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故事酒尚温

有座小镇，大概是逃过偏远的缘故，早年逃过了那场年年烽火硝烟的蒙古铁骑而下，又是年年风调雨顺，又不靠山水吃饭，倒是活的挺自在的。

        随着江州城转折南北，乱世气息早已经悄然而去，更加恢弘的盛世气象骤然而至。

        对于这座小镇而言，最直观浅显的景致，便是去那栋文折楼喝酒听的客人越来越多，最终人满为患，有些恰好囊中羞涩的客人，便借坡下驴地跟酒楼掌柜伙计说他们不在乎位置，在门槛喝酒便是，反正也不耽误听说先生说故事。

        方圆百里都晓得这栋酒楼的招牌，不是什么稀罕的醇酒佳酿，也没有什么卖酒撩人的动人妇人，而是酒楼里的那位年迈说先生，独坐大堂中央，四面皆酒桌。

        老人坐在一根小凳上，身边摆放一张小桌，桌上一块惊堂木，搁两三壶酒，一只大白碗，一碟花生米，仅此而已。

        这一天晌午过后，等到饭桌客人都撤去菜肴盘碟，换上了大小各色的酒壶酒坛酒碗，说先生从后堂缓缓走出，老人离着那张桌子还隔着二十多步远，根本就是尚未开口，就已经引来整栋酒楼上下两楼震天响的喝彩声。

        老人高高举起双手紧握的拳头，向四方致意，酒楼内的大声喝彩，更是此起彼伏，好一个热闹喧沸。

        讨尽了便宜的说先生大袖摇摆，高人十足地坐在那张小凳上，一番故作模样地正衣襟而危坐，这才伸手抓起那块惊堂木，重重一敲桌面，朗声道：“上回最末，说到了第二场蒙古人南下大战，镇国上将军张弘范俘获五岁的宋恭帝和谢太后、全太后、众官僚和太学生。”

        老人又是一拿一放，惊堂木再次猛然敲桌，老人中气十足地沉声道：“千秋兴亡，军国大事，最费思量！最费思量！”

        就在此时，有听客扯开嗓门高声笑问道：“上回最后你这老头儿，卖了个关子，说那位南宋气节文丞相辗转江南各地，集攒手下无数，等着要救了南宋皇帝，恢复我中原土地，后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位文丞相到底有没有救了南宋皇帝啊？”

        酒楼上下，几十桌客人，齐齐轰然应诺。不少将刀剑搁在桌面上的江湖豪客，都开始喝倒彩，许多年轻游侠儿更是使劲吹口哨。

        说先生显然早已熟稔此等情景，老神在在地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跐溜一声，津津有味。事实上在每回说的尾声，卖关子抖包袱一事，本就是这栋酒楼掌柜手把手传授给老人的压箱底绝学，吊足了听众胃口，才能有回头客嘛。

        老人悠悠然放下酒碗后，笑道：“若是你们不提及，老夫还真给忘了这一茬，莫急莫急，容老夫缓缓道来！这人跟人打交道啊，是一门学问，若是初出茅庐的江湖少侠结识那些高高在上的漂亮仙子，就更是大学问喽。”

        得，看那老头子侧身拿酒碗的破架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咱们又得该掏钱了。

        果不其然，有两位相貌清秀的酒楼卖酒小娘，就已经在酒桌间隙之中姗姗而来，倒是不求钱，而是端着一块木板，搁着十几壶价格不菲的好酒，也不求人购买，谁爱喝酒便自行拿去。

        最开始酒楼玩弄这把戏的时候，没人愿意接招，只是扛不住老说先生没人拿酒就死皮赖脸耗着不说啊！

        如今酒楼客人早已见怪不怪，也懒得计较那点碎银子了，掏腰包呗，还能咋的，反正来这里的大爷们也不差这点钱，何况今天你拿酒，明儿他破费，后天再换人打肿脸充个胖子，卖酒的买酒的，到底都还算满意。

        不过要说这酒楼老板也真是够缺德的，这种软刀子割肉的损招也想得出来！

        好在酒楼也足够聪明，拿捏人心得很准，这种事，晓得讲究一个事不过三，一般只是开头来一次结尾来一次，倒是没惹人厌烦，久而久之，就成了个酒楼不成文的规矩，甚至成了这里的特色之一。

        两位小娘端着的二十多小壶酒，很快就给客人取走拿光。

        说先生随即继续说道：“那位文丞相啊，算得上是我华夏百年以来中原板荡，夷狄交侵，国家危难深重，文丞相所表现的就是一个兼济天下的忧国忧民。在这内忧外患此起彼伏，形式一落千丈的情况下，文丞相走向一条不归之路，是他最初的选择，也是儒家给他的舍身取义、杀身成仁的信念。我们今天要说的当然不是文丞相与儒家，而是文丞相给我们留下了什么？老夫认为，文丞相应该留给我们的什么是爱国主义？什么是民族精神？什么是铮铮铁骨？应该是为天下立言，写作《正气歌》这样不朽的诗篇，在九州百姓的精神疆域，竖起又一根擎天巨柱。”

        先是满堂愕然。

        然后便是震天响的喝彩。

        此言，的确让人只觉得醍醐灌顶啊。

        众人大喝道好，有的人更是喊着老板加酒的高声。

        的确，这一言算是让这座小酒楼里面的气氛上升到定点了。

        那说老者缓缓摆手，示意众人不要说话，且拿起桌子上的酒杯，看了一眼，还在尚温的热酒，轻轻沾了一口，轻声笑道：“可是，文丞相身死鞑虏之手，全天下也尽归蒙古人的手上，似我这般的读人，不过只是在这里与大家讲论人，说起那古人风采，可是我们为何不能够效仿古人呢？”

        说到这里，全场的人都唏嘘不已。

        更有的让刚才大声叫好的家伙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这样的言语实在是太让人害怕了！效仿古人，不就是效仿文丞相吗，可是文丞相做了什么事情，在座的都是心知肚明的，如今蒙古人早已经统治了这一片土地，更是将这一片百姓的内心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他们真的是害怕了那个蒙古铁骑南下的场面了。

        二楼上的男人醉醺醺的趴在桌子上，抬着头看着楼底下说的老者，另一只手拿着还在尚温的酒杯，撇着嘴，微微冷笑道：“一群混人，也要鼓动，真是愚蠢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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