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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一个大活人让你们打死了


  女人们不是好眼睛看了闳亥击筑一圈,心里都恨恨地骂他。他却极为无聊地哼起了小调。女人们厌弃地转过头去,仍旧换他们的米和盐。

  闳亥击筑很没面子,在人圈之外,擅不嗒的,这里丢当当的,那里当当丢的,百无聊赖的样子。

  这时,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女人从下边走了上来。那女人将一个桦皮盆抵在右胯骨处,右手揽过盆沿,往上端水。他认得这个女人,她是这里的汉族医生的闺女,她姓花,至于叫什么,他不知道。

  张广才的娘?不是她,是谁?肃慎女人怎么长得这么妩媚?

  正是她,花慧。

  七、八年来,闳亥击筑只看到花慧两三回,他向别人打听过,花慧家里只有个老爹和一个儿子,她也是“昂克什”(寡妇)。不仅如此,汉族女人和肃慎女人不是一个味儿,肃慎女人粗粝、泼辣,而汉族女人,委婉、温柔、妩媚,女人味儿更足。

  闳亥击筑早就垂涎于花慧了。不过,花慧他们家和打猎没一点儿关系,没猪油来和他换蘼子和盐,他就没机会和她接触。

  也是色胆包天,今次看到花慧打水上来,他就上来邪心,从腰间摘下酒葫芦,拔下葫芦塞子,咕咕地喝了两口酒,盖上盖子,把酒葫芦别在腰上,就迎花慧而去。

  花慧没一点儿这方面的思想准备,知道闳亥击筑他们来换野猪油了,以为他们就围在屯口呢,没想到他奔自己而来,就没去注意,待到闳亥击筑几乎走到她跟前了,都闻到他一身的酒味儿了,才抬眼看是他。花慧慌得把盆里的水都洒出一半来,她走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闳亥击筑说,“你慌什么?我是来帮你端水的,看看洒你一身的水,快快,我替你擦一擦。”

  说着,闳亥击筑就伸出他的咸猪手,去给花慧擦拭衣上的水,慌得花慧一失手,把手中的桦树皮盆,连同剩下的半盆水,一遭扔在了地上,同时,发出狼抓般的尖叫。

  这是女人们遇到危险,本能的叫声。

  这一声,招来屯口的女人和孩子。

  挹娄和张广才他们,就在屯口分放粮、盐不远处玩弹子儿。花慧的叫喊,张广才先听到了,他扭头向下方看去,见闳亥击筑正被花慧的叫声吓缩回了手,他就大骂一声“草泥酿的!”腾腾地向下边跑去。

  他跑,挹娄也跟着跑,奇拔、克罗地、久休、乌日启力牙这几个孩子也纷纷地随后跟着跑去。

  孩子们先到,女人随后到,大家围住了闳亥击筑和花慧。

  花慧连气带吓的,一张小脸惨白;闳亥击筑木木的,百般辩解,说,“我就,是,想帮她端,端水,我,我也没干别的呀,你看她,她……”

  花慧尖尖指,指向闳亥击筑,气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闳亥击筑刚想再说什么,突然,头被什么重击一下,他踉跄地抢出两步,头一缩,手就向被击中的地方摸去,感觉后脑海一个大包,还一手湿,翻转过来一看,满把的血,他大骇,谁?搁什么把我的头打出血了!他回过头去,看是一帮不到他脐下的孩子,这么点儿孩子能把我打成这样?

  这下真是孩子打的,是张广才弹向他一颗陶子儿,就是可以把一条蛇的头打烂的陶子儿!他的头毕竟比蛇的头硬,只是打出一个包,那个包开花了,出血了。

  这时迎面又有一颗陶子儿打向他,这下他看清了,还真是个孩子!接下来,他就没意识了,晃了两晃,“枯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第二下,是挹娄打的?

  当然是挹娄打的。

  他看到闳亥击筑欺负张广才的娘,不等于欺负她的额呢吗?张广才的陶子都打出去,他能不打出去?就打了出去。

  听到张广才的娘尖叫的时候,女人和孩子都往这边跑,闳亥击筑的两个家奴就停了下来,抻着脖子往这边看。屯口居高临下,往这边看的比较清楚,他家主人挨头一击,他们都看清楚了,是张广才出的手。他们俩就往这边跑。挹娄又一下,他们串着空,也看到了挹娄,所以,两个家奴分开人群,上手就来抓挹娄和张广才。

  挹娄和张广才哪能让他俩抓住,小孩子象泥鳅似的,一闪身子,两个家奴就抓脱了,家奴随后就追。

  有个女声喊道,“往林子里跑!”

  这女声知道,夫余人对山林有许多禁忌,在山林里尤其迈不动腿,跑不快,挹娄他们往山林里跑,就容易跑脱。

  可是,挹娄他额呢又怕他俩跑进山林里,碰到莫伊合(蛇)之类的,就冲两个家奴嚷着说,“还不看了看你们的主人!”

