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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辽西生变


饮马川,本是幽州右北平郡境内一处无名草场,此处地缓,四周只有不高的小丘将中间的平原环绕,一带青溪横亘其间,水草丰美,人迹罕至。自乌桓内迁后,胡人常到此放牧饮马,因而得名。

        这日晴空万里,旭日朗照,便有十几胡人赶着百余匹骏马在此地放牧。眼见便道日中,胡人纷纷下马准备开伙。忽见不远处小丘上闪出五六个骑兵,径直向众胡冲来。来骑全身披挂,都骑白马,虽人数不多,却依旧列成阵势,互为犄角。

        胡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多以为胡汉两家已经言和,此地断不该出现骑兵。为首中年胡人认为是汉人执行巡哨任务的士兵,怕是有事前来问询,便起身迎了上去。眼见骑兵渐渐接近,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中年胡人眼见不妙,未及张口,便被来骑抬手一箭,射穿了咽喉。

        身后胡人都被眼前一幕惊呆了,眼见来骑已到面前,措手不及,又被砍倒数人。众胡见此,方才回过神来,尽皆四散逃生。却不知那群白马骑兵箭术惊人,几个抬手间便将众胡悉数射倒,箭箭毙命,竟不见多射出一箭。

        那几骑眼见杀光了胡人,便依次下马回收箭矢,之后也不管胡人尸首,径直上马赶着百余匹胡马迤逦而去。少时人马尽去,饮马川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清风吹动死去中年胡人的须发,在那双已失去生机的眼中,依旧残留着难以置信的神采。

        幽州·右北平郡

        公孙瓒坐在堂上,看着手中的报告,心里很是满意。今日只出动一支六骑组成的小队,便击杀十余胡众,掳得骏马百余匹。

        目下他已成幽州东部汉家唯一的武装,征兵令一下,四方豪杰皆来相投,渐聚起近二万余人马。又陆续得到北地之人严纲,幽州宿将单经,王牗之弟王门等良将慕名前来。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而今他麾下要兵有兵,要将有将,实力大增,便觉寻乌桓报仇有望,心中不时悬悬。

        怎料兵马一多,顿显军资匮乏,钱粮甲胄还好说,这军马的缺少却令其十分犯难。他知道想与善于骑射的乌桓作战,没有一支强大的骑兵是万万不可的。

        最初他本想派人去刘虞开放的上谷胡汉互市上购买一些胡马,不期近日重金聘来的军师关靖献上奇谋,将周边胡人放牧的地点一一告知,要他派兵直接去抢夺放牧中的胡人马匹,这样一来可以得到军资,二来可以杀掠胡人,引诱其前来相攻,为找他们复仇制造借口。

        公孙瓒自思此计大妙,于是在今日实行,不想初战既抢得骏马百余匹,不由对关靖佩服得五体投地。想他数次着人聘请,才花重金请得关靖前来,此人本领却也非虚,初到便献此奇谋,实不枉自己几番辛苦。到此愈觉关靖高明,自己慧眼识人,于肖小末吏中发掘大才,几有周公之能,不觉飘然。便命人重赏关靖,以笼络其心。

        又想可笑刘虞其人,说什么幽州本为边疆穷州,平日需青冀两州补贴才能支持官务开支,然现今各地纷乱,道路阻绝,无法调拨钱粮,恢复民力艰难。故开放上谷市场,与各游牧民族开展贸易,以其自足,未免小题大做。自古国家资源兵士除了输送都中拱卫皇室,自然都是输往边地戍边,而边地多临外敌,通常战事不绝,民生自然凋敝。刘虞拿这说事,未免有牵强附会之嫌,说到底不过是其想用怀柔的手段安抚乌桓,息事宁人,不使自己背上失信的骂名而已。

        却不知此举虽富裕了百姓,也同时繁荣了外族。长此下去,外族渐渐强盛,再次入侵是迟早的事,而百姓积累的财富却躲不过兵灾的掠夺,说到底还是为人家准备的。如此看来,互市等同于把自己的物资送给敌人,而自己又留不住敌人的物资,类同资敌。

