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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千变万化(下)


  “师兄,再坚持一下,我,我去慈安寺喊人……”雨骤风急,长夜漫漫,江水滚滚,浪淘风簸自天涯。临衍闻言摆了摆手,天知道他这一摆手要消耗多大的力气。北镜红着眼,将不知多少个纸鹤送走到茫茫夜雨中,北诀抹了抹泪,一边尽可能地将所有金创膏回魂丸摸了出来,抖在泥地里又被北镜气急败坏塞了回去。

  “……别着急啊,一时……”死不了,临衍想说。但寒铁实在太冷,话说不出口。

  “别碰那把剑,托着他的背别让他往后躺。门中已经派人往这边赶了,我正催他们快些。”明汐闻言,如临大敌,直直抱着师兄的腋下,生怕他吐血三升就此一去不回。长夜风急,被凤弈打回了原型的白毛狐狸趴在明汐脚边,奄奄一息,骂都骂不出来。

  ——两年前从灯会上捡回来的臭道士竟是个绝世高手,此高人竟将他交给一堆捉妖道士任人鱼肉,林墨白一时半会想不出哪一件事更为让他悲愤,亦或是最近发生的桩桩件件皆是老天爷在玩他。也正是在这凄风苦雨悲愤交加的时候,临衍垂下手,顺了顺他的毛。

  “……师兄你……”

  临衍又顺了顺,北镜恍然大悟,拽着那狐狸的后颈皮将之提起来,问道:“你给我们写过信?为什么?”

  狐狸不答,偏过头。

  “你说与不说,我们都会将你丢到江里的。”北诀道。

  林墨白半睁了眼,环顾了一周这凄风苦雨凄凉地,又看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天枢门小崽子们,叹了口气,道:“给你们报个信。”

  “什么信?”

  林墨白咳了一声,悲戚戚道:“本想同你们谈个生意,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居然一言不合出手伤人,还烧我孤本……”

  “……什么孤本?”

  “……算了。”林墨白叹道:“估计也不是你们。如诸位所见,我也不知道这一出是什么个意思,事已至此,只求你们几个到时候增派援军过来的时候,看在我不曾伤人性命的份上也顺带着给我度一口修为。成交?”

  “行。”北镜提着狐狸的后颈,又好容易服了个条凳起来,将他安放上去。雪白的毛发被泥点玷污得十分惨不忍睹,林墨白磨了磨爪子,眼见徒然,只得叹息道:“我只说我知道的事情,其他统统与我无关。”

  今年开春开得格外早,井上的冰屑还没融化干净的时候,早春的第一枝花已经开了。章家这一辈自老太爷被调任到这鸟不拉屎的丰城做巡抚后,三代过去,越发不成样子,子孙各房做官官运不通达,从商财运不顺畅,连各方人丁也凋零得很。大房养了个丫头早夭,后来又在三伏天的深夜里生了个男孩。说来也巧,章家二小姐也恰是在这同一天里同一时辰生下来的,后有丰城里的好事者闻之,私下便编了个“双生双世不同人不同命”的狗屁不通的判词,此乃后话。

  二小姐喜闹,闲不住,大房生的长子喜静,被全家人捧在手掌心里取了个章博远的名,却也没活过三岁那年的冬天。章二小姐今年刚满十六,被闷了一个足足冬天后,早早拉了随侍丫头往慈安寺礼佛,也恰在此时,章家三房的遗腹子,府中这一辈唯一的嫡出男丁章誉铭生了一场大病。三夫人急白了头发,求医未果,万般无奈之下听了林墨白的引荐,引荐了一个江湖道士。那道士便唤作山石真人,不拘小节,身无长物,眼睛上长了个瘤。

  道士也不驱鬼,也不治病,只要了章家小辈的生辰八字,只道是窥天机,求长生。大房丧子之痛走了十几年都没走出来,二房就剩两个小姐,新生的那一个还没足月;而章誉铭便也顺势代替章博远,成了被捧在手掌心里的那一个。说来也神,自那以后,章誉铭的病日见好转,府中众人连对道士感激涕零,章老爷本想将其奉为座上宾,那道士却婉拒了,又道自己同此地的机缘已尽,给章家家主留了个字条便自行云游四海去了。与那字条一同留下的还有一个木签,签上留了一行字,大意是章家小辈们恐有天劫,但具体是谁的劫,什么劫,却是不得而知。

  章家家主闻言夜夜不得安睡,四处求问渡劫之法。林墨白遂毛遂自荐,给了章誉铭与二小姐一人一个白玉符,将此符挂在身上或可保余生平安。章家家主虽对林墨白其人颇看不上眼,但三夫人对他深信不疑,于是那枚带着妖气的白玉符便挂在了章誉铭的脖子上。

  “……你用小孩子的活气养自己的妖血,还说不是伤天害理?”

