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春之声圆舞曲 六

见真章的时候到了。只见书法家叼起一只小号的毛笔，把头俯向纸面，这时，围观的人们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复杂，刷地静下来，屏住呼吸。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书法家嘴里那只尖似锥头的小笔，就像打印机上的喷头一般，灵巧地扭动起来，书法家的脑袋不再晃动了，只是随着身体作上下移动。那么，那只笔是靠什么力量驱动的呢，再是外行，人们也可以体察出书家的难度来。毫无疑问，那只笔是靠和牙齿和舌头的动作驱动的。如果说一般人的舌头和牙齿，能把鸡腿上的肉啃下，并把骨头吐出去，就算是灵巧的，那么，书法家的舌头和牙齿可是在写字啊，而且，他的字写得是那么漂亮。

        在人们还没有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之际，书法家的表演已经结束，一幅妙不可言的字画，在相当特殊的条件下完美收官。人群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掌声，真正的叹为观止。

        书法家洋洋得意，那张刻板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他含笑向众人点头：献丑，献丑。女助理则不失时机地哄抬物价，声称这幅作品的创作过程本身，就是一次难得的艺术盛事，因此，这幅作品将不再出售给原买方了，它要当作一个证据，由书法家本人收藏，从而成为里程碑式珍品。

        此语一出，人群中立刻一阵骚动，有几个年纪稍长者先就表示了强烈的不满，他们说艺术是属于大众的，艺术家是属于人民的，一个有良心的艺术家，不应该视人民对于艺术的渴望于不顾，只顾自己收藏。这几个老者声称，不管多少钱，我买了。其中一个老者高举着一叠钞票，奋力挤向前去，却总也挪不动脚步。他的脚不动弹，只是挥舞在空中的拿着钞票的手在动，嘴也不歇气地喊叫。旁边几个老者也是如此。人群中刚刚被书法家带起的情绪上的激动，马上就恢复了平静，大多数人都没有真正想要购买这幅作品的意思，他们现在的情绪和注意点，转移到那几个光动嘴不动脚的老头儿身上，像看一场表演。

        站在书法家近旁的李春看得真切，这一切都太经典了，一场经典的作秀表演，一群经典的“托儿”。但是李春不去拆穿他。凭李春对小柳子的了解，他作到这一步也真是被逼无奈，而这一切，大略源于他李春对荣老的支持，李春不忍再去打破小柳子煞费苦心经营的这一条谋生之路，他朝柳芭使了个眼色，就退到圈外去了。

        柳芭动真的，她说这幅字画我买了，凭作者任意要价，而且谁也别和我争，因为这幅字画是我不小心碰了作者一下，才歪打正着地出了一幅经典作品，所以我也是作者之一。

        柳芭的出现，立时扭转了局面。那几个老者又象征性地和柳芭争了几句，立马就水银泄地般地没了踪影，剩下的事情，就是柳芭和女助理办理一手钱一手货的交易。柳芭按照李春的意思，给了他们很多钱，之后，就悄然退出人群。

        躲在一旁的李春心绪很是激动。小柳子的出现使他想了很多，特别是小柳子用嘴叼着毛笔写出那一行秀丽的小字来，更打动了李春的心。李春觉得小柳子这人其实挺聪明的，下功夫也不可谓不深，却总也脱离不了他那以投机取巧为宗旨的旁门左道，总想着花小力气赚大钱，结果力气没少花，钱也可能没赚了多少。

        这时，柳芭拿着那幅高价字画从从群中挤出来了，李春笑着说：这是我让买的，我掏钱。柳芭笑了：哪能惊动李总呀，说起来，我也姓柳，和小柳子应属同宗，按你们华夏的套瓷逻辑，五百年前是一家人哩。李春说那好吧，你愿意收藏当然最好不过了。

        说话间，就见小柳子他们开始收摊了，声称书法家消耗了过多的真气，已经不可能再创作出惊世之作，需要回家调养。拥挤的人群像退潮似的散开，迅速融入街上的人流。剩下小柳子和他的女助理，在那里检阅一天来的战果，两人脸上都洋溢着不可掩饰的笑意，那份得意劲就别提了。离了老远，李春就能猜出他们在说什么，他问柳芭，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柳芭说不知道。李春说：我猜，他们一定在说你，一个女傻冒儿。

        听李春这么一说，柳芭倒来了情绪，她说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货色。李春也有同感：对呀，我们跟着他们。

