也不好继续这个话题,尴尬地笑了笑。

        无名眨眨眼,又开口道:“我只是有点奇怪。”

        张翠花一愣:“奇怪?”

        无名点点头,再次把心头的疑惑道出:“我其实不太明白……这便算是治好了么?”

        边上俩小孩是第二回听见这句话,他们对视一眼,老大扭头朝屋里喊道:“阿爹,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刘富贵大声回答:“你老爹我精神好得很!”

        嗓门中气十足,确实不像有任何病痛缠身的样子。

        男孩仰头看向无名,小脸上写满一本正经的笃定:“既然阿爹都这么说,就肯定是治好了!”

        张翠花看在眼里,有些忍俊不禁,哪知下一刻便听无名认真回道:“可那些黑线还在。”

        空气陷入短暂的寂静,显然没有谁能够理解他的意思。

        张翠花迟疑问道:“……什么黑线?”

        “流动的黑线,有点像头发。”无名指了指正朝他们走来的刘富贵,食指缓缓沿着某种轨迹移动,最终落向屋外的茫茫原野,“从他的身上,一直延伸到那边极远处。”

        两个男孩闻言,立刻睁大双眼望去,可哪怕快要把眼珠子瞪出眼眶,也没瞧见空中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张翠花同样没看见,想了想,道:“会不会是光亮不足,物影重叠,一时产生了错觉?”

        毕竟如今夜幕已彻底笼罩大地,而屋里仅靠着几盏油灯照耀方寸之地,显然远不如朗日高悬时视野清晰,看花了眼也实属正常。

        张翠花不知道的是,对于无名而言,白天与夜晚的世界并无区别。

        无名也没有解释,他觉得对方的猜测或许有些道理,于是尝试换了好几个角度观察。

        从不同方位望去,那些丝丝缕缕的絮状物质时而分散,时而凝聚,可就是没有消失的迹象。

        莫非是他的眼睛本身出了问题?

        无名下意识觉得不该如此,因为他同时还闻到了血腥的气息。

        昨日刘家老二玩耍时摔破了膝盖,渗出少量鲜红液体,他在看到的那一刻便意识到那是血,同时迅速记起了血的味道——无论是充斥在口腔里的,还是涌动在鼻翼间的。

        此刻的血腥味远远算不上浓郁,却非常鲜明且令人生厌,从那些黑线之中散发出来,带给无名的感觉有些不祥,令他打住了想要伸手触碰的念头。

        对于无名的话,刘富贵自然不怎么相信。

        在他看来,这年轻人指不定是遭遇什么意外才得的失魂症,那么眼耳口鼻出了问题也不奇怪。

        最重要的是,他们全家都没有看见什么莫名其妙的黑线,谁对谁错不是一目了然么?

        张翠花也是这样想的,未免气氛僵硬,便寻了个由头转移话题,招呼道:“时间不早,该吃饭了。”

        刘富贵立刻摩拳擦掌,几天以来的精神都没有如此好过:“我觉得自己应该能干掉十碗!”

        “……你悠着点吧,可别撑坏了肚子。”张翠花白了他一眼,对无名温和笑道,“小兄弟,你先带着两个小家伙去那屋里等一会儿。”

        无名:“需要我帮忙吗?”

        张翠花摆摆手:“不用不用,老刘在床上躺了这么久,是时候要活动活动筋骨。”

        说完她便领着自家丈夫往灶房去了。

        无名看着刘富贵远去的背影,那些黑色的细线如同寄生之物般扎根于男人的身躯内,飘飘摇摇横跨夜空,另一端不知连向何处。

        紧接着他又想到了徐老。

        印象中那位老医师近距离给刘富贵施针,黑色细线似乎曾经缠绕上他的手臂……

        “大哥哥,娘亲叫我们去那边等着!”

        老二清脆稚嫩的声音响起,无名顿时回过神来,点点头说:“好。”

        农家饭食虽不丰盛却也飘香,众人吃得津津有味,很快将这一插曲抛之脑后。

        无名见刘富贵精神大好,甚至一时兴起陪小孩玩蹴鞠游戏,便也渐渐觉得那黑线可能与病痛无关,或许只是有的人身上会有,有的人身上没有,有的人看得见,有的人看不见。

        谁曾想数日之后,正好是在刘家老大生辰的第二天,一个意外之客竟找上了门。

        “……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张翠花愣愣望着门外的白胡子老人,有些局促地说道。

        如今天色不过微亮,她本应还在被窝沉睡,结果徐老见敲门不得,硬是用聚音成线之术将自己的破锣嗓音轰进她的脑海,让张翠花一个激灵,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

        推开院子的门,便迎上了老先生神色不善的眼神,他脸部的沟壑皱纹似乎更深了,甚至透着几分若隐若现的灰败之气。

        这完全在张翠花的意料之外,毕竟徐老是出了名的拿钱出诊,且与他们家素来没有交情,为何会专程跑来一趟?