        公孙瓒认为刘虞一届文吏,目下虽名震四夷,到底有恩无威,待到恩尽利消,难保四夷不来相攻。他每想到此,眼前便都见管子城内外死去军民的惨景,故多次劝建,不想刘虞说什么以德报怨笼掠外族之心,则其军民皆成我朝子民云云,摆出一副度世圣人的嘴脸,执意不肯相从,致使二人渐渐失和。

        公孙瓒知其未尝与胡人交锋,本不知道胡人的残暴狡诈,又念及其为上官,一时便没再说什么。然而他却打心底不想听从其号令。于是他为报私仇,不顾公义,决定挑起胡汉之争。

        此番尝到甜头的公孙瓒,根本不去计较后果,此后多次派人乔装袭扰正常游牧的胡人,抢掠牲畜,杀戮牧民,乌桓鲜卑皆受其害。

        胡人屡次遇袭,渐渐明白是公孙瓒搞鬼,初时还只是遣使到刘虞处抗议,刘虞得报后虽斥责公孙瓒,奈何其部是幽州东部所余唯一武装,到底投鼠忌器,不敢过于严惩公孙瓒。

        公孙瓒摸准了刘虞心思,反倒更加变本加厉,公然发兵劫掠前去互市的外族商旅。其军为报仇而来,往往杀伐甚重,乌桓鲜卑多蒙其害,众胡人首领忍无可忍,于是不顾丘力居阻拦,纷纷发兵进讨公孙瓒。

        不想此举正中公孙瓒下怀,他每次一听到敌人来袭,都抱着为惨死的数万军民报仇的决心,马上声疾色厉,作战时凶狠得和打自己的仇人一样,有时甚至一直打到夜深。其临阵常与身边数十个善于骑射的人都骑白马,相互为左右翼,共同进退对敌。因其兵锋犀利,被胡人称为“白马将军”,从属乃自号“白马义从”。各部胡众又到底不成气候,先后被公孙瓒击败。从此胡人都害怕公孙瓒的勇猛,一提到“白马将军”便没人敢再来进犯。

        然而众胡虽不敢再进攻公孙瓒,却在右北平地界内到处劫掠抄掳,百姓多蒙其害。每次公孙瓒得报前去进剿,众胡人总能借其速度优势,提前撤离。公孙瓒几次扑空,每每见到百姓被劫掠的惨状,心中渐渐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质疑。有时夜阑人静,他也会扪心自问,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然而每当此时,他都会想到那数万军民腐烂的头颅在火中变为灰烬的场景,便会以牺牲一代人,荡平乌桓,而使后世百姓免遭其害来肯定自己。

        公孙瓒不知道,他自己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原来保境安民的理想已不复存在,为了替在管子城死难的数万军民报仇,他不惜牺牲幽州久违的和平,也要消灭他眼中残暴的乌桓。

        然而他并没有正视乌桓的战力,也没有认清自己的实力,孙子曰:“不知己,不知彼,每战必殆。”自不量力的代价往往是惨痛的。

        幽州·渔阳郡犷平以北

        一队胡人商旅走在路上,货物便是那是随行的五百匹骏马。这队人马人数不多,只有几十骑,却个个强壮彪悍,饱经风霜的脸上都带着坚毅的神色。

        南方不远处的小山密林中,二百骑全副武装的汉人骑兵正等候进击的号令。为首的将佐乘骑白马,眼见商队已进入伏击圈,便下令全军进攻。一百九十名骑兵在为首十员白马骑兵的带领下如风般向商队杀去,一时杀声大起,响彻天际。然而眼前的商队并没有如他们料想般仓狂逃窜,却反像算到他们会出现般有条不紊的列阵迎击。

        为首的汉将见此,立即觉察不对,然而大军既已冲突,便是绝难停住的。好在对方只有几十骑,其自思所带都是精锐,就算对方有所准备,按理赢得此战也不会太难。于是他按捺下心中的不安,带人全力冲杀过去。

