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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凤家小叔叔


  明汐的手在抖。

  或许是师兄那溅落在白纸上的血迹太过艳致,又或者穆公子在师兄洁白颈见留下的齿痕太过突兀,他想起那不知是谁又不知道在窗子边上站了多久的老人,与口吐着白沫倒地抽搐不起的穆小公子,只觉今天的一切如梦如魇,太过惊心动魄,太过……丧心病狂。

  “没事了,穆小公子捡回一条命,一时半会死不了。”

  北镜一宿不眠,疲惫之色藏也藏不住,尽挂在了眼下。北诀倒是精力充沛,在穆家那迷宫一样的院子里跑前跑后,将天枢门众人与穆家请来的医官哄得服服帖帖。多亏大师姐一顿揍的,明汐突生感慨。

  “那官府的人……”

  “回去了,”北镜揉了揉额头,道:“好歹天枢门的招牌够用,几个乡绅又同我们又几分交情,不然就冲着你们大半夜私探人家睡房这种事,人家不判你们削皮抽骨发配南疆都是轻的!——你好生生怎么撺掇你师兄干这个!”

  ——冤枉啊,明汐楞然,那又不是我的主意。

  “师兄没什么事,就是被啃了一口,估计得留个疤。穆小公子肉体凡胎牙不带毒,就是被咒得太久,需要些时日缓缓。”

  “那到底是什么人……”

  “那不是你放跑了的人么,怎么还来问我?!”这话明汐就不爱听。那老头是他放跑的没错,可那人身如鬼魅,潜入夜色中就仿佛同黑夜融为一体,当时众人又举着火把七吵八嚷,场面杂乱,明汐被吓得六神无主了一小会,这也赖不得他。——但他自然也不敢在大师姐面前耍赖,纵一肚子腹诽,便也只得乖乖耷拉着脑袋挨训。

  “……师兄这一招声东击西,好好的身体硬给自己搞了个标记,也是……令人敬佩。”

  北镜闻言便往他脑门上拍了一掌:“这么浅显的傀儡之术,我都看出来了,你倒好,居然不提前准备好后手,这修行修到狗肚子里去了?”——怎么没准备后手,你没闻到这齁死人的胭脂味么,明汐张了张口,又一想,师姐神威非常怕早已知晓,此时不便细说,自己多什么废话,便又将辩解之词生生咽了下去。

  而那胭脂香,确实便只有明汐闻得见味。这也是许久之后众人才发现的事,明汐有着一个异常敏锐狗鼻子。

  明汐颓然地站起身,看了一眼他的师姐,忽然欲言又止。刚才想问什么来着,他疑惑地盯着北镜眨了眨眼,一时迷茫,想不起来。天渐渐地亮了,一夜魑魅魍魉尽现,一夜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天色终究会亮起来。

  临衍伤虽不重,到底放跑了关键线索又被一个大男人啃了一口,捂着脖子脸色不佳。瞧着明汐进来便也草草地指挥他坐,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叹一声道:“无妨,你初入江湖尚需历练,我们再从其他地方下手就是。可有吃早饭?”

  明汐空着肚子满腹委屈,临衍了然,差客栈小二给二人送了两碗粥四张烧饼。丰城的烧饼不同于他处,油重,油渣子裹着香葱一炒,被新鲜制成的面皮一裹一炸,有人嫌腻,也有人爱不释手。明汐是江南人,口味好清淡,临衍也不晓得自己哪里人,只知食物当头张口就好。两人喝了几口粥,临衍忽然放下筷子如梦初醒般道:“哎呀,快把那你师姐喊回来。”

  “怎么了?”明汐吞得太急,呛了一口,白粥便顺着下巴沾到了衣襟上。

  “我说哪里不对。那里挂着的那张画,你看。”言罢明汐慌忙让过身,顺着师兄手指的方向将木床左侧的一副山水取了下来。分明是山水晚钓,磅礴之势不足,工笔倒是清丽,临衍顺着宣纸下角摸去,一枚精小的印章刻的是作者的名字:林墨白。

  “那么差劲的画法还偏生爱显摆。”明汐陡然想起先掌门生前亦曾是绘画高人,尤善画虾。师兄话不算多,高风亮节,君子如玉自矜得很,这背后议论人画技之事……许是近日连番打击,令他的秉性也露了几分真。

  “师兄识得此人?”

