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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盐


  挹娄来到了乌日启力牙家。

  乌日启力牙拉住挹娄的手,很亲的。平常他们在一起玩弹子儿,挹娄都是一个头儿,带领他们玩得可欢了。尤其是制成了陶丸,他们,弹得更准了,更能显出他们的手劲儿了。一开始,他们把一颗松塔,用个皮绳悬挂在树枝上,打那个松塔,可是,还没等每人打一次呢,那个松塔就打碎了——这还亏的是把松塔悬起来,使它丢丢当当的,要是固定住松塔,他们谁一下子,就能把那个松塔打个七裂八瓣,连个魂,恐怕都找不着了。

  后来,挹娄又在那个皮绳上系上一个狍子的髌骨——狍子嘎拉哈,吊在树上,弹它。狍子嘎拉哈虽然在嘎拉哈里算是大的,但毕竟是嘎拉哈,而且用弹子儿弹它,难度系数大,弹也弹不上。可是,这更加激发了孩子们的斗志,更加积极、努力地去瞄准、击打。

  这个季节,没有什么好做男孩子游戏的赌资的,他们就赢陶丸的,赢就赢一颗陶丸。

  烧出陶丸,不论谁放进小窑里多少泥丸,分陶丸的时候,都是六个孩子,围一圈,由挹娄来分,你一个我一个他一个,基本是平均分配。可是一把陶丸当赌资,个人手里陶丸的多寡就发生了变化。多的,想更多;少的,想极力不输那么多。玩的惊心动魄的。

  乌日启力牙一开始,很不适应打狍子嘎拉哈,输的就多。玩到后来,口袋里没剩几个,怕都输没了,就打退堂鼓,想退出比赛,不玩了。挹娄大气地说,“玩吧,我给你一把!”

  ——这是除了挹娄,其他别人都不肯说出的话。

  乌日启力牙接过挹娄给的一把陶丸,无可无可的。二十多年后,他跪在挹娄跟前说,“当年你给我那一把陶子儿的时候,我就笃定这一生就跟你干了!”

  乌日启力牙一生都在感激挹娄,从小就对挹娄可亲可亲的了。

  自己的竹子跟谁亲近,当额呢的,能看不出来吗?况且,乌日启力牙额呢和挹娄的额呢也相当的好,暹粒奇就问挹娄,“吃得饭了吗?”

  挹娄说,“还没呢,我额呢腌肉,咸盐不够了,让我来,冲你借一捧。”

  “一捧?”暹粒奇看看挹娄两个合在一起的手,掂量着说,“一捧?恐怕没那么多了。我也刚腌完肉,没剩多少盐了。”

  暹粒奇从屋里一个台案上拿起一只桦树皮碗,里边是擀碎的盐面。挹娄又双手合捧,准备去接,暹粒奇把桦树皮碗直接递给了他,说,“你就拿碗去吧,碗好拿,使完了,再给我送回来。”

  挹娄应,就接过碗,跐着梯子就往出走,乌日启力牙也跟在后边。

  回到自己家,挹娄把到乌日启力牙家借盐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他额呢学了一遍,他额呢叹了一口气。

  挹娄说,“额呢,闳亥击筑怎么不多给我们一些盐呢?”

  及礼芝又叹了一口气,说,“谁说不是呢?这功劲儿,正好赶上家家腌咸肉,他却手把手难的。可不象在早了……”

  “在早咋地?”挹娄问。他像个小大人儿似的。

  “咋地?”及礼芝说,“在早想换多少盐,就能换多少盐。不受限制,这咱就不行,由不得你。他控制你,控制得登登的。”

  “搁皮毛和肉跟他换都不行?”挹娄继续追问。

  “不行。”额呢说道。

  “为啥呢?”挹娄不舍这个话题。

  “为啥?”及礼芝边把挹娄借回的盐撒在肉上,边思索着说,“其实,我说,他们就是为了控制。他们也不缺盐,西边山坡上老大一片林子了,那里的树,就结盐。一棵树一天一宿能结我这一捧,那么一大片林子一天一宿你说能结多少?”

  “西边山坡?”挹娄疑虑重重地说,“不是我们的山吗?”

  “那可不,就是我们的山。这块几座山的牲口都去哪里的树上,舔盐吃。你阿米他们在外边出猎,回不来了,要是煮肉,就用那里的盐。”额呢说。

  “我们也去那里整盐呗?!西山那片林子远吗?”

  “远,到是不远,”额呢说,“他们有人看着。再说,一刮盐,就把树皮渣滓一起刮了下来,那煮肉还是做饭,都不好。原先他们没让人看着,咱也不吃那里的盐,嫌它牙碜。咱就换他们的盐,再说,别人也有换盐的,一张皮子能换来一大碗盐,都是大粒盐,说是从海里捞上来的。”

  “那咱们现在吃的是他们哪里的盐?”挹娄真有打破砂锅问(纹)到底的劲头。

  “你阿米他们都说是树上结的盐。”

  “那也没有树皮渣滓啊?”

  “是呢,也不知他们是咋整的。”

  “问问他们呗。”

  “傻孩子,”额呢笑了,“那他们能告诉咱们吗?告诉咱们,他们还能控制咱们了吗?”

