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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诈你没商量(三)


“……碧柳巷宅子一所,三进三出,广开二院,东西各一,正屋九敞,厢廊若干……”

        堂屋里,沈迈黑着脸独坐尊位,手里紧紧捏着拐杖,一双细眼眯缝着,大是一副要吃人的神情紧盯住颜氏不放。

        堂屋正中临时摆了个矮桌,七伯沈远等四个沈家长辈满头冒汗的清点着各项书契。从匣子里取一张,高声念了,待颜氏确认便堆放在一旁,不片刻的工夫就是厚厚的一摞,什么屋契、田契、庄户、店契、金银细软古瓷清单……总之东西真不算少。

        颜氏来得早,又憋着气要压秦氏一头,没用沈迈相让,就自顾坐在了东边的下首椅上。眼睛么,是绝对不会去看对面椅子上坐着的秦氏,一直撇着脸望着门外的院子,沈远问她一句,她便气昂昂的高声应一声,绝对连点异议都没有。而扎撒着手站在她身后的沈诚却是满脸的晦气,听见娘斗鸡似的“昂”一声,便跟着叹一口气,接着瞥眼偷偷看看对面的沈谦,脸上的晦气同时也跟着加深一分,却始终不敢吭声。

        秦氏他们是被叫过来的,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完全处于被动之中。秦氏更是不知在想什么的一直低着头,两只手不住揉搓手帕,对面颜氏挑衅似得“昂”一声,她也跟沈迈似的跟着长长叹口气,同样也是一句话不说。而站在她身旁的金玲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虽然被秦氏紧紧地拽住了手,但一双大眼睛依然气鼓鼓的瞪着颜氏,估摸着她要开口了,便抢先似的“哼”一声,那架势完全是对上阵了。

        沈诚站在他娘身后,沈谦自然也是一样,只不过沈诚是印堂发黑的绿脸儿,他却没事人一样双手扶着秦氏的椅背不吭声,也只有沈诚叹气的时候才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看他,有时候目光对上了,沈诚接着下意识的往旁边一偏脸,他才跟着微微叹口气,依然还是一点表示都没有。他早已经做好准备跟颜氏论论这件事了,然而怎么也没想到颜氏会在徐老太君刚刚下葬这种怎么说也不合适的时候突然提出来,而且显然事出突然,根本就没跟沈诚有过任何交代。这是要做什么?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就这些了?”

        分家这事儿得讲个开诚布公,得两边人都到了才能清点家产。沈远本来不想掺合这破事,可被三哥强按牛头在这里当主事人,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好半天将一匣子文书逐字逐句念完,这才长舒口气向颜氏望了过去。颜氏刷的收回了望向院子里的目光,又微昂着头“昂”了一声,这才气昂昂的道:

        “就这些。三官人、七官人你们要是觉着贱妾私藏了什么,只管去家里搜查,若还有一丁点针头线脑,贱妾全算他们那边的。”

        “够了!”

        沈迈在地上“嗙”的一敲拐杖。这族长气势倒是真不小,满堂屋里登时为之一静。好半天沈迈才酝酿着平住气缓缓说道,

        “四郎他娘,分家的事是你提出来的,你自己先出个章程吧。”

        颜氏既然敢来那就又准备,高声说道:

        “贱妾一个妇道人家哪有什么章程?当然是全凭三官人做主,今天贱妾就是要跟他们划个了断,以后谁也别瓜葛谁。贱妾就不信这天底下没个公道,三官人敢明着去偏秦氏他们。”

        这话说的……沈迈差点没被气懵,紧紧咬着牙缓缓摇了摇头,沉声道:

        “你说没瓜葛便没瓜葛?纵使分了家,四郎五郎还是亲兄弟,这一层何时也变不了。四郎和五郎若是……”

        “三伯!”

        沈迈话还没说完,沈诚忽然高叫一声腾地一步跨了出来,像是被沈迈的话给触伤情了,哆嗦着嘴唇拱手向他疾速拜了好几拜,带着哭腔说道,

        “此情让侄儿何堪……侄儿不愿分这个家呀,请三伯做主。”

        “滚一边去!你个没出息的东西!”

        颜氏顿时急了,抬脚就将沈诚踹了个趔趄。沈诚连一点防备都没有,胯骨吃痛,突然双袖一抱头,蹲地上便嚎啕了起来,看得对面沈谦心里那叫一个懊糟,咬着后槽牙盯着他看了片刻,紧接着便把脸偏到了一边。

        然而沈迈见了沈诚这副模样,脸色却慢慢缓和了不少,暗暗叹口气道:

        “四郎,你站一边去。你娘说得没错,这个家不分也得分了,闹成这个样子,你以为还能过到一起去?倒不如分利索了大家都清净。”

        “哎!就是三官人这句话。”

        颜氏得了理儿似的一把薅住沈诚,将儿子搡到身后才转头对沈迈道,

        “三官人说吧,怎么分。”

        “这个……”

        眼前这种情况沈迈原先还真没想到,要说颜氏不想将家产全部揽到自己怀里,他是绝对不信的,可现在颜氏这番爽快的做派又是什么来路?难不成是眼看着拖不下去了,没办法可想之下当真愿意舍财……

        沈迈还真有点吃不准颜氏此时的心态,不过秉公就不怕她耍小心眼,捋着胡子沉哦了片刻转头对秦氏沉声说道:

        “四郎他娘要分家,五郎他娘,你没什么意见吧?”

