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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次日,初夏的风夹杂着丝丝缱绻拂过窗橼,吹动了窗前白玉兰状的风铃。

        “叮铃。”

        清脆铃声穿过细腻柔滑的鹅黄蚕纱,蚕纱后,红衣少女正倚着软榻,清亮的眼瞳随着晃动的风铃来回转动着,眼睑下的小巧红痣因着眼尾下压,显得慵懒不失风情。

        “郡主,太师府遣人送来了东西。”

        宋嘉欢回过神来,起身看向不远处。

        青皮竹筐里堆着满满的粉桃,似是清晨刚刚摘下来,不少粉桃还带着绿油油的枝丫,晶莹的水珠挂在细腻的绒毛上,看着格外喜人。

        她不由得想到那天皎洁月色下,从白墙探出的一簇簇茂盛的桃花,也是这般粉嫩,还有那抹月白身影。

        四喜蹲在竹筐旁,一边抚了抚桃子,一边笑道:“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势这般好的蜜桃呢。”

        宋嘉欢挽唇,眼尾一挑道:“长的好看有何用?甜才最重要的。”顿了顿又道:“可分了其他院子?”

        四喜点了点头,““玉珠姐姐早就分好了,郡主想怎么吃这粉桃?”

        “白桃乳酪、蜜饯、桃丝米糕……”

        宋嘉欢掰着手指数了起来,不知想到什么,叹了口气,“若非我有脚伤,这几日和玉儿姐姐去庄子自己摘桃,岂不更快乐。”

        四喜听罢,猛地站起来拍了拍脑门,“呀,奴婢忽的想起来,和这桃子一起送来的还有个黄花梨木盒。”

        说完,她匆匆跑出去,片刻双手提着一个雕花木盒进来,递给宋嘉欢。

        指腹略过木盒上精巧的雕花,感觉不到一丝凸起异物感,停留在一处,稍稍用力,“咔哒”一声,便见白玉瓷瓶静静躺在花鸟纹云锦上,还有一张纸条。

        宋嘉欢用指尖捻开信纸,清隽有力的字迹缓缓展开,“翡玉膏,化瘀止痛,上药前用。”

        几缕温暖庄雅的玉檀香似乎透过纸张浅浅吸入鼻间,又流转到心底,宋嘉欢猛地将它折起来放到一旁,撇了撇嘴。

        她还以为自己当时装得挺好,谢筠看不出来呢,没想到眼力见倒是不错。

        想罢,她又忍不住悄悄瞥了一眼木盒,犹豫片刻,干脆把玩起瓷瓶。

        圆嘟嘟的瓷瓶轻轻拧开,便是一股浓烈清凉的味道,夹杂着绿色碎叶的乳白膏体稍稍触碰,只觉肌肤好似被清凉的泉水萦绕,抹去了初夏的热燥。

        等到她上完药膏后,再看包裹严实的脚踝,竟察觉不到昨日的一点闷热和疼痛。

        这样好的东西她都没有,谢筠倒还真是不显山露水。

        梅园庭中种了各季花植,还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据说是母妃出生时,大舅舅种下的,郁郁葱葱的梧桐叶遮挡住日光,倒不失为一个惬意的地方。

        萧玉今日去了外祖家,她一人本就无聊,又偏生是个好动的性子,就算受伤了,宋嘉欢还是挪到了树下的秋千上,慢慢晃荡着。

        头倚在竹藤上,心里直呼可惜,当日想着在英国公府怎会无聊,便没有带自己私藏的话本来,如今看来,委实失算了些。

        浅浅叹了口气,忽的感觉一小束日光越过树叶,温热的感觉落在脸颊上,随着秋千晃动着,刚想抬手遮住,却发现它又猛地消失了。

        偏头抬眼望去,睫毛定了定,她有些讶异道:“霍道玄?”