  两个家奴一听这话,立时刹住了脚步,心里想,对呀,只顾抓凶手,有什么用?主人要是死了,凶手抓住,又能怎样?就赶紧返回来,对倒在地上的闳亥击筑,大呼小叫的。可是,闳亥击筑就是不应声,大家一看,是死实成了,没救了。两个家奴就跪在地上呜呜嚎嚎地哭了起来。

  又有个女人说,“你俩光顾哭是怎地?还不快快拉回家,找个萨满给他拘一拘,兴许,还能把魂给拘回来,你俩哭,能把他的魂哭回来呀?”

  两个家奴一听,有道理,就把驼鹿车赶到他主人躺的地方,把闳亥击筑抬到车上,准备往家里拉。临走,一个家奴问及礼芝,打他们主人的孩子,是谁家的?及礼芝能说是自己的竹子吗?那她傻到哪去了?

  及礼芝说,“不知道,是山外的初初(小男孩)吧?谁知道了,平常没看到过这两个初初,”说到这里及礼芝又去问其他女人,“是不是?你们平常看到过吗?”

  众女人纷纷说,“是呢,没看到过呢,外山的呢。”

  外山,就不是在老秃顶子山南坡居住的人。山的北坡,叫阴坡,阴坡整日见不到阳光,动物都不在阴坡上筑巢建窝,何况是人类了。东、西坡有几户人家,都是别的民族的人。及礼芝说的外山,是老秃顶子上以外居住的人家。搭眼望出去,临近就有几个山包,都隔不远,那里孩子来和这里的孩子一起玩儿,太有可能了。

  家奴狐疑地看了及礼芝几眼,也没说出啥,就走了。

  及礼芝看出家奴怀疑自己在骗他俩。

  家奴拉着闳亥击筑消失在山坳之后,这些女人就挤咕眨咕地议论起来,两个惹事孩子的母亲却悄没声地离开了众人,快到及礼芝家了,花慧回头望望,见离那群女人远了,就扯住了及礼芝说,“安邦什(大嫂),你看这是咋说说的呢……”

  花慧认为是自己惹出的事,让及礼芝的孩子也跟着卷了进来,她充满了悔意。

  及礼芝揽过了她,安慰说,“要搁谁,谁也不能让呛。我的竹子(儿子),将来一定是一个巴图鲁(英雄)!”

  考察满族语言,经久不变的,少。“巴图鲁”算一个。

  “巴图鲁”,九图鲁的,两个孩子跑哪去了?

  两个母亲看到两个孩子往山林里跑去了,心里惦念着可别遇到莫伊合(蛇)啥的,那次在山林里打死莫伊合后,及礼芝和花慧都教育过两个孩子,春天这功劲儿,别往山里钻,不知孩子们听不听话。两个孩子一般都很听话,但是,后边有人追着,慌不择路,就不好说了。

  及礼芝对花慧说,“咱俩先到我家屋里影一影,那些人走了,咱俩再进山里找找。”及礼芝是想避人耳目,不让别人知道她俩进山了。

  花慧应,就跟及礼芝进了家门。进到里边,两人都愣了,挹娄和张广才就在屋里!及礼芝惊恐万状地说,“你们怎么敢躲在家里?!人家要来搜,可怎么是好?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把‘管事’闳亥击筑打死了!”

  挹娄说,“该死,他那样的人,不死留着干啥?”

  “说得轻巧!那不是一条莫伊合,那是一条人命哪!”及礼芝说,“一个大活人让你们打死了,人家能善罢甘休吗?一会儿不得找回来呀?夫余人死了,得让人偿命!”

  “我去给他偿命去!”张广才说,“我先打的他!”

  “不行,”挹娄拦住了张广才,说,“你打那一下子,没打死他,是我那一下子,把他打窝佬儿的,要偿命,我去!”

  “我的依尔木汗(阎王)哪!”及礼芝哭腔地说,“你们可别吓我了!赶快出去躲躲,过一段,那两个阿哈(家奴)就忘了你俩长得啥样了,你们出去躲一躲!”

  “额呢,”挹娄问,“你让我俩上哪儿去躲?”

  及礼芝说,“你俩去二秃顶你姥家,到姥家躲个十天半月的,打听着,听到这边没事了,再回来。”

  挹娄头一次知道他姥家在哪里住。

  挹娄家住的地方是大秃顶子,从这里往东北,一溜有二秃顶子,直到三秃顶子,四秃顶子,五秃顶子。这里的山,非常有特色,山腰郁郁葱葱的林地,到山尖了,就秃秃的一块巨石,寸草不生,几座山峰都是这个样子,因此得了这样的名。

  整个一溜山脉,叫“拉哈埠朱敦”。翻成汉语,就是“老岭”的意思。“拉哈埠”是“老”的意思。“朱敦”是“岭”的意思,蕴含着“周围诸山总发源地”的意思。二秃顶子,就是翻过一座山,再到一座山,才能到。

  而“一座山”,不是轻巧巧的,这里的山,老大了,一座山,没个三、五天是翻不过去的。

  花慧不知是否知道这些,她搭口就对挹娄他额呢说,“安邦什(大嫂),不能让孩子往那个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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