        秦氏满脸都是琢磨不透的晦暗神色,下意识的转抬起头看了看沈谦,又低下头搓了搓手帕才道:

        “唉,分就分吧,本来就是分着过的。前些日子贱妾还想找三官人说说……”

        颜氏顿时不认了,瞪着眼欠身一指秦氏,高声怒喝道:“你闭嘴!三官人自有公断,哪用得着你说。怎么着,前些日子就像找三官人说说,下手够快的你啊!”

        秦氏被颜氏吓了个手足无措,连忙寒着脸辩解道:“颜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请三官人……”

        “娘,你怕她作甚!满屋子就她话多,凭甚不让你说!”

        这两边的矛盾早就不是一天了,金玲见秦氏依然还是唯唯诺诺,心里顿时气急,然而刚争辩了一句,那边颜氏接着一个凶巴巴的冷眼瞪过来,指着金玲的鼻子便骂上了:

        “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你不过是个赔钱货罢了,该死哪去死哪去!”

        “你!”

        “颜姨娘说话不要太难听……”

        “够了!”

        就在沈谦也忍不住要开口的当口,沈迈猛然又是一喝,登时镇住了所有人。他疲惫的向后靠了靠身,微微闭上眼道,

        “要吵出去吵去,不要在老夫这里闹。唉……既然你们两边都同意分家,那老夫便说句公中的话。介休遗下两子一女,又都不是正妻生的,那么便没有什么嫡庶之分,按我大宋律法,两子应当共分,一女也应当得其嫁妆之资。依律女子减半,你们二人又都是妾,没有资格分家产,便将家里的产业折抵折抵分成五份,五郎和金玲三份,四郎两份就是了。四郎他娘,你没意见吧。”

        沈迈这话是专门说给颜氏听的,要是这么分,明显颜氏吃亏,而且她又不是傻子,肯定知道这个规矩,今天突然闯上门肯定有准备。先不管她准备往秦氏他们娘几个头上栽什么赃,先把最公允的办法说出来,并且把颜氏和秦氏都摘出来,那么后边不论怎么闹都占了主动权。

        沈迈打算的很好,然而颜氏的表现却让他大跌眼镜,只见颜氏双眉一挑,丰腴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个笑意,欠了欠身笑道:

        “大宋的律法,贱妾哪敢有什么意见?四郎两份,沈老五两份,这丫头一份,这自然是最公允不过的了。不这么分哪里对得起天理王法?”

        “嗯?”

        颜氏这样说实在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沈迈诧异的微微睁开眼向她看了过去,只见她像是讨好似的伸头掰着手指头对有些不知所措的秦氏笑道:

        “秦姐姐,我跟你算算啊,官人遗下的产业笔笔有据,屋产么,大宅子一座,楼房一所,这不用我说,你都知道。田产的事你原先不管家,怕是有些不大清楚。官人那几年四处求官,这里巴结,那里巴结,折腾进去的不少,不过还剩下三百多亩上等良田,百亩桑园。店产么,这个你也知道,顺昌街上的雅顺楼酒肆虽说是我娘家哥哥出了七成的资,后来又是他那边派人来经营,不过我也不跟你算那么清楚了,剩下的三成资全都折抵进去。

        这么多东西我今日细细算了算,除去田里所产该归谁今后谁经营没法细算。剩下的总共可折钱五千贯。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是笔笔有据,总共值两千贯。加起来是七千贯,你那边要是按着律法分该得六成,也就是四千两百贯。呵呵,这个数不小吧?若是你觉着我还有藏着的,只管让你那大本事的儿子去细查。若是查出来,就是有万贯,我也认了,全部归你们。如何?”

        这时代一所独院大屋也就值百十贯,一亩上等水田也就十贯,虽然没时间细算,但这个数字应该大差不差。然而秦氏这些话却说得实在阴阳怪气,让人怎么琢磨怎么怪异,秦氏满脸都是阴晴不定,低着头一声不吭,其他人也都是目瞪口呆,倒是沈谦缓缓长出了口气,沉声说道:

        “颜姨娘说七千贯便七千贯吧,都这样说了,必然不会再藏私,孩儿也不会去查什么。你只管明说,你准备如何把这七千贯都变成你的?”

