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与掌管账务开支的顾嬷嬷不同，孙管家主要是负责府中大小琐碎事务，是个常年一袭青衣的年迈老爷子。两鬓斑白，慈眉善目，嘴角噙笑，说起话来也总是客客气气的。虽微佝偻着腰，但步伐稳健轻盈，谈笑间气息十足，可见身子骨尚十分硬朗。
陈子夜鲜少与其交谈，本是不甚在意，但碰巧小萤似乎对其印象不错，每每提及，声音都十分快活，故而这回撞见，跟在老爷子身后往书房去的路上，她才难免多留意了些。
正打量间，在前头引路的孙管家蓦然开了口。
“王妃该累了吧？”
倏然收回思绪，陈子夜未来得及应话，便听得老爷子又缓声笑道：“近些日天热难熬，下次出府前您就让丫头传声话，奴才给您备上马车，那可比步行凉快得多了。”
闻言，她感激地眉眼一弯。
“好，那到时还得多麻烦您。”
“不麻烦不麻烦，奴才吃的就是这碗饭。”孙管家笑呵呵抚两下花白胡须，“乾京地大热闹，王妃初来乍到怕是不熟悉，不妨跟王爷说说，让他带着您四处好好逛逛。”
不知为何会乍然提及魏宁轩，陈子夜才起的兴致顿时消散几分，她抿唇委婉一笑。
“王爷事务繁忙，我就不好多打扰了。”
似是听出了这只是个托词，孙管家淡淡笑了两声，便不再多说什么。可隐隐叹的那声气，还是落入了陈子夜耳里。
她只当未闻，一路沉默，直到抵至清月阁前。
叶羽正笔挺立在屋外，见了她恭敬施礼，示意她直接入内。陈子夜便微提裙摆上了石阶，小着步子踏进书房。
入目第一眼，她瞧见的却不是魏宁轩，而是面对门、含笑坐在棋桌前的苏清菡。对方显然也瞧见了她，对上视线后，嘴角的笑意骤然凝固。
莫名生出一股坏了别人好事的罪恶感，陈子夜带着几分尴尬杵在原地，正暗暗考虑要不要先退出去时，魏宁轩却循着视线冷不丁转过脸。
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此刻挂起宠溺的笑，眉眼间尽是温情，凝望她时，仿佛是在看一个许久未归的恋人。
“王妃回来了。”
“……”
陈子夜一时语噎，再多的尴尬也顷刻散尽，取而代之的，是浓厚诡异感慢袭上，严丝合缝地将她裹起来。
尚未弄清状况，就见魏宁轩招了招手。
她僵着步子靠近，正要张口问时，突然手腕一紧，被人抓住轻轻扯了下，带着她的身子也往前倾去。
紧接着是那人的另只手掌抵上她腰际，像把牢固的枷锁，毫无征兆地将她托稳，然后禁锢在怀。
就这样猝不及防跌坐在魏宁轩的两腿上，额头也毫无保留撞在他胸膛，点点晕眩感，卷着记忆中的淡淡草药味将她密实笼罩起，恍惚间，陈子夜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前世。
她茫然地仰起脸，正好与魏宁轩视线相对。
可不知何故，这始作俑者似乎也怔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魏宁轩便重新覆上满脸笑，用故作暧昧地语气问：“王妃今日玩得可尽兴？”
也就是这一幕，将陈子夜彻底拉出了混沌。她眨眨眼，别过脸看向对面的苏清菡。姑娘正瞪大了一双秋眸，眼底写满震惊，本就不太红润的面色顿时又惨白几分，两瓣薄唇紧咬，手中的鸳鸯荷包更是被攥得变了形。
震惊、苦涩、悲伤，还有若有若无地憎恶，劈头盖脸砸她个正着，陈子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不正是电视剧里俗套又狗血的一招吗？闲着不干正事的男主为气女主，亦或想让女主吃醋，于是当面故意与女二亲亲我我。
而她，正是那个倒霉催的工具人女二。
难怪今日突然找她，难怪突然变脸，难怪刚才那幕这么瘆人，原来一切都是在苏清菡面前演戏！
意识到这些，脑海中那个令她苦恼一路的数字瞬间变得清晰，身为工具人的陈子夜非但不觉得生气，反倒眸子一亮。
魏宁轩也注意到怀里人的变化，正不解时，两只纤细柔软的胳膊竟缠绕上了他颈间。
他背脊一僵。
惊讶地目光落入姑娘含羞带俏的水眸里，顷刻越陷越深。
女子的身子竟可以如此柔软，仿佛没长骨头似的，贴近时，像团云朵轻轻靠过来，绵绵软软，还带着淡淡甜香。
她素日定然是偏爱甜食，否则怎么会连吹过来的鼻息都含着微微甜。
明媚娇俏的小脸上染起红绯，亮晶晶的眸子也弯成了两道月牙，姑娘高兴回：“妾身玩得可尽兴了，乾京真是又大又热闹，可惜妾身是走路去，才只逛了小半条街。”
说及此，陈子夜一面拿手指玩弄起他胸前的衣裳，一面软绵绵问：“王爷，走路太累了，妾身下次再出门，就坐您的马车好不好？”
魏宁轩眸色渐深，虽隐隐察觉有哪里不对，可还是抓住了那只不安分的小手，裹在掌心里，鬼使神差应了她。
“好，随王妃喜欢。”
“那……”陈子夜又故意看了眼苏清菡，“妾身今日还瞧中了好些精美的头面，可惜银子不够才只能作罢。可是妾身都好喜欢啊，王爷，您允妾身去顾嬷嬷那里支些银子花可好？”
倒是越来越直接……