  “他给我寄过一封信。”临衍一边说,就手将放在床头的三封信抽了出来。北诀字如鬼画符,“救命”两个珠圆玉润的大字生生丢人,明汐不忍直视。但这位林墨白,瘦金体龙飞凤舞,飞扬跋扈,桃花笺上浮香隐隐,端的是——骚气逼人。“我起先还以为小二搞错了,这乱七八糟没头没脑的一句,也就不曾当真,未曾想到……”

  “他居然还会画画。”

  “……”临衍叹了一口气:“穆小公子房里也挂了一幅画,也是出自这位兄台。这要不就是丰城里就只剩下这一个会画画的,要不,这位兄台可有许多故事要同我讲。”

  林墨白确有许多故事可讲。店小二吐沫横飞,讲到兴起之处恨不能拍桌子捶胸顿足以彰其愤懑。愤懑倒不至于,明汐想,横竖一个落魄画师凭着其过人口才与小白脸一般的尊荣被奉为各家权贵座上之客,这事有什么好愤懑的。临衍却是了然,这故事里的李大小姐张二夫人皆是坊间传闻里或清丽或成熟的绝色佳人,纷纷为这么一个有才无德的小白脸争相倾倒,小二觉得不妥,德行有亏,老天爷不公,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位林公子自称是个翰林之后?”

  “翰林个鬼,”小二轻哼一声,道:“这人打哪来从哪去的没人知道。一把年纪一事无成,不成家又不置业,天天往那花街柳巷的跑。也不知道谁给他出的花酒钱。”

  “那店里为何有他的画?”

  “赊的,”这店小二看来也不过十五六所年纪,翻起个白眼倒颇有江湖气质:“上个月他说自己没钱,没钱还想吃肉,掌柜当时就赏了他一耳光。你猜怎的,这家伙倒是嬉皮笑脸毫不在意,只说给掌柜画两张画,将来等他考了功名,那几张破纸叶子自然价值千金。”

  “然后呢?”

  “千金个屁,”小二道:“后来老板娘看他可怜,赏了他两顿馊饭,这事也便结了。”

  “此人同穆家可有往来?你可知晓?”

  “这我就不晓得了。那小子能说会道,指不定哄得穆家哪位夫人一个高兴,给他两顿饱饭也不一定。”

  临衍闻言点头:“那他人可还在城里?”

  小二摇头道:“许久不见了,半月前就不见了,鬼晓得。不过他住在城西慈安寺边上的毛棚子里,我去那里讨债时他恰好不在,那破的,啧啧。后来听说他又和章家搅上了,不知道用的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刚出事的那个章家?”

  小二闻言,缩了缩脖子,低声道:“这事我没同别人讲过,瞧你二位正人君子的样子,也莫要往外说。传言这小子勾上了章家的三夫人,一路乘龙,青云直上,直给人家的遗腹子当了教书先生。”

  ——章家遗腹子,不就是北诀口中那个无法无天的小混蛋?明汐心道不说,口上却问:“后来章家出事,他人呢?”

  “跑了啊,不然呢?”

  临衍闻言挑了挑眉,指着圆桌上的桃花笺道:“这封信是谁送来的,你可还记得?”

  小二双手支在桌子边,翘着腿,吊儿郎当,少年气与江湖气融合得极好:“一个老头,臭烘烘的,看着就不像好人。”

  “……那是早上,天色该亮了,你可还看到了其他特征?”

  店小二被逼问得有些不耐,摇了摇头,一面利索地收拾桌上的杯盘狼藉,间或抬起头想了想,道:“想不起来了,臭得跟个乞丐似的,恐怕也不是本地人。”想来八文钱换他一早上闲吹牛还是不太够,临衍了然,又掏了三文钱,塞到小二手中,笑道:“如此,劳您辛苦。”铜币新鲜鲜地从钱袋里掏了出来,还是热的,小二握着铜钱掂了一掂,又眉开眼笑道:“二位说的哪里话。那臭乞丐虽然长得实在磕碜,左眼一个大瘤子,那吓得我哟,也不知道装神弄鬼还是世外高人。搞不清,搞不清。”

  千头万绪,扑朔迷离,确是搞不清。二人目送了店小二,临衍看着被擦干净了的桌子,和桌子一角未曾擦干净的青菜叶子,沉思片刻,拽起师弟那沾了乞丐唾液的手,细细打量。而被师兄猛地抓了手的感觉又实在太过怪异,明汐心下紧张,咳了一声,汗毛倒竖,听凭处置。

  “师兄?”

  “今日月圆之时,城西飞鹤亭……不就在慈安寺的边上?”临衍喃喃道:“那个在府衙边上专程等着我们的老头想要传话,这个叫林墨白的也想传话,再加上一个约我们夜半黄昏见的……他们这些人怎么有那么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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