        “哈哈哈哈哈哈……”

        颜氏猛然仰头狂笑,笑声渐渐止住眯眼望向秦氏的时候,满脸都是成功耍了猴子后的快感,抬手一指沈谦厉声喝道,

        “沈老五,难怪别人说你长能耐了,杭州城里当官的个个都认识,还什么得人家杨通判的喜爱。呸!你以为老娘怕你?老娘就是要让你们知道家里有多少东西,最后却只能眼馋什么也得不到。姓秦的贱人,沈老五,家里东西多不多?若是分到你们手里能不能一辈子吃香喝辣,万事不愁?哈哈哈哈,可惜了,你们一文钱也别想得到!看看这是什么?”

        颜氏猛然往怀里一掏,紧接着便把一张白底写着黑字的白绢高高举了起来,站起身厉声喝道,

        “都看看,沈逋去西北之前给我留下了话,家产全归四郎,秦氏他们只要饿不死就行。这算不算遗嘱?算不算!比你们那狗屁公中管不管用!他沈老五就算认识什么杨通判又算个屁!若是敢徇私,老娘我告到官家那里去!让你们都不得好死,都不得好死!”

        说着话,颜氏发了疯一样将那张白绢平平展开,弯着腰快步从所有目瞪口呆的人面前匆匆走过,在每个人面前都是略略停顿,但到了秦氏面前却刻意停下了身,要让她看清楚上边的每一个字,并且高声喝道,

        “你看清楚,这是官人的私章,官人早就不要你们啦。哈哈哈哈哈哈!”

        “唉……”

        一声凄然的长叹从秦氏嘴里轻轻滑出,接着两颗泪珠便悄悄落了下来。她此时回想起过去的种种,心里只剩下了悲苦。

        别人这时候都已经说不出了话来,毕竟宋时法律与现代相似,遗嘱的效率远大于法律继承。沈迈登时被闪了一下,下意识的捋了半天胡子,这才低声说道:

        “颜氏,即便介休留下了遗言,但那也是在五郎病情见不到盼头之下的无奈之举,如今……”

        “那你有本事让沈逋从地下爬起来再写一份啊!原来我不拿出来是给你沈三官人面子,今天既然要把我往死路上逼,我也不怕来个鱼死网破!”

        颜氏两眼通红,咬着牙剧烈战抖着狠狠瞪向沈迈,吓得他心里猛然一毛,竟不知该怎么怎么说下去了。然而就在此时,秦氏却缓缓的抬起了头来,惨然的笑了一笑,接着对沈迈无力的摇了摇手道:

        “三官人不必说了,贱妾知道官人他为何会如此。这也是我们应得的。”

        “娘……”

        “娘,既然是儿子的东西,儿子分五郎一半还不行吗?”

        “滚!没你说话的份!”

        “唉——”

        眼见金玲扑在秦氏怀里哭上了,而沈谦却紧紧地扭着拳头低着头一声不吭,对面沈诚更是差点给颜氏跪下了,整个屋里都乱成了一片,沈迈心里不由一阵屋里,实在无话可说之下,愤愤然的一扭身,干脆谁也不看了,只有秦氏的声音悠悠说道:

        “贱妾不怪官人那样做,贱妾也什么不要了,只要还有那处住处就饿不死。钱财再多也有花尽的时候,只要五郎好了对贱妾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原先贱妾便想求三官人帮五郎在官学里某一个籍,只不过连连赶上事一直拖到现在也没敢说。

        这几日里贱妾看着五郎行止有度,心里自然是说不上来的欢喜,只是没想到他的性子里会有些争勇斗狠,若是任着他这样下去,贱妾心里实在是怕。今日既然到了这个份上,贱妾也舍去这个脸了,还请三官人尽快走动走动,帮一帮五郎,就算他笨拙无用,将来没有什么出息,也得收收他的性子才行。”

        “好好好好,五郎他娘你放心,老夫即刻就想办法。只不过州学考期已过,要想进去还得等明年,要不这样,老夫去问一问,看看能不能让五郎以发解前听读三百日的名义先去借读几个月先适应适应。”

        沈迈本来就又让沈谦进官学的打算,只不过没准备这么仓促罢了,今天眼看自己实在对不起秦氏,满心里想弥补之下哪还有二话,几乎是讨好似的连连打下了保票。

        颜氏看到这里顿时忍不住撇了撇嘴,她知道自己赢了,哪里还愿意去理会这些,又将手里的白绢往上一举,对沈谦高声喝问道:

        “你娘认了,你认不认?”

        “认!”

        沈谦猛然松开了双拳抬起了头来,斩钉截铁的一个字顿时把颜氏吓得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这才眯眼冷笑道:

        “你沈老五认就好。那所楼也是我的,你们要住也可以,今后必须交租钱!”

        “租钱?前日在杭城李大官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谦愤恨的瞪住了颜氏,猛然冒出来的一句话登时震得颜氏心里一毛,下意识的向后连连退了两步,这才哆嗦着嘴唇干住嗓子说道:

        “李,李……你胡说什么!什么李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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