        两军未及抵近,忽闻商队中一声号角响起,高亢的号角声如鹰啼般划破长空,在辽阔的草原中飘向远方。汉人骑兵此时已在全力冲锋中,虽见敌人行事怪异,心中生疑,然而临战之际也无暇他顾,只能全神贯注,前去杀敌。

        对面商旅见骑兵突袭而来,便先发难,一轮齐射间数十只箭矢袭来,由是骑兵小心躲避,依旧有人马中箭十余数。为首的十名白马骑兵见了,也纷纷拿出弓箭,就于飞奔的马上还击。对方猝不及防,也被射中数人,双方对射,一时箭如飞蝗。

        百十步的冲锋距离,本不够双方几轮射击,却不料胡人马匹受到箭矢惊吓,在胡人的驱赶下纷纷向汉人骑兵奔去,一时数百战马骤然袭来,将前方路径悉数阻隔。汉骑见了,只得分开阵型,从两侧绕开胡马,一些夹在中间躲避不及的,便只能俯身马上,以免被冲撞下马。然而此举却减缓了他们的冲击速度,胡人在马群之后不停放箭,汉人纷纷中箭落马。原本还能还击的骑兵也因身陷马群周围,全神躲避马匹,不敢分心反击,一时十分被动。

        好在马群来的快去的也快,汉人在损失几十骑后终于突破马群的包围,抵近敌人。那队商旅见了也纷纷拿出马刀迎敌,双方兵戎相见,大打出手。然而战斗并不像汉家将领所想那样轻松,这队胡人商旅个个英勇异常,纵是自己人数多于对手,竟一时也占不到上风。双方你来我往,互相攻杀,各有伤亡,战局一时并不明朗。好在汉家骑兵到底都是精锐,虽于接战时因轻敌没占到便宜,但很快便能通过彼此间的配合充分发挥人数优势,渐渐将胡人压制于垓心,眼看胜利在望。

        正在此时,忽闻四周冲天的号角声响起,汉家骑兵看去一惊,不知何时四周出现无数向自己冲来的胡骑,眼看将形成包围之势。

        那白马将领也是久战之将,他见胡人商旅举止怪异,便一直心存着小心,由是如此,竟也没听到敌众行进的马蹄声。转念一想,忽又恍然大悟,怕是那几百匹胡马奔跑的声音掩盖了敌军集结的声响,自己又那时又专心避险,因而没有发现。他气恼自己一时失察,致使部属置身险地。又想到那马可能是胡人故意放出,既延缓自己冲锋,又用来掩饰伏兵的,不由对胡人的狡诈十分愤恨。

        然而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包围圈正在渐渐形成,若不马上撤退,难免全军覆没的下场。于是他果断下令全军撤退,剩下的百余名汉骑得令,并未慌张,而是交替掩护,一面抵挡剩余的胡人商旅追击,一面有序的向来时的小山退去。

        此时汉军场面虽然危机,却因及时的撤退而突围有望。就在汉将率众拼命奔跑的档口,忽见剩余的胡人商旅也不再追击,而是纷纷打出口哨,尖锐的口哨从几十人口中发出,刹时响彻原野。汉将不明就里,也无暇寻思,一心只想率众突围。却不料前方忽有无数胡马奔来,挡住了归路。此时才明白原来胡人放出马匹,竟还在此处藏着唤回马群,阻住他们归路的阴谋,不觉对胡人的心机渐生恐惧。

        这胡马放出时是由一处本向四方,汉骑及时躲避也还能勉强避开,然而回来时却是由四面奔向一处。几百匹胡马就像移动的围墙,将归路围了个水泄不通。汉军骑兵仓促无备,队形很快被胡马冲散,多有被胡马撞于马下,死于乱蹄之下的。

