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甘于沉默的人（下）
“善于洞悉人心，趋利避害，但在生死之际却毫不示弱。”
这是李棠江对眼前这个倔强而又聪明的女孩儿的内心评价。在他看来，灰隼打开始就没有展现出与他开战的征兆，这点儿无伤大雅的威胁，对他来说也不存什么在实际意义。
在他进网吧前，灰隼本可悄悄跑掉。他清场时，她也可以混在人群中溜走。这小妞儿预备的闹钟响了，原本应该假装接电话然后偷袭，可她却始终没有动手。这是强者的自尊，也是为人首领的威严，更是对对手的尊重。
两强相搏，稍退半步者势颓，决绝赴死者气衰，不动自威者方有与强敌谈判的自信和资本。李棠江一直在打压她的气势，试探她的底线，可灰隼却一如冰山般巍然不动，只露一角底线作为雷池，可谓威严自在。
雅痞的眼中有了些许欣赏。他知道，灰隼隐约能猜到她不是自己的对手，却仍敢与自己正面对抗，这种选择在求生意识旺盛的异能者类群里是很不常见的。这样的好苗子却被极光利用，着实是暴殄天物，但想要收进麾下……怕也不是件易事。
“机会不多，你自己看着办。”李棠江说罢再不做声。
灰隼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掏出手机划了几下，随后将它扔进了那一团几近消失的火焰中。黑色的焰流随着她的动作同手机归于虚无，几秒后，一架小小的无人机从网吧卷帘门的开口处飞了进来，那上面载着一台微型间谍摄影机。
她抬手接过，拆掉其上搭载的摄影机，按动上面的隐藏滑块儿将存储卡拔出，毫无迟疑地扔给了李棠江。
李棠江愣了愣，把卡插进腕表，点开里面的视频查阅了一番后，抬头向眼前的漂亮女孩儿笑着说道：“我就当你没看过这些，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视频上记录着他和乔沐衍的对话及一些极光雇员被袭击的瞬间，这对李棠江来说本没什么，不过对于某个混血帅哥来说……却可能会危及性命。碍于任务关系，他多多少少还是要照顾下这件事。
李棠江说罢拔出存储卡，将其捻成一撮儿碎屑，随后双手插兜，潇洒地晃出网吧，就此不见了踪影。
保持着沉默的灰隼看了看那个雅痞消失的地方，唇角不经意地向下勾了勾，美眸中满是复杂的神情。
……
黄奇赡的呼吸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微弱或是就此停止，反而像扯风箱一般粗重有力，他的体表温度开始疯狂攀升，心率快得如将要爆缸的发动机。
“你妈妈的……”郭霖惊恐地瞪着双眼，抄起药箱向这货的脑袋上砸去，却被双目紧闭的黄奇赡一脚踢开。
摔倒在地的郭霖挣扎着爬了起来，转而去夺黄奇赡嘴边的针管。在又挨了一脚后，扛着肋骨将裂的疼痛的他成功抢到两只诱导剂，并把它们扎进了黄奇赡的大腿动脉。
“他娘的你快醒醒！”郭霖嘶吼着抱住黄奇赡的大腿，无力腾出手去抢第三只自动针筒，然而胳膊终究无法拧过大腿，他再一次被踢到墙角，却没有再爬起来。
郭霖知道这两针下去一切估计都得看造化，此刻意识侵占已经开始，想要让这个嘴硬的怂货醒过来，怕也只能等到出结果的那个时候了。
被注射了诱导剂的黄奇赡突然从床上跳起，动作僵硬好似精神病人挣脱了束缚衣一般。他半蹲着，动也不动，紧闭着的双眼直对着郭霖，脸上见不到任何表情，就像只蝙蝠在观察着猎物。郭霖偏头吐了口嘴里的血水，看着他崩开了双臂上的绷带夹板，心里读秒的声音有些发颤。
“啊！”黄奇赡扑向郭霖，大张着嘴向着他的脖子咬去，郭霖苦笑一声，笑容里却有着不属于当前危机的放松。
如发狂野兽般扑向他的黄奇赡突然间一头栽倒，在地上痛苦地打滚、惨嚎，渐渐地没了声响。
“一共两针，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得给我躺着。”郭霖沙哑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嘲讽着瘫在地上的黄奇赡，颤颤巍巍地扶着翻倒的药柜爬了起来。
