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对质

应欢无法解释阿九口中的“准备甜点”到底是什么意思，至少在她的眼中，这位大冬天穿的无比清凉的女仆姐姐就只是往厨房里走了几步，也没见她在里头呆多久，便捧着一盘亮晶晶的点心出来了。她注意到，虽然尹族在车上将自己的收入说的非常可观，但所用的厨具却丝毫都没有富贵人家的感觉，就是很平常的瓷碗碟，配上一双木头筷子，这也让她不由地感到一丝亲切。

        蜜供、水果糖葫芦、桂花糕，还有一碗热腾腾的芝麻糊……这些带有东方色彩的点心和阿九身上那件黑白相间的女仆装极其不相称。将碗碟轻轻放下后，阿九便向后走了几步，在沙发后头站定，双臂垂拱，眼帘半闭，像等待指令的机器人一样进入了某种“省电模式”。

        “唔……这个姐姐看上去好吓人啊。”应欢一边把碗碟里的桂花糕往嘴里送，一边向尹族使了个眼色，小声地问道，“一般的保姆会穿这种好像动漫人物一样的衣服吗？你请了这么小的女孩子来服侍你，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我每个月会给她工资的。”尹族捧起茶杯，嘬了一口呈浆糊状的芝麻糊，整张脸的神色少有地完全放松下来，“阿九在我这里干的时间比你想象的还要长……总之，她是可以信任的，这一点你不用怀疑，如果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说好，有什么想问的就问，我会挑能告诉你的告诉你。”

        “……”应欢的脸皮还远远没有到被人说穿了想法还面不改色的地步，见尹族毫不顾忌地将其揭穿，她也只好尴尬地朝沙发后的阿九报以一个歉意的笑容，算是变相承认了自己方才对她的怀疑。

        阿九依旧站在那儿，不发言，也不做动作，让人不禁怀疑她其实就只是一块不会动的布景。这反而让应欢稍微松了口气，她索性不去计较阿九的意见了——反正对方也是一幅“你们说你们的，我不感兴趣”的样子，直接无视她就是。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手不由自主地捏紧，将手中的茶杯转了转，开口道“那天……小年夜晚上的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我邀请你来我家坐一会儿，你拒绝了。”尹族笑嘻嘻地回道。

        “不是这个……你知道我的……那种东西到底是什么吧？对吧？”应欢看了看站在沙发后的阿九，支支吾吾地摆着手指头，用整张脸抽搐到一起去的频率极尽所能地向尹族使眼色，希望他将这个站在这儿“恭候圣旨”的女仆姐姐赶紧支走。毕竟他们俩都是实打实的超能力者，聊的话题十句里有八句普通人都理解不了，真要是听了没准还会以为是两个重度中二患者在各安各的节奏扯淡，最后还奇迹般的扯到一个频道上去了……

        “你直接说也没事的，阿九也是超能力者，真要论起辈分来……你还得管人家叫祖宗。”尹族略一沉吟，还是决定跳过阿九的身世那段，直接转过头问道，“我只知道你的眼睛厉害，但具体怎么个厉害法还真不清楚。阿九？”

        听到主人的命令，小女仆终于将眼睛睁开来一些，如冰霜一般寒冷的目光“刷”地一下往应欢身上扫去。后者只觉得浑身一轻，像是在大冬天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由内至外地颤抖起来。阿九如剑的目光游刃有余地从应欢火红色的眼眸中刺入，散过四肢百骸，将她整个人从灵魂到肉体解剖了一遍。应欢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在恍惚之中，她甚至觉得这种目光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而像是上帝，是上帝正在用挑剔的目光打量他创造出来的某件艺术品！

        短短几秒钟，应欢却觉得像几天一样长。

        “少爷，小姐具备着的超能力在某种程度上说和我是重合的，我们都是‘神之眼’的能力者。”而另一边，阿九已然是将应欢的能力全权看破，开始向尹族言简意赅地解释道，“用好理解一点的话来说……我的视野可以将万物从‘物理’上解剖，而小姐则能将万事从‘因果’上进行解剖，从而还原出整件事的全貌，包括起因、经过、结果，以及未来可能的走向。”

        “哪里好理解了啊喂！”应欢惊呼道，“听了你的话之后就连我自己都懵了，解析因果什么的听起来好厉害啊！”

        “原来如此啊……”尹族用实力和智力证明了自己与应欢的差距，不过寥寥几语，他便将应欢的“视野”能力理解的七七八八，“你先别说话，让我推理一下你的来意……嗯……”