        事已至此,汉人骑兵就算再善战也不能形成有效抵抗了,胡人于群马之后掩杀,将被马群撞得七荤八素的汉骑悉数俘毙,不曾走得一个。

        待到烟尘散尽,龙吟随乌延等人由乌桓队中转出,看着眼前的近百俘虏,心中很是快慰。

        原来龙吟凤舞深恨公孙瓒,在得知因与刘虞议和之故,使得丘力居开始拦阻众人起兵复仇后,心中甚怨刘虞,遂严禁族人前去上谷市上与汉人贸易,因而其部本未因公孙瓒的劫掠而受损。

        谁知前些日子去给汗鲁王乌延贺寿,于席间听闻乌延抱怨其受公孙瓒数次掠夺,损失惨重。龙吟自丘力居不便相助后一直想找借口攻打公孙瓒,无奈凤舞部客居右北平郡东北,地接辽西与昌黎郡,与公孙瓒驻地相隔较远,故迟迟没觅到制造摩擦的机会。

        他知道乌延驻地离公孙瓒最近,想来受害自是最深,几次讨伐公孙瓒乌延皆有参与,可惜全都无功而返,空折兵力。算来凤舞部虽是丘力居亲眷,到底也属右北平大人乌延治下,平日乌延碍于丘力居颜面,对凤舞部颇多照顾。如今听到这个消息,龙吟觉得很可以利用来打击公孙瓒,又能送乌延一个顺水人情,再者若擒到俘虏,拿到公孙瓒撕毁合约的证据,到时就不怕丘力居不出兵了。

        一切计较妥当,龙吟便趁着乌延高兴,进言要如此如此,发兵为乌延出气。乌延听得龙吟计谋很是高兴,遂故意放出要贩运五百匹骏马去上谷贸易的消息,却尽选饱战将士装作商旅押运,又联合治下诸部并凤舞部共计五千人马,暗中于商队周围护卫。

        不想一夕功成,不仅杀了公孙瓒百余伏兵,还生擒得数十人。乌延以为自己拿到公孙瓒违约的铁证,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逼丘力居出兵,给治下各部一个交代了。他一想到从此不用再受公孙瓒的劫掠,又可以去汉地狠狠劫掠一番捞回损失,便觉很是高兴,却不知一切原本都在龙吟谋划之中。

        此时乌延看着面前横列百余汉军将士的尸体,便对手下军士道:“这些汉人也算战死疆场的英雄,就挖个坑将他们一处埋了吧。”众人正待领命,却听龙吟出首道:“且慢,大王容禀,末将觉得这些人算不得什么英雄。他们虽经战斗,不过是倚强凌弱,打击平民商旅的无耻暴徒,与为理想信念而死在正面战场上的烈士不同,很不该按礼给予安葬。”

        乌延看看龙吟道:“虽说他们伏兵在此,却也是奉命行事,今日既已战死此地,何苦再为难他们尸身?真有罪责也是给他们下令的敌将的,他们不过职责所在,依令而行,却有什么过失呢?”龙吟对道:“不然,末将觉得人生在世就该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若如大王所说,罪在下令的敌将而非他们,就譬如一个人买凶杀人,买凶者固然是主谋之罪,难道杀人者就不该治杀戮之罪了吗?他们作为兵士不在战场上杀敌,却奔袭到我们后方打劫商旅,这本身就与强盗无异,必须严惩以明示其罪。”

        乌延闻言面色难看,问龙吟道:“那依你之见,咱们南下汉地掳掠,却也是形同强盗喽?”龙吟对道:“我们却与他们不同。他们是正规军队,其本职就是保境安民,其在驻地已经有朝廷从百姓处压榨的赋税供养,再出来劫掠就是强盗行径;我们自给自足,无人供给,与他们比至多只能算民兵。况且我们的职责是光大部族,出兵的目的本就是为掳掠敌人,壮大自己。如此看来,却是不能和他们相提并论的。”

        乌延觉得他说的在理,不由点头称是。他此时正在为龙吟所献奇谋成功高兴,很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再跟他摆大王架子,便笑道:“少将军所言有理,本王知少将军与公孙瓒不共戴天,其仇甚于本王。今本王就将此辈交于少将军处置,请少将军自便吧。”

