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入乾京时，已值行礼当日的丑时初。

        陈子夜被暂安顿至王府的一处别院，据说只与王府对隔了两条街。

        简单洗漱后，她活动两下身子，便直直仰倒在床塌。乘一路马车，她这身骨头几乎快散架，也就能被这样的软床铺治愈了。

        小萤伺候完，临退下时，忽而想起事，从妆奁最底层摸出本薄薄的书，郑重递来。

        “公主，孙嬷嬷此前交代过奴婢，这东西一定要在成亲前呈给您看。”

        孙嬷嬷……哦，她记得陪嫁里好像是有个姓孙的嬷嬷，只不过途中也命丧黑衣人刀下。

        陈子夜应声接过，便将人打发去歇息。

        闲闲翻开书，眸光定了一瞬，接着随手扔开。

        旋而枕着手臂，开始梳理至今为止的头绪。

        早在马车上，她已确定和前世一样，这次依旧是身穿。既是身穿，便意味着排除了一种能回去原本世界的假设-身死。她在这边世界的死亡，即是真正意义上的生命终结，且未必能有再次重生的机会。

        理清楚这点，“为何穿越”这一虚无缥缈的疑问就只能暂搁置。为安然活下去，她不得不思量起当下处境。

        前世记忆涌现，再辅以小萤口中探得的，她对现处世界倒也略知。

        自前朝灭亡，天下三分，南乾、北巽和东祁各据一地，另有吐谷浑慕容氏据西扰纷。

        眼下她正踩着南乾国土，身份是其藩属国-月离王宫的九公主。此次和亲，不过是小国示好。至于替嫁，她想大抵与当权者意愿无关，或是不愿和亲的公主本人暗中所谋。

        如今细想来，替嫁也并非不智之举。毕竟她的样貌，可是和这位九公主几乎无二致。

        前世和亲，恐怕也遭遇了黑衣人突袭，九公主命薄，半途被歹人取了性命。容貌相同这一说，是她无意听得宫人谣传。但之后向见过遗体的那人亲自确认过，确实如此，所以那人在初见她时，才会震惊许久。

        天下再大，也难寻容貌一模一样的人，她作为替嫁人选再合适不过。即便途中说出真相，大抵也会被当作是不愿和亲的借口。

        想到这，陈子夜不由得轻叹。

        倏尔，脑海里回荡起，前世那人在她问完后蓦然补上的一句解释。

        “朕只见过公主一面，并无其余瓜葛，更不是因她才留你在身侧。”

        是在担心她误会自己是公主的替身吗？

        愣怔了下，陈子夜眨了眨眼，然后将这想法无情挥散。

        她对前世并未有太多执念。

        与那人纠缠，是挣扎无果后对现实的妥协，她失了自由，但那人对她也不赖，无论真心与否，她不怨，亦不念。

        至于最后惨死，老实说现在想起还是恨，可她死得猝不及防，至今也无甚头绪。若要复仇，必定得等上数年，待那人坐上君主之位，她再入宫，然后一点点查起。

        可她不愿耗费这工夫。

        她如今想要的，是回家。在此前，还得先摆脱这被强加的身份。

        收起多余思绪，陈子夜努力从记忆里搜寻有用信息，不知不觉，竟这样捱到了天微明。

        曦光乍现，院中脚步声嘈杂交错。

        小萤与王府来的几个婢子，簇拥着她起身、沐浴更衣，再从头至脚一番精心妆扮。原本挺精神的人，不知不觉竟被折腾得睡意重重。

        “公主今日可真美啊。”小萤望着镜中美人，忍不住感叹。

        眸似清泉，肤胜凝脂，面若美玉，原本就生得娇美动人的姑娘，施了粉黛，戴上礼冠珠翠后，变得愈发明艳。

        大红喜服加身，繁复裙摆曳地，还有淡淡幽香缠绕，美人似朵正盛开的红芍药，娇艳欲滴，惹人爱怜，看得周旁一众婢子挪不开眼。

        唯有陈子夜又困又乏，无心欣赏自己的美貌，懒懒掀了下眼皮，礼貌回敬一句，“待你们日后穿上喜服，也会这样美。”

        婢子皆是十四五岁小姑娘，说起嫁人，两颊泛红，纷纷含羞低下头。小萤也觉得有些面热，捂着脸就去收拾东西。

        瞧见被扔在床角落的那本书，她伸手够过来。

        “公主，这书奴婢还是给您塞到……”

        书是随意扔的，还敞着书页，小萤翻过来便瞧见里头内容，竟是两人赤身痴缠厮磨，正行那等羞耻事的图册，登时惊呼声，“啪”地合拢起。

        闻得身后动静，陈子夜睁开一只眼，于镜中瞥见床榻前的小姑娘，一张小脸像刚被滚水烫过，抱着那本避火图，正慌张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忍不住噗呲一乐。

        收拾妥当，也到了时辰，在喜娘催促下，陈子夜盖上红盖头，被牵着走出。

        别院外，正热闹嘈杂。

        众人目光尽头，是个身着喜服的男子，眉如墨画，目若朗星，风光霁月，持扇而立。颀长身躯逸然笔挺，笑起来好似有缕春风拂面。

        陈子夜不见其人，却闻得周遭惊叹。正不思其解时，她的手被小萤交付给了另一人。

        淡淡药草香袭来，似曾相识，若即若离，撩拨在她鼻尖。垂眸，瞧见了那只牵着她的手。掌心宽大，五指修长，食指与拇指间那颗半粒芝麻大小的痣，直击着她记忆。

        这人，是前世与她柔情缱绻的年轻君王，亦是这世她阴差阳错的成亲对象-平宁王魏宁轩。

        不过晃了一瞬神，她就被牵着坐上花轿。

        鞭炮和礼乐齐鸣，轿子颠簸一路，才终于抵至王府前。

        跨火盆、拜堂行礼，繁杂的一套流程下来，被送到新房时，陈子夜已是疲惫不堪。

        坐在床榻，欲掀开盖头，却被小萤阻拦。

        “公主不可，盖头是要等王爷来揭的。”

        她只好垂下手，安静坐片晌后，然后挪着身子挨上床栏，靠着脑袋，将就休息会儿。

        等许久，陈子夜打了几回盹，也不见新郎官现身，倒是忍不住出门探情况的小萤折了回来。

        “公主，奴婢方才打听到，王爷好像是去了书房……”

        小萤的语气里夹着丝幽怨，陈子夜听罢，撩开盖头，冲耷拉起脑袋的小丫头温温一笑。

        “那正好，他不来，我就能尽情填饱肚子了。小萤，你去厨房帮我弄点吃食，要带荤腥的。”

        见公主非但不沮丧，反而眼底迸生欢喜，小萤心里五味杂陈，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点点头，退出屋子。

        陈子夜顾自坐到妆镜前，卸下满头珠翠，换来一身轻松。

        对着镜子，她捏了下自己软嫩的脸蛋，暗暗松了口气。

        不来正好，她还未想好怎么应付呢。

        而彼时，王府的清月阁里，魏宁轩尚端坐在书案前，安静看着手里书卷。

        金丝玉带映衬暖烛，羊脂腰佩凌凌生光。微微夜风习过，吹得烛光摇曳，偷偷洒在他俊美的脸庞上，似卷水墨画，柔和又静谧。

        直至叶羽敲门而入。

        “王爷，运回的那些陪嫁丫头尸体，除死于刀伤的，还有一个是服毒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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