        “我在过去犯下过什么事情被你看见了，然后你又不肯相信我是这种人，随即来找我当面对质的？”

        “……你还记得白展飞吗？”应欢放下了茶杯，炯炯有神的眼睛直视着尹族，即便隔着眼镜，他都能感受到那双眸子里对正义的诉求和质问，“你明知道他杀了人，不报警也就算了……为什么反而要助纣为虐，教他怎么处理证物？”

        “你看见了啊。”尹族耸耸肩，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事实上若不是应欢今天提了这么一句，他永远都不可能知道那名倒霉的司机究竟姓甚名谁，“那你有证据吗？”

        “我没有，但是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多！”应欢赌气般地狠狠一跺脚，好像是在为尹族这幅满不在乎的态度感到生气，“最后说一次，不要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他的死亡日记上分明都写清楚了，是那个你提到过的，名叫貘?的妖怪一步步传授他杀人的手法、技巧、注意事项，却唯独不让他立刻将尸体处理掉，而是必须等到小年夜当天才行。出于对貘?的畏惧，这位司机师傅还是照做了……他一直等到小年夜半夜才动身，趁着人流量最少的时候摸进高速公路，准备将尸体彻底掩埋掉。而貘?则是事前做好准备，在这一天放出拦路小鬼，把你吸引到路上来和他相遇。当天晚上你会打到那辆车，从一开始就是他计算好的。”应欢说着说着，不禁感觉后背一阵发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种人实在是太恐怖了……”

        尹族挂着一脸神秘莫测的笑容，没有打断她。

        “喂，你笑什么啊？”应欢见他丝毫没有将自己说的话当回事，不由地红了小脸，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半是嗔怒半是撒娇地高声喝道，“你一个人单枪匹马怎么可能搞的过这种成了精的家伙？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了，赶紧和国家机构合作啊，要不然你哪天被他给玩儿死了都不知道！”

        “……”尹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两人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儿，应欢才发现他们几乎已经要将脸都贴在一块了，又猛地甩开他的手臂，别过脑袋，装作完全不在乎他的样子。

        “你的眼睛怎么了？”尹族突然轻声问道。

        “我……”应欢先是一愣，摇了摇她的小脑袋，略微犹豫了一阵，还是将大年夜晚上的事情跟尹族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按理说，她和叶鹰都属于国家机密单位，执行的任务是绝对不可以外泄的。但一来应欢毕竟还小，不是太明白这些规矩；二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本就没打算瞒着尹族什么事情。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究竟从何而来，这位情窦初开的姑娘或许也说不清楚，她只能凭女性敏锐的第六感大致确定，面前这个男人是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在这个善与恶错综复杂的时代，能确认这一点也就够了。

        孩子被杀，父亲悲痛万分，复仇的火焰循环往复，构成了一桩酿着悲苦的命案。无论事情的起承转合究竟怎么样，悲剧已然无法挽回，整场案件的最终，目的就仅仅是为了一句话，一条信息，这般视人命若草芥的行为方式让涉世未深的应欢不寒而栗。她至今仍能回想起自己在“过去”中瞥到的貘?，乌鸦面具之下，一双淬毒的眼睛闪烁着恶的光芒！即便是现在坐在安全的尹家大宅中，仅仅只是复述，她都有些不寒而栗、声音打颤。

        “这样啊……阿九，帮她看看眼睛吧。”尹族听完一切后，并没有流露出太多表情，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诶？不不不，不用了……”应欢刚想摆手客气客气，阿九的身影就“刷”地一下从沙发后窜上来，像平移一样瞬间就到了应欢面前。她可不跟小姑娘讲什么礼节客套的东西，直接扣住她的手腕，以一个恰到好处的力量将她的双臂掰开，以防她做出什么过激的反抗动作。应欢本还想着再挣扎两下，不想这位女仆姐姐的力气大的实在惊人，看着和自己差不多白嫩的五指竟然像铁钳一样死死地将她固定在沙发上，几乎无法动弹。

        接下来的一幕，就比较惊悚了。

        阿九裸露在外的后颈处略微颤动了两下，双肩一抖，如同莲花绽开一般地伸出来一双白暂的胳膊，加上她抓着应欢的手臂，一共就是四条手臂。多出来的手臂在空中探了探，似乎是在适应这新生的环境，不到三秒钟就找到了它的目标，笔直地朝面前的应欢伸过去，轻轻地摘下了她的眼罩。