        龙吟谢过乌延,便命人将众尸首悉数割下头颅,却把尸身呈跪姿钉在木桩上一一摆成数圈,头颅就堆在中间累成小堆。

        一切料理完毕,将俘虏都交于乌延押解,相约他日一起请丘力居出兵讨伐公孙瓒后,便告辞回寨。乌延等见龙吟去得远了,也自回营庆功不提。

        幽州·右北平郡

        几日之后,公孙瓒才探得二百骑兵被乌桓俘毙的消息。他得报十分悲痛,尤其因损失了十名精锐的白马义从。需知现在他麾下一共才有几十名白马义从,死一个就少一个,精锐的消亡实在是他不能承受之痛。

        然而不久之后便有喜讯传来:灵帝驾崩,都中经历一系列****后最终由董卓把持朝政,其为收买人心,大封四方。进刘虞为大司马,封襄贲侯;进公孙瓒为奋武将军,封蓟侯,公孙瓒得报大喜,领旨谢恩。

        自此公孙瓒宣称自己身居高位,要有为侯者的操守,不再派人劫掠胡人商旅,借机敲诈了刘虞一笔钱粮军资。却不提被胡人伏击,自己损兵折将的原由。明眼人虽知内情,也只一笑而过。

        公孙瓒此后再招兵买马,一些向日因其职位低微而耻居其下者,知其封乡侯后也纷纷慕名前来相投,公孙瓒一时实力大增。然而随兵力增加而来的是消耗日巨的麻烦,仅靠刘虞供给渐渐不支,少不得偶尔从百姓手中压榨一些。

        刘虞爱民如子,每每为这事责备公孙瓒,二人慢慢失和。

        幽州·辽西乌桓境内

        丘力居坐在帐中,心中很不平静。

        自与刘虞言和互市至今已过数月,部族恢复和平,又从贸易获利,渐渐富足了起来。按说此时他已有实力发兵觅公孙瓒报仇,但每想到十余万大军攻管子城不下的往事,心中总是打鼓。好在各部忙于互市获利,除了凤舞龙吟,已很少有人再提兴兵报仇之事。而他自己也可以拿既能和平发展,壮大部族,又何须再冒险动刀兵抢掠为借口安慰自己,放弃复仇的念想。

        不想近日公孙瓒屡屡来犯,使得本已不想兴兵的各部又拿南下复仇说事,逼自己率众讨伐公孙瓒。不知是安于和平太久了,还是因当年的往事心生畏惧,他始终下不了兴兵进讨的决心。谁料这日鲁汗王乌延发书各部,说拿到公孙瓒撕毁和约的铁证,约大家齐聚丘力居处商议对策。丘力居知其是要逼自己出兵,心中很是不悦。

        若在平时,这种事只要拿和约说事,随便推脱几句便过去了。可这回乌延手中不单是有证据,更重要的是丘力居隐隐感到诸部首领对自己的不满,已经威胁到自己盟主之位。一想到有失去盟主之位的可能,对他这种将权势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来讲实在是不小的危机,看来今日注定不会是好过的一天了。

        正想到此,就见各部首领先后入帐,双方见礼毕,各自入座。只见乌延出首道:“启禀大王,那汉将公孙瓒逃得性命后,受任统御右北平郡。谁知其不思珍惜残命,安民保境,公然撕毁和约,累次无端犯我,致使各部损失极多。今有其麾下劫掠我商队兵士,被我等设计俘获,特带来与大王做个见证。”说罢对手下道:“来人啊!把那几个贼囚带上来!”

        少时押入四五个汉人俘虏,都被打得遍体鳞伤,五花大绑的跪在地上。丘力居早就心知肚明,哪还需要什么见证?便摆摆手对乌延道:“鲁汗王不必如此,贼将之恶,本王也略有耳闻,何需这几个俘虏做什么见证?只是各位以为,该如何处置?”

        众人闻言,议论纷纷,多是要丘力居出首引兵讨伐公孙瓒的,只听乌延道:“启禀大王,我等都想要大王统领各部南下,为我等出头。”丘力居面作难色道:“本王亦深恨此贼无道,只是碍于我族与刘州牧和约,不好背信相攻,如之奈何?”

