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花枝妆（上）

苏景怀里还装着那僧人给她的佛经。那僧人说：若是世间太苦，不如读读佛经，学学佛法。

        可她本就是个苦命人，且一生早已结束，如今念这佛法求安宁有何用？

        随即就将它锁在了自己的檀木盒子里，梳起妆来，她已有好久都不曾对镜梳妆了。都快忘记粉面佳人是何种模样了。

        可是你说她虽未施粉黛，但是面容依旧秀丽，可能这就是天生丽质了吧！苏景坐在窗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连方听钰进来都未发现。

        “今日怎么想起化妆了？”方听钰走进来，看着坐在桌前的苏景，她可是好久都没有化妆了。

        “心血来潮而已。”她正在用之前方听钰买来的青黛描眉，可是描了半晌都不曾满意。

        “我来吧。”见她懊恼，为了不殃及无辜，方听钰还是决定自己上前去给她将这眉画了。

        “也好。”自知自己这技术不佳，苏景也不拒绝，直接将手中的工具递给了他。

        不一会，眉毛的形状就已初显，不得不说，方听钰虽然是个男的，但是这化妆技术比她好太多了。这也是当初她留下方听钰的原因之一。

        “还是你画的好些。”她由衷赞叹道。

        “真不知如何说你才好，这么久了，竟还不会化妆。”话虽这么说，可他也是万分愿意为她梳妆的，不然也不会在此时拿着他赠送的青黛与她描眉。

        “你这般贤惠，以后嫁给你的姑娘可有福气了!”苏景打趣道，方听钰却不同她多说，只是安静地将剩下的眉毛画完。

        她啊，每每就喜调侃于他，像他们这般的人，怎么会有娶妻生子的一天？

        “听钰，我是不是好久没有外出了”冷不丁地苏景抛出这么一句话给他，“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中。

        听到她主动说要外出一趟，方听钰多多少少是有些吃惊的。毕竟从他来这之后，就不曾看见过她外出。

        她总是爱在闲暇时分望着屋外的那棵相思树，要么一望就好几个时辰，要么就是在一旁的竹屋里关门作画，再不济就是赖在那青白琉璃榻上闭目歇息。

        有需要的物品往往都是她列好清单交给他，然后他再外出采购回来的。今日竟主动提起外出，他自然是好奇的。

        不过见她总算是想通了一些，也便答应了她。

        “这样也好，你怕是好久都没有出去过了吧！这次打算出去几天？我好准备些随身衣物带上，若是离开了才想起来，可就不好买了！”方听钰作为一个外出常客，对她说出了最由衷的建议。

        很荣幸，苏景听进去了，他甚感欣慰。

        “那就多带些吧！这次出去恐怕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了。”苏景淡淡地开口，将离开说的轻描淡写。而方听钰看着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知道苏景开这相思馆的目的，这么多年，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她只不过是借由那点力量，在世间寻得他一人踪迹。

        “没见过。”

        “不曾听说。”

        “忘了。”

        “这人是谁”

        ……

        句句扎心，句句无他。

        他清晰的记得每次听见那些来人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苏景眼里的期盼与失望。

        他不知道在他来这之前，还有多少人来过，都对她说过一句‘不曾见过’，以至于她在这里孤独多年，一直都不肯离去。

        直至今日，才有勇气走出这方寸之地。

        见她这样，多少他有些羡慕那个男子。

        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才会在他离去后让她一年又一年的等下去。不辞辛苦，不怨天地，只是耐心地等着他。