        应欢被这一手吓得面无人色，瞳孔猛缩，连抵抗都给忘了，任由她将自己的眼罩给脱了下来。而一旁的尹族显然是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依旧管自己吮吸茶杯里的芝麻糊，连头都不带回一下，只是自顾自地解释道，“阿九是个手法很高明的外科手术医生和心理医生，再加上她又是超能力者……对治疗你们这些叛逆期的超能力青年很有一套的。原本她做一次咨询的费用最起码也是五位数打底，但既然是你的话……我可以给个特别的优待，不管啥时候来都是免费的哦。要是有什么心理上或者身理上的问题，随时欢迎光临，我不一定每天都在家，但阿九一般都会留下来看家的。你们两个女孩子刚好趁着家长不在的时候交流交流……”

        “你又不是我的家长，装什么大尾巴狼啊……”应欢的眼睛被阿九“多出来”的手指轻轻扒开，出于本能开始迎风流泪，但她的嘴却像机关枪一样怼个不停，让尹族很是好笑。

        “少爷，小姐并没有什么大问题，神之眼系列的能力者往往具备一定的自愈功能。”看了大概十几秒钟后，阿九轻轻一抖身子，肩上长出来的两条胳膊便在一瞬间化作青烟，“据我的观测，小姐在凝视某段‘过去’的时候，被一种神力自行捕捉，反向伤到了灵魂。但她身上又恰好带着一件效力相当强大的防具，替她将大部分冲力卸去，因而并无大碍。至于这件防具究竟是什么……”

        阿九迅速瞥了一眼应欢身上披着的黑色大风衣，说道，“阿九就不得而知了。”

        “是啊，到底是什么呢……”尹族也看了一眼自己送出去的大风衣，极度敷衍地附和道。

        “那个，阿九姐姐，你不用老是小姐小姐地叫我啦。”应欢省下了一笔五位数的咨询费，不由地有些不好意思，对阿九那声“小姐”的称呼更是受之有愧，“我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孩子，你直接叫我欢欢就好了。”

        “那我可以叫你欢欢吗？”尹族厚着脸皮问道。

        “不可以！”

        “欢儿？”

        “滚！”

        “……我叫您小姐，是因为您是少爷的客人，而非别的原因。”在尹族将更加肉麻的称呼叫出来之前，阿九很识相地扭转了话题，“现在时候不早了，小姐在这里吃顿便饭再回去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应欢完美地发挥出了中国人融入血液中的客气本领，站起来就是一番推脱，将饭桌上的那一套礼仪演绎到了极致，“不麻烦了……我回家去吃也来的及，没必要为了我一个人去弄什么多余的菜数……”

        然而阿九却不吃这一套，她说了要请吃饭之后，便迅速地站直身子，往厨房走过去，连拒绝的时间都不给别人。应欢已然从她的气势上感受到了“不容拒绝”这个四个字，只好乖乖地坐下，和尹族一起等着开饭。

        话虽如此，四目相对也是挺尴尬的一件事。出于礼貌，应欢也不想当着尹族的面掏出手机来玩——人家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装也得装得有点儿礼貌不是？

        话题，话题，话题……啊，有了！

        应欢一拍脑袋，主动问道，“那个啥……你对虚拟现实游戏有兴趣吗？”

        尹族微微点了一下脑袋，以示意自己在听，让她接着往下说。

        “你看，最近微博上那个话题不是很火吗？那个，叫什么来着……‘堕幻工作室’，就是那个已经开发了好几款虚拟现实联机游戏的新人工作室，要在正月十五那天开启一项新的企划。他们在官方账号的回复中抽取200位幸运儿，免费赠送一套神经连接装置，让他们作为第一批玩家来体验新游戏‘荒岛黎明’。”很明显，应欢对这些游戏完全是一窍不通，她甚至时不时地还要往手机上瞥两眼才能把整段话说完，“你看，虚拟游戏哦，很有意思吧，哈哈，哈……”

        两人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应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拿着手机在那儿干发愣。

        “那款游戏是你们的下一趟任务吗？”尹族突然发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应欢被他给吓了一跳，本能地捂住了自己的手机屏幕，随即又忙不迭地否认到，“不不，不是，绝对不是……”

        “否则的话，我无法解释一个对电玩界完全一无所知的女孩为什么要突然关注这种新闻。”尹族摆摆手，示意她不要紧张，“放心，到时候要抽两百个玩家呢，总不见得他们都知道这是国家机密吧？这款游戏是有问题，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一点，行事的时候小心点儿就是了。”

        他没有对“我们”这个词眼多加解释，应欢也没问，好像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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