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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新的顾客


裴琅的静物向来画得很快,葡萄又是早就画熟的,因此不多时便画好了雏形。等后续的润色工作完成后,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就新鲜出炉了。

        吴玉阶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指着画上的葡萄道:“它是怎么突然变成真的了?方才在画上呢。”

        “现在也在画上呀。”裴琅把画递到他手里,道“你摸摸看,它还是画,没有变成真的。”

        吴玉阶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又把脸趴上去瞅了瞅,然后才不可思议道:“摸着是画,可看起来是真的,我还是觉得它是真的。二哥,我的眼睛是不是坏掉了?”

        裴琅笑眯眯地说道:“要不你拿一串真的过来比对一下?”

        “我去拿。”吴玉阶说着便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上捧着一大串新摘的葡萄。

        他把这串葡萄放到画的旁边,认真研究了半天才道:“二哥,我的眼睛真的坏掉了。我觉得画上的才像真葡萄,我拿来的是假葡萄。”

        “哈哈哈。”裴琅乐道“知道为什么么?因为你拿来的葡萄外皮是干的,我画的上面有水珠,所以才会以假乱真。”

        “哦~”吴玉阶恍然大悟“二哥画的葡萄比真葡萄还好看,我想吃二哥画的,不想吃真的。”

        他拿着画来回看了一阵,充满希冀地问道:“二哥,我能把它拿到学堂里么?”

        “拿学堂里做什么?”

        吴玉阶嘿嘿笑道:“我想用它骗骗我同窗,他肯定看不出来这是假的,嘿嘿。”

        “拿去罢。”裴琅好笑道“本来就是给你的,想拿哪儿都行。”

        “多谢二哥!”吴玉阶开心地蹦了起来“我先去把它收起来。”

        说罢便扭头向门外跑去,却迎面撞上过来喊裴琅的吴应物。

        “阶儿你越发胡闹了,葡萄能用纸端着么?也不怕掉了。”吴应物看着儿子手里的画说道。

        吴玉阶听后大笑起来,把画纸举到头顶道:“爹爹你再看。”

        “这是?假的?”吴应物看清后失笑道“阿琅画得可真像,我猛一看还当是真的。”

        “真的很像。”吴玉阶道“我本来打算用它骗我同窗的,没想到爹爹先上当了。”

        吴应物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等会叫忠伯送你去学堂罢,我带你哥哥办点事去。”

        吴玉阶乖乖答应。

        裴琅把东西收拾好,背到肩上对吴应物道:“吴叔我都准备好了,咱们走罢。”

        “好,好。”吴应物叫人把吴玉阶领走,然后带着裴琅出了门。

        马车叮叮咣咣,七拐八拐地驶进了一条挺宽敞的胡同里。裴琅掀开车帘向外看去,见到了一排白墙黑瓦,瓦上间或点缀着碧绿的藤萝,显出一派生机盎然的模样。墙外每隔几步就种着一棵豆蔻树,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茁壮地生长着。

        马车在胡同的尽头停了下来,裴琅跟在吴应物身后下了车,双脚踏到一块光可鉴人的青石板上。

        天空一碧如洗,豆蔻树苍翠的枝丫在狭长的青石板路上映下一团黑黑的影子。

        裴琅面前是一扇朱红色的院门,门上的铁把手已是锈迹斑斑,门前的台阶上生着几簇绿油油、毛茸茸的苔藓。门檐上的蛛丝偶尔随风飘落在这群苔藓上,似乎正以一种自我毁灭的方式控诉着此间的寂寞与不甘。

        “这里是?”裴琅深感疑惑,眼前衰败的景象与这一路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令他对门里的主人升起了无限好奇。

        “这是我那同行的老院。”吴应物向他解释道“他许久不曾回来了,这院子都快败了。”

        “原来是这样。”裴琅道“要画的人就是他么?”

        “正是。”吴应物道“这人姓袁名辉,字昭远,是个极古怪的人。”

        “古怪?”

