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百七十一章 百鬼夜行
傍晚，山海关至江南的官道上，数人策马疾驰，来到前方驿站后下马投宿，他们方才经过潼关，而关内亦设有驿站，只是如今局势紧张，寻常人等不得留宿，只能南下关门赶来此处。
若按往日，官道上客商云集，临时投宿未必有房间，不过此时不同，即便是姗姗来迟，驿馆站房间多有空余，为首的年轻人正要入住，却听得大厅一隅有人在谈笑风生。
见其要过去凑热闹，随从试图劝解，不过年轻人不以为意，他正是十七八岁年纪，血气方刚，虽然时局纷乱，多有贼寇伺机袭扰乡里，但此处位于潼关要地附近，还没有哪家贼人敢乱来。
他走上前，见着一名身着布衣的年轻人正舌灿莲花，周围十余人听得津津有味，仔细一听，说的竟然是志怪。
“在下江湖游侠岳星，喜闻志怪传说，不知可否敬陪末座？”
“原来是岳星，某姓余，若感兴趣，请坐。”
行走了一天的岳星坐在一旁，听着这位姓余的年轻人讲述“奇遇”，而且说的是岭南一带的奇闻异事。
“听口音，余先生大约是关中人士，原来竟去过岭南？”
“小兄弟好耳力，某为大都人，尝于江南及岭南行商，听人讲起各类奇闻异事。”
见着周围人看着自己，面带责怪之意，岳星拱了拱手，示意余先生继续。
“一日，某于大庾岭邸店投宿，遇一行商，说起亲身经历...”
他说偶遇的行商姓马，三十出头，往来岭南广州和岭北江州贩货，某次前往自家庄园，此园位于山脚离城不算远，马先生一人骑马走了数里，看到一片柏林，边上有新房数间。
此时日落西山，马先生下马上前，见房前有一女子，身着孝服容貌姣好，自称为夫守坟。
正所谓要想俏，一身孝，马先生心中起念开始搭讪，女子称家中有好酒，愿赠有缘人。
不一会儿，捧古铜酒杯而出，与马先生共饮并歌一曲：“独持巾栉掩玄关，小帐无人烛影残。昔日罗衣今化尽，白杨风起群山寒。”
马先生觉得该歌阴气森森心道不妙，此时天色已晚，待得酒喝没了，女子说回屋添酒，他便悄悄跟在后面，往屋里一看。
“诸位说他看到了什么？”
众人自然知道内有蹊跷，大约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过岳星却不以为然，这种故事各种志怪传说里多了去，所以他觉得没什么好猜的。
还能有什么？大约是条大蛇在吐口水化作酒吧！
余先生卖了个关子，见得大家来了兴致便揭开谜底：“却见屋梁上悬着一条黑色大蛇，蛇身垂下，女子持刀正刺，血落杯中即化为酒，马先生战栗，仓皇上马离去。”
“只听那女子在后面慢声轻呼：‘先生暂且留步...”
众人抚掌轻叹，俱有后怕之色，不过岳星却没有动容，这种故事他看得多了。
加上本身就有着驰骋天下的本事，自然对这些故事不太感兴趣。
正要起身离去，却被那位余先生喊住：“岳小兄弟，似乎对余某的故事不感兴趣？”
“先生所说，在下亦听人说。”
岳星懒得废话，当然他也不想直接拆穿对方，毕竟萍水相逢无冤无仇，没必要让人下不来台。
“原来岳小兄弟也有颇多奇遇，不知可听过百鬼夜行？”
听到“百鬼夜行”，众人来了兴趣，这四个字光是听就觉得鬼气森森，端的是又可怕又想听，不过岳星依旧没什么惊讶之色。
“在下未曾听过，莫非余先生又经历过？”
‘又’字说得很重，略有嘲讽之意，岳星再怎么明事理，也是十七八岁年纪，血气方刚，一如河中落石，棱角尚未磨去。
“非也，东汉张衡所著《东京赋》有云：度朔山上有桃树，下常简阅百鬼，鬼无道理者，神荼与郁垒，持以苇索，执以饲虎。”
“果然，看来余先生读过不少。”
岳星端正坐姿，对方若是敢信口开河，他不介意引用这段话，既然对方读过《东京赋》，那么应该是个读人，所以闲谈打发时间倒是不错。
“《搜神记》有云：寿光侯者，汉章帝时人也。能劾百鬼众魅，令自缚见形，岳星可知这‘百鬼’有哪些？”
“百鬼之百为虚数，意指数量众多罢了。”
“然余某却闻百鬼夜行之说，这百鬼一一都有来历。”
“愿洗耳恭听。”
见着众人侧耳，余先生喝了杯水，然后缓缓说来：“百鬼之一，曰缢鬼，又名吊死鬼...”
