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凄风苦雨（四）
眼前是一道两人宽的小径，小径两边则是关押犯人的牢房。
到处都是哀嚎尖叫与怒骂，脚下的血污几乎要没过脚尖。
造型怪异的铁傀儡在小径与牢房之间走来走去，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她的视线随着铁傀儡游离，却见一个犯人整个人泡在油锅里，满是燎泡的手死死的扒拉住锅沿，想要出来，却只是徒劳罢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人打着哆嗦，声音沙哑，“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啊——”
宁款款捂鼻，皱眉。
巨斧，长鞭，铁锹等物被那些个铁傀儡捧在手中，而那牢房的石壁上，用鲜红色的朱砂绘着些诡异神秘的壁画。
每个牢房中的刑罚都不尽相同，一个比一个的残忍，她不忍心再看，便扭过头，闭上双眼。
她叹息一声，自袖中拿出木莲子，朝前一撒，足尖一点，自那莲花之上掠过。
十二道隔扇一道一道地打开，她听着声音，待到耳边的惨叫声消失后，这才睁开双眼。
“……”
这里的犯人倒是没有什么刑罚，想来都是些身份特殊之人，不好用刑。
她往前走去，停在了最后一间牢房门前。
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如瀑长发散下，压住素白的衣摆，这人跪坐在地上，姿态端庄而又优美。
“……阿姊。”
宁款款不知该说什么，心底五味成杂，她说不清自己心头的感触，却无端想要落泪。
宁墨濯猛的回过头来，“毓娘？！”
“你来做什么，此地污浊不堪……”她站起身来，面对着宁款款，声音柔和了下来，“你能来看阿姊，阿姊很开心，只是你身为圣后，不该来这样的地方。”
“阿姊。”宁款款强忍住泪意，“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被人诬陷的？”只要你说是，我就去查，而后为你洗清冤屈。
宁墨濯一愣，而后笑了笑，“毓娘，此事是阿姊做得不妥，阿姊没把事情做好，这才会被昆仑弟子发现……不过阿姊并不后悔，阿姊只是遗憾，不能把那些个威胁毓娘地位的人都给杀个干净。”
“你也不必觉得难过或者是愧疚，此事全是阿姊一人所为，我做的事，后果自然由我一人承担。”
宁墨濯叹息一声，“只是以后你一个人……你要好好地，不要再良善软弱了。”
“在这深宫之中，善良，只会给你带来灾难。”宁墨濯笑道，“以后的一切，阿姊都已经筹备好了，只要你好好地等着，无上权位，自然唾手可得。”
“可是阿姊……”宁款款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我不想要什么无上权位……我只想要当个侠客，当个山中客。”
宁墨濯笑了笑，“说什么傻话……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便是权势，有了权势，你才不会被人欺负，阿姊才能放心地去。”
“只是如今宫里边那几个阿姊不能替你一并除去……”她的声音陡然加重，眼神狠厉。宁款款有一瞬间觉得面前这人并非她的阿姊，而是什么陌生人。“……便要你自己来动手了。”
“秋氏女性子偏执而要强，虽野心勃勃，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城府，这人恋慕帝座，已经到了一种癫狂的地步……是个愚蠢的可怜人。”
“不过可怜归可怜。”宁墨濯侃侃而谈，“该杀的时候还是要杀，不要念着那些莫须有的旧情，毓娘，斩草不除根的痛苦你已经感受过了，同一个错，不要犯第二次。”
“萧氏女城府深，又是权臣之女，母族势大，这人却没什么野心，是个一心一意只想要与帝座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蠢女人，不足为惧。”
“届时我一死，帝座对你又有愧疚之意，你只需要随便给她个罪名将她处死便可。”宁墨濯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袖角的褶皱，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毕竟你是帝座的道侣，是他的心上人，况且他愧对你……他不会舍得罚你的。”
“还有那劳什子第一美人桑氏——”宁墨濯冷笑，“一个空有皮囊，天真无知的蠢货，虽为御前女官，对帝座颇有心思，却也不足为惧。”
“帝座只爱你一人，从未碰过这些个人比花娇的女子，只要你稍稍哄他几句，他自然晕头转向，神魂颠倒。”
宁墨濯懒懒一笑，“至于其他的莺莺燕燕，你若是喜欢，便留着，若是不喜欢，便都杀了。”