        “他出身书香门第,放着功名道不走偏偏跑去经商,你说怪不怪。”吴应物叹道“这袁家乃是扬州第一大族,竟也能出他这个异类。”

        “不经商也遇不见吴叔你了。”裴琅玩笑道。

        “哈哈这倒是。”吴应物爽朗一笑,正待说话间,却听朱漆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从门里走出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看衣着应是下人之类。他对二人作了一揖,道:“敢问是吴老爷么?有失远迎还望海涵,家主正在里面等着呐。”

        “没事,带我们进去罢。”吴应物道。

        “是,里面请。”老者转身带他们进了院门。

        虽然门外略显荒凉,门内却别有一番光景。裴琅朝四周看了一圈,暗暗对这座小院的设计者心生敬服。

        万架金丝著地娇。这是裴琅进来之后的第一感受。不同于院墙之外枝繁叶茂的豆蔻树,这墙内竟栽满了飘飘袅袅的细柳,风一吹那纤长瘦弱的枝条便随风摆动,仿若一排翩翩起舞的美人,尽情向人展示着曼妙的软腰肢。

        更别说还有那一条条曲径通幽的羊肠小道了,平白为园子增添了几分幽静而神秘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顺着那蜿蜒的曲线一探究竟。

        这些小径从廊下铺展开来,又消失于假山深处。而假山旁边则静静躺着一块镜子似的小湖,湖水清澈见底,迎着夕阳,在微风的吹动下金光粼粼,闪耀得让人不敢直视。湖的一角栽满了荷花,白的像雪,红的像霞,一收一放间带着说不尽的风情。

        裴琅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园子,不禁看呆了。

        “这里就是了,小的先告退了。”老者躬身道。

        这声音拉回了裴琅的思绪,他恋恋不舍地扭过头,随吴应物走进了正堂。

        堂里坐着一个俊眉修目的中年男子,见他们过来了忙起身道:“哎呀吴兄到了,快请坐。”说罢又亲手替他们倒了茶。

        “有劳袁老弟了。”吴应物呷了一口,称赞道“还是你这儿的茶有滋味,比我铺子里那些强。”

        “值个什么,吴兄喜欢我就叫人包上一些,你走时候带上。”袁辉的目光越过吴应物扫向了裴琅,观察了一会道“这就是你那侄儿罢,果然好少年。”

        “给袁世叔请安。”裴琅行礼道“晚辈裴琅,见过世叔。”

        “免礼免礼。”袁辉道“我听说你能画以假乱真之画,可属实?”

        “以假乱真称不上,只是较为写实罢了。”裴琅自谦道“还不知是否能入世叔的眼,不敢过于自夸。”

        “贤侄太自谦了。”袁辉笑道“你那两幅画我都看过了,别的不说,单这‘仿真’二字便远胜他人呐。”

        “谢世叔褒奖。”裴琅不知他说的是客套话还是真觉得好,只做感激状谢道。

        “你的画法似乎与咱□□有所不同,像是借鉴了西夷那边。”袁辉试探地问道“据说他们用的画笔是一根根的小棒子,不知可否借我一观?”

        裴琅取下背上的包裹,把油画棒和画布都拿出来给他看。

        袁辉接过去仔细摸索了一遍,指着油画棒问道:“这是用什么做的?”

        说完才觉得失言,忙道:“我多嘴了,这样的独家秘法哪能随意透漏,还望贤侄勿怪。”

        “这有何妨。”裴琅道“这算哪门子的秘法,世叔言重了。就是用色粉混上各式油脂熔合而成,等晾干了再切开就是了。”

        袁辉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讶然道:“原来是这么做的,可恨那些鬼佬还一直藏着掖着不肯透露,还是贤侄你爽利。”

        “世叔过奖。”裴琅说的是实话,就算知道了油画棒的做法又如何,不懂透视学原理、没有人教照样不会画。

        袁辉却只当他不好居功,不由对他高看一眼。他又捻起一张画布,奇道:“这上面怎么好像有油渍?”

        “这是专门的画布,上面不是油渍是蜡渍,用这个画会更出彩。”裴琅解释道“旁边那一沓是宣纸,先在宣纸上画好底稿,然后再腾到画布上。”

        “原来如此。”袁辉点头道“我有一不情之请,不知贤侄可能答应?”

        “世叔请讲。”

        袁辉掩饰般地笑了两声,道:“可否把这些画笔画布送我一点?”