诱导剂这东西他见过不少，归根结底都是属于酶工程、微量元素补剂和荷尔蒙类药物的结合产物。而低端的诱导剂大多添加亚毒品来作为催眠剂增加效果，接种的人多半在十秒内开始出现幻觉和肌体麻痹。也就是说，尽管此时黄奇赡被某个意识夺舍了，他也蹦跶不了多久。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手术台前，拿起最后一支针筒，犹豫了很久。不同于前面两支，这管高端货显然是某些组织的重要产物，在国内根本无法见到。既然眼前的家伙已经进入意识侵占了，不如自己把这玩意儿用了，说不定还能拼出来个好结果。
“拿来！”一只满是血污的手夺过针筒，旋即将它扎进黄奇赡的脖子。郭霖一惊，抬头望去却不见任何人影。
“是有点儿浪费东西。”毫无征兆，乔沐衍的声音冷冷地在他耳边响起：“但也不至于让你得了好处。”
郭霖闻声闭眼呼了口气，微微摇头，没有吱声。
“你倒是鬼精，算准了我这时候会过来，然而你没有考虑到你身边还有人想要谋财害命。”乔沐衍的声音有点恼怒：“带着个扭曲者瞎跑不说，还敢把命交给他？你是信不过我还是太容易轻信别人？”
“你刚才要不动手的话我也会动手的。”
约摸两分钟后，黄奇赡的声音透过脸和地面接触的缝隙传了出来，含糊不清。他保持着这种扑街的姿势未曾起身，造型怪异，宛若死人。
乔沐衍冷哼道：“先爬起来再跟我说你刚才能动弹吧。”
“多大点儿事儿，少了这一针……我最多也就再睡一会儿罢了。”黄奇赡摸了摸腹部已经彻底结痂的伤口，艰难地抬起了头。
“你知道的，出于某些原因，我特别怕这种东西。”
一根纤长的手指从虚无中出现，指向郭霖，带着乔沐衍的最后通牒道：“如果你没有别的理由的话，我现在就把他处理掉。”
“据我的情报分析，这颗定时炸弹很好用，几乎是跟谁谁死。”黄奇赡慢慢地道：“我看上了他的作用，你现在还不能动他。”
他用手撑着头，像趴在床上自语一般道说道：“你仔细看过柯南没有？那些会几百种杀人手法的人固然可怕，但危害程度其实永远比不过柯南。柯南走到哪儿哪儿就死人，前者对于有些人来说只是一次性消耗品，而后者却是种必要手段，用好了的话会相当得他们欣赏的。”
“你是说极光高层里面有人又想要拿模因搞暗杀？”乔沐衍的声音越来越冰冷：“但是你没意识到你就是这次的实验品吗？掌控模因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能掌控的话那就叫战略武器了，不叫模因!”
话音刚落，混血青年毫无征兆地显出身形。他的风衣上有几处破损，被汗水润湿的金发缕缕垂在两鬓，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轻微的抖动着。
“我可啥都没讲，我只是单纯说这个家伙挺值钱的罢了。”黄奇赡看着那个形容略显狼狈的大男孩儿，笑道：“自知之明这个东西……你觉得我没有的话，那这次欠你的钱我就当做已经还清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他妈居然想的还是这个！”一声咆哮似炸雷般震得在场两人耳朵嗡嗡鸣响，乔沐衍所在的位置突然间气流涌动，两点骇人心魄的红光一闪即逝。
浑然不觉自己身陷险境的郭霖挠了挠头，插嘴道：“诱导剂确实是很贵的……”
接下来的话郭霖死活也无法出来，他的耳根后方闪着一点寒芒，那是小半段金属丝，刚好刺在了他的下颌骨连接处。
“闭嘴，模因先生。”乔沐衍轻柔的道：“我知道你有些不可控的作用，所以暂时委屈你一下。”
郭霖的下颌骨被两根金属丝穿插锁住，但没有流血，他想回头，却连这种微小的动作都做不到。乔沐衍手法巧妙地连带了他耳根处的大穴，让郭霖不仅体会到骨骼肌被钉住的酸痛，更得忍受那种令人发疯的胀麻感。
黄奇赡看着郭霖身后的金发男子，疑惑道：“你又跟谁交手了？”
乔沐衍扫了眼手上的血迹，淡然说道：“你们组织来人了，这就是我急着让你走的原因。”