        乌延见丘力居推脱,心中不乐,便欲激他一激,遂进言道:“我等从大王命,本不思与公孙瓒为敌,奈何其累累犯我,不由得我部不回击,更何况此人身上还担着那匀该族长的干系。而今此人违约证据确凿,旧恨新仇正该一并找此人清算,就请大王率众南下,彰显我王天威。”

        丘力居见话已至此,再顺着说下去便会被逼入死路,于是对乌延道:“这便是敌人诱我进击的毒计了,若我部中计,贸然前去报复,恐怕会引得刘州牧发兵来攻。到时不仅再无法从互市中得利,恐怕我等都有族灭的危险,此事绝不可轻举妄动,愿诸位查之。”

        龙吟见证据确凿,丘力居依旧不肯出兵讨伐公孙瓒,心中本已不快。又见乌延道出义父的干系,丘力居依旧推脱,不由渐渐发怒,未及说话,却又闻乌延道:“那照大王意思,诸部百姓的死伤与那匀该大人的血仇都不报了?纵百姓都是小民,不值得大王发兵,那匀该大人可是大王的亲妹夫,而今被害不过年余,难道大王就忘了他的仇恨了吗?”

        丘力居听闻话锋不好,急作色道:“一派胡言,本王为报妹夫大仇,倾全族精锐围攻汉将二百余日,为此避祸柳城,这才回来几个月,你道本王还记不记得?再者百姓是本王根本,谁道百姓事不值得本王发兵?只是此一时彼一时,我部初败不久,刚刚回复一些元气,本不足以与汉将争衡,现在又碍着刘州牧脸皮,让本王如何出兵?尔等只知一己私利,可曾想过若我部战败将遗祸全族,那时的损失又岂止这几百牲畜?”乌延未及答言,忽闻龙吟一声怒喝:“够了!”乌延见龙吟出首,知其与丘力居亲厚,便就势息声,作壁上观。

        却见龙吟气的面红耳赤,对丘力居道:“末将听出来了,大王一口一个利益损失,怕是现在只在意那点互市的货利,已不把为先父报仇的事看重了。当初您道部族初败,士气低落,无法再发兵复仇,我等信了。今时全族上下已远胜当日,又因公孙瓒奸贼屡次无端犯我而义愤填膺,正是同仇敌忾,当一鼓作气为先父报仇的时机。而您却为了害怕什么利益损失一再回绝,想我乌桓何时成了这样为了利益而不顾百姓死活,不顾亲人血仇的部族了?大王这样未免太令我们寒心了。”

        丘力居闻言发怒,不想小辈如此无礼,竟当众公然训斥起自己,登时对他怒道:“大胆!尔等懂得什么?所谓不当其位不知其重,本王身为部族首领,担着全族百姓的性命,自然凡事要以大局为重,怎能像市井小民,睚眦必报?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因此遗祸族人,不止报不得仇,还要被全族上下唾骂。此仇不是不报,只是现在时机不妥,很该忍耐一时,再做打算,尔安敢如此诬蔑本王?”

        众人听出丘力居怒意,心道不妙,龙吟周围相近的族长暗中拉他裤脚,要他别再激怒丘力居。怎料龙吟已经怒极,哪管什么高低,又对丘力居道:“大王只称以大局为重,可曾想过您许下的诺言?当初您像草原上的雄鹰,振翅呼出那句‘入主河北,光大部族’的豪言,曾令多少有志之士热血沸腾?而今您却连为族人出头报恨都不肯,说到底不就是因为贪图互市的货利,不愿放弃眼前的和平安逸吗?您太让我们失望了。”

        丘力居被他一言说中痛处,登时怒极,便想下令处罚龙吟。未及开言,却闻凤舞道:“大王,您只为自己的职责考虑,可曾想过我们的感受?我们的父亲死了,他是奉您的命令增援盟友时被人害死的,先父有什么错?可是现在他身死人手,至今尸骨不全,只剩下我们一对无依无靠的儿女,我们除了请求您为我们报仇,还能去指望谁呢?而如今您为了您的难处放弃了我们,您可曾想过我们的难处?我们的心每天都被仇恨堵着,这么久以来没有一刻释怀,现在我们要求您为先父做主,助我们报仇雪恨,我们又有什么错?您这样一再推脱,是对得起您立下的誓言,还是对得起先父在天之灵呢?”