“帝座不会在意这几个小小的侍婢一样的人物。”
“……”
宁款款静默了片刻。
她看着宁墨濯，良久，她才开口，“可是阿姊……我不想待在宫里。”
从一开始，她便没有想过自己会来这深宫之中，在她的计划里，她的人生，会与山水，与美人，与江湖为伴。她会是逍遥不羁的侠客，而非深沉冷漠的后妃。
在这宫里，她不仅不能随心所欲地脱鞋，还要处理那些个烦死人的政务……她最不耐烦这个了。
还有这什么秋氏女萧氏女桑氏女的，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毓娘说什么傻话。”宁墨濯一哂，“如今宁氏颓败，阿姊将死，你修为根骨尽失不说，还遭万人唾骂，你若不待在这宫中，又还能去哪儿呢。”
“我可以四海为家。”宁款款几乎是脱口而出，“天下那么大，怎么可能没有我的去处。”
宁墨濯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毓娘啊毓娘……你可知，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况且如今帝座是三界之主，他若想寻你，又哪里找不着。”
“就算他找不着。”宁墨濯顿了顿，叹息一声，“你那些个仇家，又哪里会放过你，只怕你天涯海角，他们便追到天涯海角。”
宁墨濯的眼神柔和了下来，语气也轻了，“你是阿姊唯一的亲人，阿姊不会害你……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你听阿姊的话，好么？”
“还是说，你想要阿姊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她的语气陡然加重，“毓娘，在这深宫之中，若无权力，仅靠他殷见雪那几分微薄的爱，你根本活不下去。”
这是她宁墨濯唯一的亲人了啊，她又怎么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她落得个红颜薄命的结局……她在宁氏做了许多年的家主，后来宁氏被灭门，她在这宫中也待了这么多年了，什么肮脏事没见识过。
宁款款低头不语。
“好了，听话。”宁墨濯自知失态，抿唇，“回去罢。”
“阿姊……”她嗫嚅着道，“你真的……真的杀了昆仑圣女么？”
“自然。”宁墨濯道，“我亲眼看着这个人咽气——你放心，她死得不能再死，绝对不会再出来威胁你的地位。”
宁款款怔怔地望着她。
良久，她落下一声叹息，转身离去。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虽然她不愿阿姊离开自己，但她做了错事，应当要受到应有的处罚。
“走罢。”
步过长廊，她望着正候在外边的阮微，“回圣宫。”
圣宫沧海一粟居
“娘娘出来时并未有什么激烈的行为。”素迦弥依旧是那一副古怪打扮，她半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垂下头颅，这姿态恭敬到了一种虔诚的地步。
而在她面前，殷见雪正气定神闲地调试琴弦。他姿态清雅，行止坐卧自有一番风度，像是那凡间书香门第中出来的嫡公子。
只不过他那如白玉般的，失去了小指的右手极为显眼，不过虽说是残缺，在他身上却也不显得丑陋，反而叫人怜惜。
素迦弥看着，心底不禁有些惋惜。
若非为了宁款款这个人，帝座又何须……
“翩若仙可有异常？”殷见雪好像并未感受到她的视线，只是微微一笑，开口，“孤可记得她不是甘愿坐以待毙之人。”
墨濯女史宁墨濯，曾是宁氏家主，道号翩若仙，早些年的时候，众人皆称这位女史大人为“翩若仙”。
素迦弥犹豫片刻，咬牙道，“属下听见墨濯女史与娘娘说……”
“她说了什么孤不关心。”殷见雪站起身来，打断了素迦弥的话，负手而立，叹息“昆仑死了圣女，圣主震怒，孤虽身为帝君，却也身不由己……此事辛苦你了。”
“对了，若是行刑那日毓娘想去观礼，你不要拦她。”
殷见雪又是一声叹息，失了小指的右手轻轻拂过袖角纹绣，只听他轻声道:“不过此次你擅自在毓娘面前提及赤练司中的‘上房’……你自去领罚罢。”
“是。”
“说来也是我之过……若早知这翩若仙如此偏激，就不该叫她见着商移玉。”他轻声道，“不过一个圣女，何须如此大动干戈，若是毓娘不喜，我自然不会叫她活着……”
“是她操之过急了。”摇摇头，他手指一动，优美而又舒缓的琴音响起，而那案上香炉正飘着些朦朦胧胧的雾气，模糊了他的容颜，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对了，你且吩咐下去，自库房之中挑些好东西，送至毓娘的钟灵宫，记住，别多舌。”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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