        玄色对襟长衫上没有任何绣纹,却分外不同于往日,衬得来人冷峻中还有几分随和,高大的身影刚好为她遮挡住了零星的日光。

        墨发被高高束起,额前散落的发丝拂过深邃的眼眸,正含笑盯着她,下眼睑有淡淡的青色,许是熬了夜,语气依旧清冷,但能听出一丝疲乏,“郡主从前,不是这般唤我。”

        宋嘉欢愕然,下意识瞪圆了眼睛。

        以前她那是年少轻狂不懂事,虽说现在也没有比从前好几分,但昨晚听萧少思讲过他在漠北的事,一刀一骑敢闯胡人粮草营的人,哪还是从前那个不爱言语的“小冰块”。

        既然他说什么来日方长不是在记仇,她自然不会再跟他客气。

        遂而眨了眨眼,朝他颔首道:“霍手下。”说罢,又问:“你怎会来这里?”

        霍道玄将手中的漆盒提至身前,“今日休憩,顺道将郡主落下的药送过来。”

        宋嘉欢咬唇看向他,闷声道:“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脚踝受伤了涂药便是,偏偏太医又开了补气血的药,她故意把药落下,就是不愿喝那苦涩的药,没想到这人居然直接送到她面前。

        霍道玄似乎是没听出她的不满,反而挑眉“嗯?”了一声,如寒潭般幽深的视线自她的眼眸,又缓缓挪到脚踝处,顿了顿。

        他在漠北不知明里暗里受过多少伤,跟着那人学了些医理,自是知道如何减轻药材的冲性,好在太医院药材齐全,免得他还要费心去找。

        宋嘉欢见状眼珠一转,清声问道:“那……你可有去见外祖母?”

        见他毫无迟疑的点头,她有些泄气,外祖母知道了,那自己看来躲不过喝药了,于是抬手指了指一旁的石桌,“那便将药放在那里吧。”

        不待霍道玄放置好漆盒,萧少思猛地推开院门,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朗声笑道:“霍大哥,你真的在这里!”

        他自认为和霍道玄关系甚好,实际上只有他二哥才更了解他,两人又在漠北一起共事过,情谊自是不用说。

        今日他闲来无聊想趁着霍道玄休憩,比划比划武功,谁知没在宫外堵到人,若非是二哥暗示他,指不定还要他好找一番。

        宋嘉欢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眉头一皱,捏了捏耳垂,“萧少思!你敢不敢再大声点讲话?”

        然而萧少思向来是少年心性,大步走来,咧嘴朝她笑得开朗,“不敢不敢。”

        说完便坐到石凳上,毫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杯茶,见霍道玄也坐下来,便也为他倒了一杯。

        大口喝掉茶水后,他咂了咂嘴,“还是你这里的花茶好喝。”

        说罢顿了顿,眼神在宋嘉欢身上停留片刻,又看向一旁默然不语的霍道玄。

        眼神一亮道:“霍大哥,霍府修葺翻新起码要两个月,眼见天气热了,宫舍哪里是住人的地方,你便听我二哥的,先搬到国公府住一段时间吧。”

        霍府修葺?

        宋嘉欢愣了愣,下意识看向霍道玄,疑惑道:“为何突然修葺翻新?”

        霍府虽然多年没人住,但她记得里面维护的尚好,虽不够精致,草木杂乱了些,但霍道玄住着并无不妥,怎的突然就修葺翻新了?

        霍道玄早她一刻收回了视线,垂眼看着桌面,眸色沉沉,看不清在想什么,漫不经心回道:“入秋漠北有人要回京了。”

        府邸要修葺的雅致精巧,那便是女眷回京。宋嘉欢心神一动,便提不起八卦的兴趣了,懒懒的倚着秋千。

        早先她背着舅舅揪着霍道玄当手下时,也知道霍府里的一些腌臜事,姨母上位的继母能有什么好的,且和她还有些相似,都摊上了个偏心的父亲。

        想罢,心里倒泛起一抹同情,数年未见的隔阂此刻消失了许多,看向他的那双笑眼灵俏,少了些倨傲在里面。

        联想到宫里为皇子纳妃的事,霍府夫人膝下两子一女,回京的约莫也能猜到是谁,能是什么好人。

        她嗤笑一声,不屑道:“真是晦气。”

        霍道玄闻言,听出她的意思,莫名有些想笑,握拳放在嘴边清了清声,低声道:“郡主好像很不喜欢她们回京?”