        丘力居听她说得可怜,又想起与北冥王昔日的亲厚,不由将一腔怒火渐渐泄去,对凤舞叹道:“舅父岂不懂你们的悲伤?只是时也势也,本王自当以部族福祉为先。况且此时并不是进兵的良机,本王虽恨,却也无能为力啊!”

        龙吟在来之前就听闻大家风传丘力居贪图货利安逸,已没有了起兵报仇的勇气,初时不信,为此还与人相争。今日到此见丘力居竟如此软弱堕落,不肯为部族百姓出头,顿觉失望至极。他也不再废话,促然起身,也不道别,就欲转身离去。凤舞见他失礼,刚要叫住他,忽见他驻足帐中,头也不回的对丘力居道:“舅父,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您。您的心很大,但是,它太凉。”说罢拂袖而去。

        凤舞见龙吟负气而走,连忙向丘力居道别追出。丘力居被此言说得面红耳赤,但他毕竟是部族之长,又是龙吟长辈,需保持长者风范,不便在外人面前苛责太甚,也就暗暗忍下了这口恶气。

        谁知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部族首领,见丘力居与龙吟闹翻,觉得是挑拨二人关系,削弱丘力居实力,最终逼他让位的好机会。私下计较片刻,便由一人出首道:“启禀大王,末将觉得龙吟以下犯上,对大王颇多不敬,很该治罪严惩,以维护大王威严,请大王定夺。”

        丘力居此时虽怒,却早将那些人暗中商讨看在眼里。他身居乌桓盟主多年,眼线遍布全族,知道这些人便是欲逼他下位的核心力量。而今见他们拿龙吟不敬说事,立刻想到这是他们挑拨之计,便带着满腔怒火,狠狠盯着那人道:“本王在你们眼里已经是一个不称职的盟主,难道你还想让本王再做一个残暴的舅父吗?”

        一道寒光从丘力居眼中闪过,进言那人见了,却觉得比见到阎王还可怕。他没感受到丘力居身上一丝一毫的杀气,然而那道寒光中漏出的无尽杀机,足以让他终生难忘。此时他渐生冷汗,双腿打颤,想运起气息抵挡,却全无用处。想来恐惧已根植在他心中,再难释怀。

        所幸此时乌延见有人欲害龙吟,想到无论怎么说龙吟也是替自己出头开罪的丘力居,自己合该替他解难,便起身进言为龙吟分辩。丘力居一分神,那人才觉压力减轻,不由颓然坐倒,却是再也不敢看丘力居一眼了。丘力居见降服了此人,也不便再深究,便借着乌延进言,顺势宽宥了龙吟,为接下来的讨论谋得先机,又博得了一个有胸襟气度的美名。

        却说龙吟出得丘力居王帐,依旧怒火中烧,谁知帐外侍卫见龙吟与丘力居产生矛盾,心中不平,故意不给龙吟佩刀。龙吟几番索要不与,登时怒极,一手抓住佩刀,抬腿一脚将不肯放手的帐前侍卫踹飞出去,那侍卫被踢得嘴角流血,在地上几番挣扎不起。

        周围侍卫见他在王帐外逞凶,这还得了?纷纷拔刀相向,龙吟也操刀在手,与众侍卫对峙,双方剑拔弩张,眼看一场械斗就要在王帐前上演。此时凤舞正追龙吟而出,见了此景忙欲上前将龙吟掩在身后,却反被龙吟按于身后,只得在后面拉住龙吟,以防他发狠。