他这王妃藏的心思已然再明显不过，就差没当面朝他伸手，得意洋洋威胁：看，苏清菡在这，不给钱的话这场戏就别想演下去。
魏宁轩哪里还会意乱情迷，凤眸眯起，嘴角噙笑，裹着那只小手的力道悄然加重了些。
“好，王妃只管向顾嬷嬷拿就是。”
这话听得陈子夜心里一阵雀跃，得逞了，她自然也见好就收，嫣然一笑，本是搭在魏宁轩肩上的手，突然轻抚上他的半边脸颊，然后她凑过脑袋啪唧了一口。
“王爷真好！”
接着就是趁魏宁轩发愣，赶忙抽回被他捏得生疼的手，从怀里挣脱开。
“王爷，妾身有些累了，就不打扰您和苏姑娘对弈了。”
说罢，也不管魏宁轩乐不乐意，心满意足离开了书房。
历经这一出，清月阁内骤变得静默，仿佛连某人急乱地心跳声都清晰可闻。或是为方才突然那么一下，又或是软玉温香骤然离了身，魏宁轩竟暗暗有些怅然。
而苏清菡，早已僵在坐席上动弹不得。良久才黯垂眼帘，遮下眸底那片凄凉，起身告辞。
“清菡也先离开了。”
“慢着。”
魏宁轩快速收整好思绪，素日温和的嗓音瞬息变得肃穆没了人情味，他敞开了说道：“清菡，本王自来都是将话与你说得清楚明白。本王只将你视作妹妹，并无半点风月之情，留你在府，也是为你的病情。以前如此，现在如此，今后亦是如此。”
“况且。”他顿了下，“本王现已有王妃，既不打算休妻再娶，也无纳妾之意，你是个聪明姑娘，该懂得适可而止。”
余光瞥了眼她手里的荷包，他不自主再补上一句，“荷包这等贴身之物，自有王妃送与本王，日后你别费心了，专心养病。”
淡淡一席话落在苏清菡耳畔，犹胜千万把利刃同时插在她心上，痛得她难以呼吸，就连攥紧的拳头都无力松软许多。
她微弱应了声，便头也不回离开清月阁。
屋内再次沉寂下，叶羽目送姑娘的背影消失，才提步折回主子跟前，犹豫问：“王爷，您会不会说得太重了，苏姑娘好像……是哭着离开的。”
“不说得明白些，她也难以打消念头。”魏宁轩捏了几下眉心，轻叹口气，“你这几日多留意云归苑，避免她做傻事。”
“属下明白。”
叶羽抱了抱拳，低头瞬息却突然想到什么，又笑嘻嘻抬起：“那王妃那边，王爷您真的打算认真对待吗？”
“……”魏宁轩蓦然冷下脸，“本王何时说过这话了？”
“属下看您今日和王妃相处得挺好。”
“不过逢场作戏。”猛不防想起那个只听得见声响却毫无触感的亲吻，他颇为不爽快地丢下一句，然后抬手打乱棋局，将棋子悉数往棋盒里装。
叶羽毫无所察，乃至顾自分析起来。
“其实属下觉得，王爷若能认真对待王妃也不错。反正王妃也不是真的九公主，不会对您有所图谋，也不会做皇后的探子。”
她还不图谋，她图谋得不能再明显了……魏宁轩暗暗腹诽着，手里动作却变缓。
据近些日暗卫在月离所探，王宫内确实存有古怪。虽被护得极隐秘，但他们还是发现，和亲之后王宫里竟还有一个九公主，样貌与嫁进王府的几乎无二致。再经一细查，很快便知月离那个才是真正的九公主。
这俨然是个替嫁的戏码，而府里那位不过就是替代品，只是……
“王妃的真实身份查得如何了？”
提起这个叶羽就犯头疼，一脸沮丧回：“至今还是一无所获，按理说不该如此啊，咱王府的暗卫连王宫的事都能打探得清清楚楚，怎会查不出一个女子的身份。这王妃简直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丁点过往痕迹都没留下。”
没留下痕迹……
若是被故意抹掉，那她背后势力定极庞大，可这些日据他观察，这丫头除心眼多之外并无其他异样，甚至都不会武。
可若不是被人故意抹掉，那她又是从何而来？世上怎会有人没有过往？莫非真的是凭空出现或天上掉的？
对自己的荒唐念头，魏宁轩不由得自嘲一通。
怎么可能。
彼时，正被质疑来处的陈子夜，刚踩上回听竹苑的路便猛地停住，无奈回头，看向肩膀颤个不停的小萤。
“你都笑一路了。”
小萤赶忙捂住嘴，直摇头，“王妃莫气，奴婢只是太高兴了。”
“高兴什么？”
“高兴王妃与王爷终于能和和美美的啊！”
陈子夜嘴角一颤，暗暗感叹自己演技太好，旁人才会信以为真。不过现下也没空跟小萤解释，当即催促小丫头快去找顾嬷嬷拿钱。
她倒不觉得魏宁轩会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只是银子这东西，还是揣自己兜里才安心。
“王妃，那顾嬷嬷问起，奴婢该拿多少啊？”
“三百两。”
小萤听罢愣了下，旋即恍悟，高高兴兴便往顾嬷嬷住处去。
王妃真聪明，三百两可不就是造那件暗器需要的嘛，肯定是一早就有打算了。
小丫头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陈子夜才转身继续往听竹苑走，途中蓦然想起什么，便从怀里摸出帕子，仔细擦掉了方才染在手背上的唇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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