        宋嘉欢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挑眉看向他问道:“二十万的霍家军驻扎在漠北十一城,安稳又自由,那你为何要回京?”

        “我知道!男儿自然是要建功立业,封官加爵的!”萧少思抢答道。

        宋嘉欢转头朝他点了点头,“还有呢?”

        “还有?”萧少思疑惑的挠了挠头,求助的看向霍道玄,见他眼中含笑,素日凌厉的眉眼此刻莫名分外柔和,不由得更困惑。

        宋嘉欢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对,萧少思这样有父母长辈疼爱的人怎么会明白呢?

        年少时没有家,那便只能咬牙忍着,可待羽翼丰满后,自然要搭建自己的家。霍道玄大概率在漠北过得不好,就像她在胤亲王府也呆不下去一样。

        她没有说出来,反而转移话题,“以前见过霍府的婉清姑娘,抢我的糕点吃,我自然不喜她们。”

        萧少思震惊的看着她,嘴唇颤了颤,半响才出声道:“你谁能从你手上抢到东西?!”

        宋嘉欢漫不经心回了句:“确实,所以我把她打哭了,霍夫人当时看着很不高兴。”

        萧少思闻言一噎,那倒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但是想到二哥交给他的任务,只好继续朝霍道玄笑得热情,“反正你就趁他们还未回京,先住在国公府吧,宫舍能有什么好的。”

        说罢还眨了眨眼,眼神示意一旁的宋嘉欢,“你说对吧,欢欢?”

        宋嘉欢颇为赞同点了点头,继而狐疑的扫了一眼霍道玄,“莫非你就喜欢住破房子?”

        心里想着他许是真的不太聪明,连享福都不会,宫舍是提供给宫中巡逻的侍卫、玄衣卫等人的,窄小不说,还偏僻的很,哪比得上国公府。

        霍道玄抬眼认真看向她,摇了摇头,眼波闪了闪,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喜色,轻声问道:“郡主不介意?”

        “我为何介意?”

        宋嘉欢略微昂首,说的坦然,又想到自己受伤的脚踝,朝他笑得狡黠,“且住的近了,岂不是更好指挥你干活,霍手下?”

        霍道玄猝不及防对上那双潋滟明媚的桃花眼,有些慌乱,立刻移开了视线,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动了动,冷峻的神色一瞬间好似无声春雨般,露出了点点柔情。

        不等他掩下异样情绪,萧少思在一旁“啧啧”两声,连忙起身拉起他,“把我当苦力不够,还要扯上霍大哥。只是今日可不行,我们说好了要去校场比武的。”

        轻轻荡起的秋千猛地停了下来,宋嘉欢一只脚尖略微点地,她眯了眯眼,语气不容抵抗,“我也要去。”

        虽说脚踝扭伤,但她出行都有软轿,倒也没有不方便。

        等到她坐下时,霍道玄和萧少思已经换上了劲装,青衣少年持银色□□,玄衣男子手握黑色长刀,两两相对。

        日光洒下来,将你来我往的刀枪照出了闪闪的辉亮,一面像是击破黑夜的银色曙光,一面宛若驰骋江河的黑色游龙,一招一式都含着别样的精彩。

        然而宋嘉欢知道,萧少思枪法确实流畅,却是不敌霍道玄刀刀暴击的刀法,到底是在漠北军营长大,一招一式都带着雷霆之势,这还已是手下留情,不知真正在战场上该是何等慎人。

        大宋与胡人虽多年未开战,但大宋富强,胡人是游牧民族,无所定处,自是眼馋边境城池已久。

        他们年年趁着冰雪消融后,打着商贸的由头在西北的平城、幽州等地骚扰抢掠,若非霍家一直镇守,只怕又要引起大的纷乱。

        宋嘉欢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思索着外祖母偶尔提及的漠北风情,大漠、长烟、一望无际的草原、稀奇古怪的玉石一时倒有些向往。

        思索间,瞥见霍道玄仰身利落的翻转手腕,借着萧少思左侧空挡的时机,用刀背砍向他手里的银枪,细长的银色在空中旋转几圈。

        “哐当”一声,孰胜孰负,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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