        此时蹋顿恰从寨外办事归来,眼见此情,连忙喝止。待问明原由,便呵斥了侍卫一顿,做主放龙吟出寨。龙吟见蹋顿帮助自己,也不好再逞强,对蹋顿施了施礼,便负气而去。凤舞眼见龙吟无礼,蹋顿却不以为意,心中过意不去,谢过蹋顿,便也施礼而去。

        却说蹋顿目送二人出寨,又命人扶受伤侍卫回去将息,便返身回到帐中。见丘力居正与诸首领议事,虽心中对龙吟不敬丘力居有气,却是不便在众人面前明说。好在他是能压住心事的人,与众人一一见礼毕,便侍立于丘力居之侧,暂且将此事按下不提。

        众人又劝建多时,依旧没能劝服丘力居出兵。乌延见丘力居肯从其言不治龙吟轻慢之罪,已觉甚有颜面,不好再强荐逼迫。其他部族多是乌延找来相助的,见他不甚积极了,便也不再威逼。少时众人见商议无果,便纷纷告辞,一场逼宫危机,就这样被丘力居轻易化解。

        待到众人离去,蹋顿才将今日帐外冲突对丘力居讲起,并将对龙吟不敬的不满告诉了丘力居。不想丘力居闻言反对他笑道:“我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日若没有龙吟这番不敬,怕是此事难了呢!”蹋顿不解,连忙请教。丘力居便将如何擒贼先擒王,借宽恕龙吟阻住乌延强荐,最终众人群龙无首,此事无果而终之事一一说明。蹋顿闻言,十分佩服。

        却闻丘力居又道:“今还有一事,让本王颇为释怀。”说罢喝了一口水,对蹋顿道:“昔日本王以为龙吟天资聪慧,武力过人,又有胸襟气度,怕在将来于你们是个威胁。经了今日一事,才知此人一切所为皆为复仇而已。其有心智而无韬略,有武勇而无城府,因私仇而废公义,将来至多能为一方良将,终究成不得什么大事。其人如此,我的一块心病便了了。”蹋顿恍然,对丘力居佩服的五体投地,再拜称赞。

        丘力居对他摆摆手,此时他心里想的是如何稳固自己的统治,根本无心听蹋顿的赞赏。这桩大事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不由得他不尽心谋划。

        帐外层云蔽空,日影斑驳,不知从何处吹来一缕别离的风

        幽州·右北平郡凤舞部

        龙吟凤舞自丘力居处返回,料其不仅不会再发兵相助,反而会阻碍他们南下复仇。二人一时无法,于帐中计议良久,最终决定率部脱离丘力居治下乌桓联盟,返回代郡故地投奔鲜卑的舅爷。

        原来北冥王当年为躲避匈奴寻仇,不得已率众东迁,投奔妻兄丘力居。当时其母染病,北冥王念其遂车驾颠簸不便,乃从毗邻其地的鲜卑舅父邀请,将其母送于舅父部族养病。

        近些年虽得以安定,奈何舅父年事渐高,思恋亲人。他身边只有这么一个姐姐,又年老体弱,不便远行,遂一直苦留。北冥王其母也念着亲族故地,先夫坟冢,要其弟发兵占据了北冥王部族故地,便守在先夫坟边,不思远行。北冥王几次苦求不动,也不好相强,只得不避辛苦,时常带着龙吟凤舞前去探看。

        北冥王在日,其母就常劝其率部返回故地,北冥王一怕再惹得周边匈奴来犯,遗祸舅父部族,二来舍不得情谊深厚的丘力居,故迟迟没有应下。谁知一夕战死,只留下一对儿女相依为命,凤舞祖母十分挂念,又累次发书要他们前去相投。二人初时为父报仇,也没有答应,现今见丘力居如此,便动了返回故地之心。只是如此一来反倒离仇人远了,报仇更是遥遥无期,令龙吟难以释怀。其思量再三,最终决定带人南下刺杀公孙瓒。

        此时的公孙瓒并不知道,一场劫难就要向他袭来。他更加不会想到,这却只是他一生危难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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