“缢鬼披头散发，面目苍白，眼睛突出，口够吐血色长舌，喜欢缠在有求死之人身旁，看其自杀死去...”
“百鬼之二，曰溺鬼，又名落水鬼、水浸鬼、水鬼...”
一名驿卒走出大厅，从灯火昏暗人数众多的地方孤身来到黑漆漆的院里，他只觉得全身发冷，方才听那余先生说“百鬼夜行”，真是刺激。
什么刀劳鬼、拘魂鬼、黄父鬼、五奇鬼、吊靴鬼等等，都是闻所未闻。
驿站每日接待南来北往的客商和官吏，驿卒们什么奇闻异事都听过，可他从没听过“百鬼夜行”，而这位余先生还真把一百个鬼的来历都说出来。
听起来让人大开眼界，太有趣了！
然而当他内急要出恭时才有些后悔：茅房那里黑漆漆的，会不会有...厕鬼啊！
怕归怕，内急是一定要解决的，如今快顶不住了，再怕也得去出恭，只是确实怕的慌，所以他要找同伴。
不是一起拉，而是站在外面陪说话壮胆，他捂着肚子走到一旁的小楼，那里有值夜的同伴。
“哎，陪我去茅房，下回我陪你去！”
低声喊了几次，小楼上的人没动静，他恼火了却又不敢喊大声，走上楼梯去扯对方：“臭小子你给我装...哎？你抖什么？”
“那...那边...”
顺着发抖的手所指方向看去，他看了看随即脸色变得惨白：驿站外不远处的官道上，飘着许多鬼火，惨白的火光映照下，一大堆黑色影子正在前进。
夜色下，旷野中，鬼气森森，这些影子怕不是人。
官道在这一段周边可没什么乱葬岗，他祖辈都是驿户，也没见那天晚上外边冒鬼火，可如今这“盛况”真是让人心惊胆战。
大半夜的这些鬼出来晃荡是做...百鬼夜行！一定是百鬼夜行！
腿肚子颤抖，浑身抖若筛糠，一下子控制不住噗嗤一声屎尿都落在裤裆里，顾不得恶臭扑鼻，两人连滚带爬下了楼，迎面撞见一人。
“怎么回事，好臭啊，哎哟，你怎么...”
“鬼，外...边有...鬼，百...鬼夜行...”
“扯吧你就，方才我也听了故事，还百鬼夜行...”
那人不相信，上了小楼，片刻后滚了下来，话都说不利索：刚听了百鬼夜行的故事，结果真就遇见了！
动静不小，大厅内的人都跑了出来，听得三个驿卒这么说，许多人面色一变，不敢上小楼去看，全都转到后院自己房里去了。
没人敢去招惹妖魔鬼怪，能躲就躲能避就避，为了开眼界把不干净的东西招惹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就是枉死。
“我去看看！”
岳星起身，目光一抖，分明与刚才是两个人一般，蹭蹭蹭上了楼，看着远处那“壮观”的场景，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当...当真是百鬼夜行？”
“哇，真是百鬼夜行哎！”
余先生出现在他身后，不住赞叹着却面无惧色，相形之下岳星不由得为自己的失态讷讷，他看着那一大队鬼影陷入沉思：“兵荒马乱，这些妖魔鬼怪都出来作祟。”
“先生倒是知道的颇多啊，如今天下兵荒马乱，这些鬼似乎排队排得很整齐，一如军旅模样。”
“说不定是阴兵借道呢？”
余先生在一旁搭话，似乎是在给答案，但岳星不这么想：“不对，鬼神之说，大多是发生在荒山野岭人迹罕见之处，此处可从未听说过！”
“那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呢？”
说话声戛然而止，一把短刀顶在他腰间，岳星脸色一顿，因为持刀者正是余先生。
“答对了，不过呢，答对没有奖励。”
余先生微微一笑，看着对方问道：“小兄弟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见识，不知是何方人士。”
“何方人士都已经被你抓住了，怎敢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啊！”
“我看不然，小兄弟身佩宝剑，举手投足间充满了习武之人的霸气之道，余某不才，以偷袭之道取之，自然不称作是什么英雄勾当，但是能够抓住小兄弟这般厉害的人物去投军，也算是投名状一件，到时候等待我的便就是飞黄腾达了！”
岳星无言，这个家伙看起来也算是有些本事，只不过岳星有一件事还是没有太搞清楚，于是对着身后的余先生问道：“不知道先生知不知道前面的百鬼夜行真的是军旅？若是军旅是何人的部队？”
“这个我自然不知，但是这里是大元朝的疆界，小兄弟要去江南，一定是大元朝的敌人，总之是不会错的。”
“百鬼夜行？”岳星没有理会身后那个家伙，而是抬着头看着远处一步一步逼近的那群家伙，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世上，当真有百鬼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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