  “我教那小子认字读书,哄得他吃好喝好,这点小忙算什么?横竖多睡点多吃点不就补回来了?”

  北镜一时无言,便又听他道——

  好景不长,章誉铭第二次病了的时候,章家又炸开了锅。老道士早不知云游去了何方,众医官亦吵不出个所以然,万般无奈之下,家主便不知从哪里听了个谗言,寻思着将二丫头嫁出去好给家里冲冲喜。二小姐生下来便少了半根脚趾,却是个上蹿下跳没个姑娘样的,二夫人平日里当明珠似的宠着,自是百般不愿。后来却是不知穆家出了什么招,章老爷子与穆家来的人谈了一夜,这穆文斌便也在这时候被抓壮丁似地抓了出来,洗洗干净算好了生辰八字,只等着被章家押进门来。

  穆文斌的名声在丰城的花街柳巷里早成了一个传奇,章二小姐听闻此人事迹后便十分想去一探究竟,然而千金大小姐出个门何其不便。也正是这是,林墨白撺掇着二小姐贴身的二丫头,给她们寻了个路,只道三月初的时候穆公子会往城南打猎,二人自可扮成踏青的侍女混在人堆里,远远地瞧瞧这未来的夫君是圆是扁。

  “城南?她们不是去的穆家西偏门……?”

  “西偏门?那鬼巷子谁会去?”

  明汐于临衍对视一眼,后者被他托着半个身子缓缓调息,明汐感到手臂有些麻。

  “后来呢?”

  后来侍女二丫不知所踪,而待章小姐再重见天日的时候,便只剩了半根小腿骨,被不知何人深埋在了城南的密林里。

  “穆文斌同此事可有关系?你那日同我说的血蝙蝠又是什么玩意?”

  林墨白被北镜逼得有些急,一边将条凳挠得撕拉响,一边道:“我只同穆家小子吃过几顿饭,他的事不归我管。那蝙蝠精……你只要盼着别在走夜路的时候撞着他,老家伙吃人不吐骨头,专吃阴时阴月出生的小娃娃。”

  “什么叫不是你管?你们还有人……等等,那木签子是你留的?”明汐问道,临衍已然说不出话,闻言却也是赞许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抓住了重点。“这局也是你们做的?你们要干什么?”

  林墨白眼看着这一堆烂账扣在头上,摘也是摘不干净了,便也只得道:“近几年江湖上出了个神叨叨的判词,只说寻得丰城里阴时阴月出生的小孩子,将其交给一个叫彭祖的柳树精,便可换得百年修为。别这样看着我,我这也是天雷将至而不得已,谁知那血蝙蝠不守约,我将章家孩子的八字给了他,他竟把人弄死了。这还不算,王八羔子完事了还想杀我灭口,真是岂有此理!”

  “……所以你坏事做尽,眼见着自己恐怕有血光之灾,巴巴地来找我们投诚?”北镜冷笑一声,道:“幕后做局之人是谁?彭祖又是谁?那血蝙蝠现在在何处?”

  “刚才那人……”临衍喘了口气,下半句话被卡在喉间。明汐见状了然,忙问道:“方才那道……那个凤弈,你认识?”

  “这我哪知道!”林墨白尖声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饭都吃不饱的江湖二混子!后来还听说他给二小姐的尸身作法,顺走了人家两个镀金烛台子,我还正诧异着。谁想这几个月不见……”

  再见就是被打出了原形,断了三根肋骨,被拿剑指着供人鱼肉的可怜毛狐狸。这又找谁说理去?

  北诀闻言点了点头,却看北镜眯了眯眼,将长剑往那狐狸颈边一横,冷声道:“你说谎。”——你一个百年修为老狐狸,怎会莫名对这所谓神叨叨的江湖判词深信不疑,怎会铤而走险去做这种折修为的阴损事?二小姐死后你在章家出现却又是为了什么?你当真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

  然而一连串的问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北镜便听到了树叶沙沙之声。

  雨倒是小了,疾风激浪也渐渐收了些许,北镜看到一条船,缓缓由丰城那一头飘到了河岸的这一头,她本以为是门中支援的弟子。然而船上隐隐绰绰只站了个人,雨帘如织,阻隔了视线看不清楚。那人下了船,一瘸一拐,拖着一条不甚方便的腿往这边走,一步一停留。

  而林墨白却在看到那人的第一眼,疯一般地挣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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