        徐老沉声道:“你丈夫如今人在哪里?”

        张翠花老实回答:“出去了,唐家那边有些事情需要他进山里帮忙……”

        “立刻喊他回来!”徐老打断道,见这妇人一脸困惑不解,他的语气变得更为严厉,“动作再晚些,他可就未必有命能活了!”

        张翠花顿时慌了:“怎、怎么会这样!?”

        “他被厉害的邪祟盯上了!”徐老大阔步走进院子,从葫芦里倒出一堆说不出名字的法器,扭头见张翠花还傻站在原地,皱眉催促道,“还不赶紧?!”

        张翠花骤然回神:“……我这就去!”

        所幸老唐家距离这儿并不远,而那边的几人也才刚准备妥当正要出门,因此张翠花派出的旺财成功拦截住了刘富贵,并将他带了回来。

        听闻自己或将命不久矣,刘富贵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但这话毕竟是从德高望重的徐老口中说出,对方可是有真本事的医仙,这些年间都不知救下了多少人的性命,他又没办法不去相信。

        “老先生,我该如何是好?”他越发焦虑不安,“求求你帮帮我,我还有妻儿要照顾,真的不能出事啊!”

        徐老瞪了他一眼,神色不耐:“要想我帮你就给我安静待着,别在那里吵吵闹闹!”

        刘富贵赶忙噤声,嘴巴闭得严丝合缝。

        徐老从他的手上取了点血,放入事先已布置好的阵法之中。

        随着运转光芒亮起,徐老的心情也开始有些忐忑起来。

        这份忐忑之中所包含的情绪相当复杂,既是担心刘富贵出事导致他声名受损,更是担心他自身会因此受到牵连。

        原本以为这只是寻常的邪气入体,轻而易举就能解决,可直到昨夜打坐调息,他才发现不是如此。

        那更像是某种猎物的印记。

        至于为何会发现,是因为这印记竟无声无息蔓延到他的身上,尽管目前只是很浅显的一道痕迹,却已悄悄偷走了他不少灵力。

        徐老修行百余年,并不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立刻有所警觉。

        从这方面来讲,刘富贵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被红衣鬼影留下烙印,在最初的几天会出现排斥反应,比起其他同样境遇的受害人,他的妻子显然更为担忧,也舍得拿出足足几个月的生活费请徐老来看病。

        否则等到排斥反应消失,一切恢复如常,他便可能在不知不觉中被吸食元寿血气,而立之年就衰弱致死。

        徐老满脸晦气地瞥了刘富贵一眼,心想你小子倒是运气好,可让我遭罪!如今只希望那头的妖邪精怪不要太难缠,不然都不知该如何收场……

        “啊,有道光射出去了!”刘家老大激动喊道。

        他早前在半梦半醒时分听闻屋外有动静,难忍心中好奇,便爬起来跑到院子围观。紧跟着起床的是刘家老二,最后就连无名也出了房门,站在稍远些的地方。

        此时此刻,运行的阵法光芒渐弱,流动星辉逐渐凝聚成光团,又化作极细的光柱遥遥指向远方。

        老二立刻鹦鹉学舌:“啊,有道光射出去了!”

        张翠花生怕徐老因此分心,连忙走过去捂住两个儿子的嘴,压低声音道:“都给我安静,不然就到里屋去!”

        男孩们只好不情不愿地点头。

        张翠花这才松开了手,视线下意识看向角落里的无名,发现后者的目光落在院落中央的阵法上,神色十分专注。

        她忽然睁大了眼。

        不知为何,她觉得无名的气质似乎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

        同一时间,三百里外。

        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站在悬崖边上,无声眺望远方某处,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他的乌发简单束起,墨绿长袍随风舞动,俊逸容貌在逐渐敞亮的天光之下越显优雅倜傥。

        这本该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也许会引得无数年轻人怦然心动,投花示好——

        倘若男子的右手,此刻没有握住一颗鲜血淋漓的野兽头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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