        可惜他没有记忆，不然或许能在他那寥寥无几的记忆里为她寻得片刻那人的踪影。

        他是想过的，想办法去恢复自己的记忆。可是苏景告诉他，既然忘了就忘个彻底，别像她似的，装着回忆过一辈子。

        他看在眼里，也曾问过她，既然是过去，为何不忘记？可她却说，那是她最好的时候，也是她最开心的时候，她不想忘。

        于是他便再也不提，只是任由着她一次次用自己的力量去与世人交换。

        “好。”沉默了半天，他只答了这一个字，除了这个他实在也想不出其余的什么话来回答她了。

        于是稍加整理后，二人背上了行囊，第一次结伴走出了相思馆。

        苏景没有告诉他要往哪去，方听钰便擅自做主，带着她往西南方走。途中苏景也曾掀起过马车上的竹帘，看过路两旁的风景，不是她熟悉的那条路，但是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午睡时梦见，那个白衣男子对着她微笑，还像她伸出手来。等到她抬起手准备将手递给他时，男子又消失了。

        在梦里的迷雾中，她找不到他的影子，直到无声过来找她履行当年之约。

        “若困于此地难得佳音，不如主动寻找，见识下如今的盛世。兴许能得到不一样的感悟。”

        无声说的许多话，她都无法参透。只是那句‘不如主动’合了她的意，她的确是许久都不曾外出了。

        本想顺着曾经那人走过的路再走一遍，想着或许这样就能寻得一些蛛丝马迹，但是等到她反应过来，这条路已经过了大半。

        有书云：一切天注定。她便干脆将这定为是上天的旨意，任由着方听钰带着她继续往下走。

        夜晚，行驶到一村庄处，二人已是筋疲力尽。想着找户人家借宿，却发现这里的人早早就关紧了门窗，连一丝生气都不曾听到。

        “苏景。”方听钰看着周围死一般的沉寂，心里有些发慌，他去过些许地方，可没有一处是这样的情景。

        “怕什么？还有什么是能伤到我们的吗？”苏景却不慌，不过是今夜得在马车上将就一夜罢了，于她并不是什么难事，等到明日再细查就行了。

        见苏景这般淡定，方听钰心里也静了下来，有苏景在，他也没有什么怕的了。

        选了一处地方将马车停好，便准备坐在马车上，替苏景守着，让她好好睡一觉。苏景要是睡不好，受苦的可是他。

        已经将马车内准备成了简易的睡榻，苏景正欲歇息，却见方听钰仍没有要进来的打算，便主动喊他。

        “听钰，进来吧。”

        “不用，我在外面替你守着，你早些歇息吧！”

        没想到自己主动邀请他，还被拒绝了。苏景不悦，皱起了眉头。

        “你要是不进来，后面生了病可不要我照顾你”。话虽如此，可哪一次，方听钰生了病不是苏景在照顾？

        知道苏景是怕自己夜里受凉，方听钰便也不再多加推辞，转身进去了。对于她的要求，向来他都不会拒绝。

        “我也些害怕，你要是睡不着，给我讲故事吧！”见他进来，苏景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将头偏向一边，睡了过去。

        方听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笑了，刚才也不知道是谁说没有人能伤得了他们的？这会倒害怕起来了。

        不过方听钰是不会去拆穿她的，难得的见她服个软，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噗嗤！”方听钰不自觉地轻笑了出来，惹得苏景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

        “笑什么？”

        “没有，快睡吧！”他才不会告诉苏景，自己刚才发笑的原因，要是让她知道了，自己可就惨了。“明天还有事情要办，赶紧睡吧。别怕，我在。”

        像哄小孩子一样！谁怕了？她才不怕呢！

        苏景给方听钰翻了个白眼，就又睡过去了。有了他在身边，这一夜，除了偶有风声肆虐，扰得她在睡梦中眉头都不得舒展，其余都好，就这样一觉到了天亮。

        第二天，苏景是被一阵嘈杂声给吵醒的。似乎有什么围着他们的马车，还越来越多，苏景警惕地将一旁的方听钰摇醒。

        可怜方听钰，昨晚他真如跟苏景睡前说的那般一直守着她，直到天边乍晓，他才敢睡去。距离入睡，总共不过两个时辰就又被苏景给叫醒了。

        “怎么了？”方听钰此时还睡眼朦胧，正揉着惺忪的双眼呆呆地看着苏景。

        “嘘！”苏景却只是对着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不要讲话。距现在苏景感受到的压迫感来说，围着他们马车的起码有十来个人。