“看情况他已经死了。”黄奇赡换了只手支撑着头，叹了口气道。
“你不问问是谁吗？”乔沐衍皱眉道。
“笑话，极光那么多人我哪知道是谁？总之他死了你还活着就行。”黄奇赡冷笑着望向落魄王子般的乔沐衍，没有丝毫想感叹的意思。
“我想不通，你对这个组织既然没有感情，为什么还要留在那儿？”
“……”黄奇赡看了郭霖一眼，又看了看依旧喘息未定的乔沐衍，低声骂到：“你以为极光是搞慈善的么？没有家人做质压他们怎么可能借钱给我？”
“你说什么？”乔沐衍眉头渐渐拧成了两股青藤，脸上的不解与愠怒愈发浓郁。
“我到极光干了一年后，把所有工资都投进了诱导剂和开发培训这个无底洞里，钱不够了就向分部申请贷款，根本不考虑一次没多大效果的催眠疗法和化疗要多少钱，到最后连家里老房都给抵出去了。所幸在贷款额度快不够的时候，我成功觉醒了异能。”黄奇赡平静地说道：“一共是一千一百四十三万五千七……那时候被洗脑了，觉的这个数字并不多，一旦我成了超人，这点钱又算什么。”
良久的沉默后，乔沐衍开口道：“我还有点钱……”
“都是干这行儿的，你给我留点活路好不好？”黄奇赡打断他说道：“现在我的一举一动在分部都会有档案记录，要让他们查出来我认识你，恐怕我就再也不用为还钱做打算了。”
乔沐衍听闻过极光的运行机制，内部举荐制其实就是另一种见不得光的传销手段，不过比传销好一些的是，给他们打工得到的钱很多，就算有利息一两年也能出头。但在高层互相倾轧的大环境里，黄奇赡这种小角色往往只能充当被兑掉的棋子和被殃及的池鱼，能安稳活到把钱还完也只是少数例子。
他再也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去，路过郭霖时挥手将他击晕，随后消失与夜色之中。从来至去，这个温润而谨慎的大男孩儿都没有让郭霖看到他。
黄奇赡在确定乔沐衍离开后呼了口气，一头栽倒在地上，浑身不自控的痉挛着，急促的呼吸声中满是痛苦的颤音。这种实验室出品的分子生物学技术产物总会有或多或少的不安全性，其中最大的副作用便是使用者接种后身体的排斥和融合反应。
他一年内“脱胎换骨”少不了透支贷款这种昂贵的消耗品，所承受的各种折磨给予了他极强的意志力和异能，以至于如今可以不依靠药物麻醉便能抗住这种非人的疼痛。
想要得到超乎常人的能力，便要付出与之对等的代价。电影中变异一下就能干翻地球的超级英雄，在这个该死的物质世界，并不存在！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意识侵占在黄奇赡昏迷的时候已经终止，他的意识和人格都没有被抹消，不过在灵核浸入海马体的时候，他的记忆被影响了一些。
此刻的他有点分不清自己是叫venter还是黄奇赡，是一个依天地而生的精灵还是一个背了时的屌丝高中生。
恍惚中，他看到了一片荧光的草原和他从未见过的绚丽天空、也看到了曾经有两个种族处境完全不同的小男孩儿，在因自己懵懂了何为的渺小而相同地哭泣、看到了两个不断行走的坚毅身形逐渐重叠、还看到了很多为了所谓的理想而将自己置身危险的身影......
种种重叠不清的画面中，他看到最多的不是光怪陆离的异景，不是悲伤如水逆流的往事，而是数不清的异能者互相厮杀的残酷场面！
循环往复的幻听幻视差点让他就此迷失，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惧怕的感情混沌在无序的意识中。不知过了多久，撕扯着每个细胞的怪异痛苦渐渐减弱，一种重获新生的荒诞感觉涌上心头。
“二型夺舍么？运气真好……”
黄奇赡摸了摸自己的脸，沉思了好一会儿后从地上爬起，用变了些的声线自语道：“尽管折些寿，疼了点儿，但至少我还是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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