        “袁老弟,你别过分了啊。”吴应物出声道“你是来请画师的还是来当探子的?不把人琢磨透了不罢休啊。”

        裴琅觉得吴应物说得不错,眼前这人确实更像是来打探自己的。于汉翔虽然也对他的画法很感兴趣,却什么都没有问。或许这人好奇心重吧,他心想道。

        袁辉摇了摇扇子,尴尬道:“吴兄见谅,我也是受人之托,没办法的事。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那两位咳咳。”

        “哦哦懂了,我说你怎么突然想要什么人像了,哈哈。”吴应物显得很激动,拍着裴琅的背道“阿琅好好画,拿出真本事给他们瞧一瞧。”

        裴琅不明就里,却仍答应了下来,抽出一张宣纸对袁辉道:“还请世叔坐正,我要动笔了。”

        “啊?好,好。”袁辉忙把扇子放下坐正了。

        裴琅屏息凝神,捏着木炭笔在纸上“沙沙”地打起了草稿,吴应物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看到精彩处还忍不住道了声“好”,接着就在袁辉指责的眼神下闭了嘴。

        裴琅决定听吴应物所言认真作画,便拿出上回给于汉翔画正像的态度,把袁辉的各个角度都画了下来。他画得细致,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等到掌灯之时还差许多没有画好。

        “今天怕是画不完了,要不咱们明天再接着画?”裴琅建议道。

        袁辉闻言如释重负,揉着脖颈连声道:“终于可以歇歇了,我的脖子,还有我的腰,哎哟。”

        吴应物见状埋汰他道:“别丢人了,我们这就走了,等没人了随你怎样。”

        袁辉锤着腰把他们送出门,顺便奉上新茶一盒。

        到第二天裴琅又如约而至,把剩下的部分给画完了。他把所有的画稿都收了起来,对袁辉道:“初稿算是完工了,到腊月初旬小侄再把终稿送来。世叔要的油画棒我各色都挑了两支出来,还有画布也备好了,还请世叔收下。”

        袁辉没想到他会真的把东西送给他,大喜过望道:“多谢贤侄!”

        他叫人把东西小心收好,然后拿出一个木盒子对裴琅道:“贤侄辛苦了,一点润笔费不成敬意,还望贤侄笑纳。”

        裴琅不知该不该收,仰着脸看向吴应物。却见对方一把把盒子揽过去,打开看了一眼后埋怨道:“我说袁老弟你也太抠唆了,我侄儿大老远跑来你就给这么点儿润笔啊?还不够车马钱呢。”

        “定金而已,画成之后还有。”袁辉道“吴兄放心,绝不叫你侄儿吃亏。”

        “哈哈成,我可给你记着了,到时不许赖账啊。”吴应物把盒子交到裴琅手上,拉着他上了马车。

        裴琅掂量着盒子的重量,觉得约莫有几十两,便问吴应物道“吴叔,这钱当收么?”他本以为是朋友间的来往,根本没想到还会有报酬。

        “当收,怎么不当收。”吴应物理所当然道“哪能叫阿琅白干活,我还嫌他给的少了。”

        他们到吴家辞别了沈芸,就往金坛赶去。裴琅骑来的大黑马被装上了套子用来拉车,两匹马同行令车速快了不少。

        到金坛地界时吴应物把大黑马的套子取了下来,又把送来的一大堆东西牢牢地系在马背上,然后说道:“我不方便过去,剩下的路阿琅自己走成么?”

        “成,都到家门口了。”裴琅翻身上马,对吴应物道“我这就去了,吴叔路上小心。”

        吴应物叮嘱道:“去罢,骑慢点,注意安全。”

        “吴叔放心,您也慢些。”裴琅道。

        “害,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算个什么。”吴应物道“阿琅快去罢。”

        裴琅答应一声,一掉马头跑远了。

        吴应物见他走远了,自己也重新驾车顺着原路返回了。

        裴琅回到家中,把袁辉给的银子和吴应物送的东西都给了老沈氏,对她道:“银子是顾客给的,东西是母亲和吴叔送的,祖母您收好。”

        老沈氏见包裹里都是些补品布料之类,全家人都能用,便收起来放好了,却怎么也不肯要银子。

        “这是二郎辛苦赚的,就自己留着罢。”老沈氏道“我平常花不了什么钱,用不上这些。”

        “这怎么行。”裴琅劝道“祖母就算不花钱,手里也该留些银子应急。只是我赚的不多,祖母可是瞧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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