        她不知道对方是何意，只能先做好防御的准备。

        见苏景此刻如此提防，他也终于是紧张起来。在下一秒帘子被掀开前，他已经想了无数种如何让外面的人死无葬身之地的方法了。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外面并不是一些恶人，而是一些穿着朴实的村民。想来该是他们第一次来此，惊扰了他们，才让他们如此警惕。

        “老人家。”见是一些淳朴的村民，苏景率先开口打破双方之间的宁静，“我们是外地来的，昨夜途径此地，实在是困乏得很，便擅自做主在这歇了下来，我们没有恶意的。”

        苏景说的一脸真诚，且又长得貌美，说话这般客气。倒是让为首的那名男子有些羞愧，连忙摆手说道：“既然是误会，那大家都放下手里的武器吧！”

        说完，还不忘以身作则，丢了手里那把铁锹。

        “姑娘方才说昨晚在这睡了一夜，可遇到什么不妥？”为首的男子突然问道。

        虽然不知道为何他会这样问，苏景还是老实地回答道‘没有’。除了昨晚觉得村民们都早早闭门不出外，其余的她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怪了！怪了！”听到苏景说昨夜并无异常后，为首的男子又开始说了，嘴里说的还是苏景听不懂的话。

        “老人家，什么怪了？哪里怪？”苏景追问。

        “她竟然没出现，怪了，怪了！”老人家还是只说着这一句话。

        苏景想要问个清楚，却被远方传来的笛声给吸引了，一时有些出神。等到反应过来想在问时，却发现原先的那些人此时已早已离去。

        而此时天边已破晓，太阳的光芒照射着大地，正是劳作的时候。

        突然出现的老人，老人嘴里奇奇怪怪的话，以及刚才的笛声，都引起了苏景的好奇心。这个小村子似乎隐藏了些什么。

        急忙收拾了下，就匆忙下了马车，一系列动作让一旁的方听钰多少有些疑惑了。

        等到下车，才终于看清村子的全貌。这里围着一片竹林，但是村民并没有使用竹子来建造房屋。而是土砖垒砌，大多是矮平屋，偶有几间二层小屋，都用来挂了粮食作物。

        苏景一一朝他们望去，不禁有些感慨，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了。

        自来到相思馆，她最多的时候便是和师傅一起守着相思馆，看每一个来往的客人讲他们的故事，然后又见师傅将他们都一一记录在册。

        那册子上已经写了一千八百人，到她这里的时候那册子唤“相思簿”。

        她有问过那个白衣男子，为什么要将其写在册子上。那男子回答：“不过是想证明他们曾来过罢了”。

        “苏景！”方听钰的喊声打破了她的回忆，循着他的声音望去，苏景看见了一个老妇人。

        老妇人年龄大概已有八十好几，却在这边支了个小摊。一张桌椅，一个四四方方的木质盒子往上面一摆，一坐就是好一会儿。

        方听钰观察了她好久，人来人往，想来是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并不着急做生意，并没有招呼过往的人们，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奇怪的是，人们似乎也并没有看见她，没有一个人光顾她的生意。

        “那边有个老妇人好奇怪，也不知道是卖些什么的，也没人过去。”方听钰在苏景的耳边说道，这样年龄了还出来摆摊的该不多了吧！

        苏景也注意到了她，她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坐在那张独椅上一直望着人群，连招呼客人都忘记了。甚是奇怪！苏景带着方听钰走了过去，在那老妇人面前停了下来。

        “老婆婆。”出于礼貌，苏景优先开口。那老妇人听到喊声，原本看着远方的眼睛终于收了回来，定格在了苏景脸上。

        “姑娘。”老妇人声音有些沙哑，“你想梳妆吗？”

        没想到老人一开口竟是问她是否需要梳妆，苏景这才仔细看向一旁的桌子，那里摆着的正是女子出嫁时用来梳妆洁面的工具，看着有些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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