  挹娄眨动着眼睛。有些事,他还不明白。

  这时,传来了鹿哨的声音。及礼芝仔细听听,说,“闳亥击筑。”

  “红鼻子头儿?”挹娄说。

  挹娄他们那些孩子总管闳亥击筑他叫红鼻子头儿。

  “别让人家听到。”额呢制止说,“让他听到,想他打你。”

  “他敢!”挹娄一百个不服气地说,“他打我,我搁子儿弾他,把他脑瓜瓢弹漏了!”

  及礼芝并未怎么在意挹娄的话,她不知道挹娄弹的子儿会那么厉害。他和张广才打死第二条蛇的事,她并没怎么听进去,反正,后来还是让阔力叼走了,她就把第二条蛇也算在阔力身上了。

  至于挹娄和张广才从卜浪吉家着火的房场里捡到陶子儿,后来又在张广才的姥爷帮助下,垒砌小窑,烧制陶子儿,她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基本没怎么放在心上。就对挹娄要把闳亥击筑的脑袋打漏了的话,也没放在心上,以为就是小孩子说说大话而已。

  再加上她急需要换来盐,好把借来的盐,还了。她知道,乌日启力牙家也需把吃不了的肉腌上,乌日启力牙家的盐也不多。被夫余人这么控制着,谁家的盐也多不了。及礼芝就把家里的六条子野猪油拎着,跐着梯子走出家门。

  挹娄也随后走了出去。

  挹娄他们家等于住半山腰。走出家门,就看到闳亥击筑和两个家奴赶着驼鹿车,往山上走。

  他这人就是愿意显摆自己,大老远的,就吹起了鹿哨,他想人们听到他的鹿哨,都来到屯子口迎接他,才好。其他季节,没人理他的茬儿,可是,几乎家家都等着用盐,还就真拎着野猪油,涌向屯口。

  闳亥击筑向屯口的女人们挥了挥手,向她们打着招呼说,“福日勒克土?德斗!”

  女人们相互看看,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

  原来“福日勒克土?德斗”,是肃慎对已长成年,头发有尺许的处╱女的称呼。用这个称呼和她们这些已婚嫁人、基本都有孩子的女人打招呼,实在有点儿可笑。

  闳亥击筑敲了敲头,说,“我喝酒喝糊涂了,我真笨呢!”说着,他冲女人们嘻嘻笑起来。

  女人们这才知道,他根本不是说差了,就是要这么说,是想诋毁她们,耍流╱氓。

  女人们神情一蹙。有个女人小声嘟囔着“奇卡依”(真没趣儿)!还有个女人骂他“误勒困”(禽兽)!

  当然,他都没听到这些话,仍旧嘻嘻哈哈的。

  闳亥击筑从腰间解下酒葫芦,砰地一声闷响拔开了葫芦塞子,咕咕地喝了两口酒。向女人们又招招手,嘴里嘟囔着“昂克什”(寡妇)。他心里还惦念着卜浪吉,在此之前他来过一次,一进屯里就找卜浪吉,听人说她走了,他特别失落。“昂克什”“昂克什”地叨念着。

  他不大敢动有夫之妇。

  别看肃慎人不在意同族男人在他不在的时候,“照顾”一下他的女人,但要是夫余人敢动他的女人,他能把那个夫余人像一只野猪似的,吊在树杈上,活剥了他的皮。

  闳亥击筑跟着驼鹿拉的勒勒车,晃晃荡荡走进了屯里,到了屯口,驼鹿车停了下来,他和女人们调笑着,开着粗野的玩笑,但,没人理他,使他觉得很没趣。

  女人们都围住了驼鹿车,和他的两个家奴挣斤拨两地换蘼子和盐。女人们说,能不能多换点儿盐,哪怕少要点蘼子呢,现在这个季节,正是需要盐的时候。家奴摇头否定。吵急了,家奴去问闳亥击筑,闳亥击筑反手打了家奴一个嘴巴,用夫余语骂了家奴一顿。家奴再不敢出声了。

  女人们一看这样,不好再难为家奴了,也就不再吱声了。但人人心里憋一股怒气。

  闳亥击筑耍流╱氓,在人圈外,凑近一个较为年轻的女人身旁,拍一下那女人的腰身,说,“想多要盐?”

  那女人急回身,看是他,立时一吓。脖颈扭向一旁,躲开他满是酒气的嘴脸,说,“是啊,能多给我一些盐?”

  闳亥击筑向那女人抛了一个媚眼,象林子那边努努嘴,意思让那女人和他钻山林子。那女人回身从驼鹿车上的盐袋子里,抓了一把盐,冲闳亥击筑脸摔去。

  盐粒子打在脸上很疼的。

  闳亥击筑用手在脸上抚一下,呲牙咧嘴的。那女人没走,站在他对面,气势汹汹地看着他。

  大家都以为闳亥击筑得大光其火,谁想到,他嘻嘻地笑了,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

  说完,还冲那女人嘻嘻地笑。

  那女人哭笑不得,骂了一句“误勒困(禽兽)!”,撅嗒撅嗒向自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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