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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二章:我们都不是好徒弟


  他二人皆非愚笨之人,当即料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世间巧合,看似从天而降,冥冥中却自有连系。

  经年累月,传闻虽早已淡去,但侍奉君王之人,岂敢如百姓那般宽心。

  如此相似,断然不会错认。

  “下官眼拙,敢问是……裕亲王殿下吗?”

  听到这,楚长曦的身子微微一僵,旋即笑道:“不是。”

  他毫不犹豫。

  “你们认错人了。”

  不容非议的否认令二人猝不及防,怔忡之余,更为笃信。

  苏门山掌门人的名讳,随意打听一圈,便可知晓。

  皇室宗亲,竟在苏门山自立一派,实在教人难以置信。

  “殿下……”

  “二位。”楚长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此战虽胜,却也搭上了天虞山掌门的性命,妖邪未除,当居安而思危,这里的事还有很多,与其纠缠一个早已不在尘世中的人,不如想想如何才能挽救人间,为自己重建家园。”

  说罢,他便无视了云衡的叫喊,兀自带着楚司湛朝天虞山飞去。

  清扫整片西海,要忙的事实在太多,数日下来,有如杯水车薪。

  山中百姓也会聚起来帮忙,孟逢君和步清风带着众人山前山后地跑,后来一回头,冷不丁望见人群中那道玄色身影,他佝偻着腰,与寻常人做着一模一样的事。

  二人不由惊住,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张扬。

  待人散去,再想找他,他已经不见了。

  有几个弟子曾瞧见他帮着收拾了那些秽物后,便走回主峰,在云渺宫门前坐着。

  不知坐了几个时辰,反正他们夜里回屋歇下的时候,他坐在那。

  清晨路过的时候,他还在。

  像一具不知疲倦的石雕。

  他做事的时候,多半也一声不吭,固执又茫然地忙碌。

  仿佛只要停下来,就会迷失在这苍茫天地间,不知该去往何处。

  就这样,又过去了三日。

  余鸢是何时离开的,没有人知道,就连幽荼帝君都对此事漠不关心似的,不知去了何处,在做什么。

  孟逢君看着曾经那般招人恨的魔尊,弯下身去,一次次地用净水咒清洗着昆仑山脚,像是要将所有踏足这片土地的污秽都驱逐得干干净净。

  一遍不够,就再来一遍。

  有时别人草草收拾好的地方,他走过去,也一并收拾了。

  日出,下山。

  日落,再回去。

  别人都是乘飞舟,亦或是御剑,至多自己走到半山腰。

  只他一人,是一步步走上主峰的。

  起初,孟逢君骂他惺惺作态,人活着的时候不晓得说几句软话,人死了,又在这做什么?

  于是,她跟在了他身后。

  天一镜的碎片,是她用霞蝶传给云渺渺的,那日之后,她的心也无时无刻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着,时常在半夜惊醒,浑身盗汗。

  她尚且如此,这个人又会作何感想呢?

  想不出,也看不透。

  只能跟着他,才赤水之岸,到蜿蜒山道。

  不知为何,他一个修为如此深厚的魔族,几日下来,居然比他们看起来还要疲倦。

  眼前的石阶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四周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他还在一步一步往上走。

  起初背脊还是笔直的,后来就渐渐弯了下去,再后来走一段路,便要停下来,扶着石壁喘口气,才能继续往前。

  有几次,都险些踏空。

  她觉得奇怪,即便云渺渺的死令他深受打击,堂堂魔界帝君,也不至于此。

  这条路实在太长了,御剑都得飞好久才能到山顶。

  他这样爬上去,得好几个时辰吧?

  她紧咬牙关,固执地跟着,他似乎没有发现她,在山道间踉跄地走。

  起初,孟逢君只觉得恼恨,可看着他一阶阶地爬,仿佛虔诚的罪徒在向着心中最纯澈圣洁的地方朝拜般的模样,心中渐渐觉得不是滋味。

  说不清为何,酸涩得很。

  似乎,有些可怜。

  她居然会觉得恶贯满盈的魔尊可怜,实在好笑。

  她好几次都想上前,让他别爬了,告诉他就算他一步一磕头,跪到云渺宫大门口,里头的人也醒不过来。

  可这样的话,未免太过残忍,她说不出口。

  整整三个时辰,她看着他爬上了主峰,坐在云渺宫前,慢慢地屈起双膝,将自己的脸埋进掌心,不再说话。

  后来,她也走了,巍峨的神宫前,便只剩他一人。

  飞檐下的金铃接连掠起,脆声一串接连一串,显得深夜更为安静。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愈发近了,有人躬下身,将一坛酒搁在了他面前。

  他抬起眼,望见了长潋的脸。

  他沉着眸,与他坐在了同一级台阶上,手里也拿着一坛酒。

  平日里瞧着那般绝尘出色的一人,今日居然跟他这个魔头坐在一起,揭开酒盖,毫不犹豫地饮了一大口。

  重黎疑惑地皱着眉,但想了想,又觉得很正常。

  毕竟他也没了师父,又落得这步田地,不知往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拿起泰逢剑了,心里自是也难受的。

  他与他势同水火这么多年,几乎是见一回就打一回,非闹得地动山摇不可。

  怎么都没想到,会有坐在一起喝苦酒的一日。

  他以为长潋会斥责他,怨恨他,就像镜鸾那样搬出他所不知的陈年往事,让他心如火焚。

  可他没有。

  他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酒水顺着嘴角淌下,沾脏了那身如雪的衣袍。

  喝完后,就这么沉默了许久,久到重黎都想问问他,是不是醉了的时候,他突然扭头看了过来。

  月光照进那双眼底,居然有一丝波光。

  “重黎。”

  他居然是个会哭的人。

  “到今日我才发现,我们都算不上什么好徒弟。”

  他似乎真的醉了,似乎其实又很清醒。

  重黎被吓了一跳,反倒有些无措。

  他晓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长潋不一样,他是个善人,一直在给她争光,当年提起陵光上神门下两个弟子,先夸的必定是他。

  他怎么会不是个好徒弟呢?

  “看到她走近天虞山的大门,站在天一镜前的时候,我其实有了私心。”长潋叹息着,“幽荼帝君把她要回来的消息告诉我之后,我其实希望她永远不要想起过往,希望她再不是陵光上神,希望她只是一个有人护有人疼的姑娘……”

  他深吸了一口气,浑身发抖,过了很长时间,才得以勉强抚平哀痛,继续说下去。

  “这些年,我尽量少教她一些,让她成长得慢一些,总觉得这样她就能离过去远远的……若是我,能好好教她,像她从前教我那样,这一仗……不至于如此艰辛。”

  说到追悔莫及之处,他的声音都哽咽了。

  回想起来,聚少离多,平静的时日掰着手指都能数完。

  他们都是什么徒弟,她怎么就这么倒霉,有徒弟还不如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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