        那边厢，小柳子和女助理已经收拾好了摊子。其实他们所谓的摊子，也就是一张污烂的破毛毡和一个折叠式的小桌子，再就是几管笔和一个墨盒。凭借这点本钱，就能养活两个大活人，尤其是，能把一个鲜活的大姑娘拢在自己身边，远远地望着显得有点栖惶的小柳子，李春竟对他生出一线敬意来：哎，这人啊，都挺不容易的。

        女助理背起所有的家当，还在一旁搀扶着小柳子，两人就这么相依为命般地沿街走去了。这幅背影，颇像华夏传统意义上的乞丐，一个瞎了眼的拉胡琴的老头，跟着一个瘦骨伶仃梳一个细麻绳般小辫的小姑娘，天上还必须挂着一弯残月，树上也一定落一只乌鸦。

        但小柳子二人也仅仅是走了这么几十步远，就上了一辆漂亮的小车。李春和柳芭都认得出，这辆车竟然是他们春风集团生产的天马行空车。哇，小柳子混得可以嘛，竟然有能力置办一辆天马行空。李春的兴趣更浓了，他对柳芭说，我也要跟着他了，我有点喜欢这个小柳子了。

        天马行空车在文化街上行驶了一段，就飘然而起，升到高空中去了。此时，李春和柳芭就不能再用传统的跟踪方法了，柳芭打开了掌心屏。一个总经理，要对自己的产品进行跟踪调查，是件简单不过的事情。柳芭锁定了小柳子的车子，从显示器上可以看出，这辆车飞越了几个大区，最后降落在亚平宁半岛那个鞋尖的位置上。

        西西里。

        李春说。凭他对地图的熟悉，他知道，那是个文化相当发达的地区，大多以文化谋生的人们，都会跑到那里去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确定了大体的方位，李春和柳芭的掌心屏就不可能再做更细致的观察或监视了。但李春显然被小柳子吊起了胃口，他给春风集团驻西西里的子公司传了一道指令，要他们小柳子的活动记录下来。柳芭说你也太过了点，这不是侵犯公民的隐私权吗？李春耍赖说：我又不对他们采取什么行动，我只是对一个老邻居的现状感兴趣罢了，说不定，我还会头脑一发热，又帮他一把哩。柳芭笑了：什么事到你李春嘴里都有理。

        文化街还真有点文化，李春和柳芭在街上遛跶了一天，也累了，就折进一家小餐馆，歇歇脚，也喂喂脑袋。这家小餐馆也就十来个包间，却货真价实地囊括了世界各地风情。李春进了一间“苏州评弹”厅。按照他们的要求，餐馆方面就把这间餐厅调整成了两人专座式，偌大一个餐厅，只摆放了一张小桌子，但马上就有十几张虚拟的桌子和客人，活灵活现地出现在李春他们这张桌子周围，十足的人气。

        唱评弹的也是真人，这两个演员都是华夏古代的装扮，十足的仕女风味，高领旗袍，樱桃小口，一步迈出去顶多三寸远。她们来到李春和柳芭面前，向他们鞠躬致意，并坚持握了手，以示她们与电子版假人的区别。同时递上节目单，要李春点唱，李春随手圈了几个，在李春听评弹的记忆库中，从来没有真正听懂过一句，他喜欢的是吴侬软语的絮叨气氛，十分家常，十分的小鸟依人，让人联想到小桥流水人家和邻居家忽隐忽现的二妞儿。

        两个唱评弹的女子拿了节目单，走上属于自己的舞台，自顾地唱起来，餐厅里立即弥漫起了浓厚的江南水乡味道。李春微闭双目，听得很享受。柳芭也是一样，她还真不知道李总好这一口儿。在柳芭的印象中，李春如果说有什么爱好，也就是在女人之间周旋不休，整个一个花心大萝卜。

        凭柳芭对李春的了解，这个人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相当简单。复杂的是，李春身上有一种任何其他人都不具备的特质，就像地心能源一定要有他存在，才可以源源不断调出来一样，凡是与春风事业有关的人，也只有李春才能拢得住，这里面包括春风所有的员工，所有的站点和分公司，子公司，也包括那些和他保持着爱克斯关系的女人。要说李春简单，是见到他本人之后最强烈的感觉，特别是与李春有了亲密接触之后，就觉得这人也太简单了，他的心像一个透明的水晶体，他的心思大都写在那张英俊的楞角分明的脸上。柳芭跟了李春这么些年，最主导的感觉，是跟着他没错儿，不会上当也不可能吃亏。

        这正是李春要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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