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精英

三月开春以来，帝京始终被雨水笼罩。虽说雨势不算大，却淅淅沥沥地下个整日，不仅使得出行颇为不便，更是叫人心情烦躁。

        林九歌此刻正在开车上班的路上，眼看距离警政厅总部大楼只有不到三百米的距离，他却生生被堵在原地十分钟了。林九歌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手表，他即将再一次上班迟到。

        “又要被老程骂了。”林九歌轻声抱怨道。

        林九歌是昭国警政厅重大事件调查处处长，三十五岁的他在警界的名声不小，毕竟这个年纪能在警界最高部门任职且位列高级警察官的人屈指可数。

        都说树大招风，林九歌青年得志，又恰巧生得精致柔美，颇有几分女性的温婉气质，尤其他那一双含情的凤目，既没有多一分的轻佻妩媚，也没有少一分老实无趣，换做谁多看一眼都会被勾了魂去。

        于是林九歌也免不了被有心人在背后传风言风语——有人说他是靠卖屁股才上的位。

        关于这个说法林九歌选择无视，倒不是说他有多大度，而是这说法竟然误打误撞地说对了一半，准确地来说是前一半，他的确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一个。

        至于后一半，其实倒也并非空穴来风，林九歌的确和不少男人上过床，但从未借此为自己谋取利益。林九歌自认并无异于常人之初，他今日的成就都源于他的努力。

        不过嘛，自从和那人断了联系，林九歌竟顿时收敛起来。林九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像守起了活寡一般地洁身自好，只是纯粹对其他男人提不起兴趣。

        林九歌将这个危险的现象归结于进入中年以后的雄激素水平下降，或许是衰老的前兆。

        林九歌最终把车停在了正门口的街边，领带都未打好便急匆匆地冲进大楼往电梯方向去。几分钟以后林九歌终于出现在了重调处所在的楼层，一路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外。

        “早啊老大。”一个视觉年龄与林九歌相仿的女人同他打了招呼，顺便看看手表，“你这周是第三次迟到了，还好今天老程不在。”

        女人名叫刘歆竹，是林九歌的下属。刘歆竹是林九歌早年外放在地方警署做刑警时的同事。虽然当时二人并不在一个部门，但林九歌和她很是合得来，加之刘歆竹是检察官助理出身，去年重调处成立时，林九歌特地向本部申请将她调在自己手下任职。

        二人提及的老程乃是林九歌和重调处的直接上司——警政厅特别行动本部长程焘。

        “是吗？那我运气还不错。”林九歌嬉皮笑脸，随后往办公桌上瞥了一眼问道，“我的咖啡呢，竹子？”

        “喝咖啡之前先看看这个，”刘歆竹从抱着的文件夹里抽出一沓材料甩给林九歌，“西南厅请求我们支援，他们那出了个挺恶劣的案子。”

        “西南厅向来是请求支援最多的，”林九歌略带不屑地说道，“偶尔让我分不清到底是当地民风彪悍还是西南厅的同行太过无能。”

        刘歆竹没有接口，林九歌自讨没趣，于是一目十行地翻看着材料。西南厅报告的是一起连环凶杀案，受害者皆为男性，尸体遭到阉割和不同程度的肢解，并被弃置在较为明显的场所，已经引起了当地民众的恐慌。

        几分钟后，林九歌将报告合起，道：“说说你的看法。”

        “受害者的尸体遭到较大程度的毁坏，说明凶手应该对受害者存在极其强烈的仇恨情绪。”刘歆竹翻开文件夹，里面有她做的笔记，“我觉得可以从受害者的人际关系出发，找寻线索。”

        林九歌不太认同，他反问道：“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你有没有注意到，受害者存在六个之多。如果是仇恨犯罪，那就务必要找到死者之间的背景交集，这个可能性大吗？”

        刘歆竹顿时少了几分底气：“会不会是帮派成员？”

        “帮派杀人不会是这种处理手法。”林九歌将报告重新打开，指着其中一行继续说，“受害者均为男性，且遭到阉割，这是一种仪式性的手法，凶手在传达某一种信息。”

        “信息——？”刘歆竹思索道，“那就是性犯罪？你的意思是受害者可能是性犯罪的加害者？”

        “或者与之相关的犯罪，不过以目前的信息我也不好判断。”林九歌皱了皱眉，视线重新文件上，“关于凶手，你有什么想法吗？”

        刘歆竹跟随着林九歌的思路，说道：“既然可能涉及性犯罪，受害者又是男性，我首先想到的是女性复仇之类的，但是——”

        “但是受害者中不乏身形健壮的退伍士兵，虽然不能完全排除女性作案的可能，但概率很小。”林九歌替刘歆竹说出了疑虑，随后总结道，“你回复西南厅，凶手应该是一个体力强健的力量型男子，年龄在四十至六十岁之间，可能拥有执法部门或者军方背景，对待犯罪行为有较大的仇恨情绪，且他的家人或亲近者中有人是此类犯罪的受害者。另外在重点调查一下受害者的私生活，看看他们是否有过性犯罪的案底却没有被定罪，或者经常出入红灯区。”

        刘歆竹一边做着速记，一边感叹道：“你这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也就是在法政大学的四年从未考过专业第一以外的成绩。”林九歌无辜地说道，“说了这么多咖啡也不给我喝，你好歹毒的心肠。”

        “还喝咖啡呢，”刘歆竹翻了个白眼，“今天首相要到国会议事堂发表施政报告，我们要在总部做外围支援，你别告诉我你忘了。”

        “怎么会忘，”林九歌冷笑道，“要员保护局的办事效率和能力总能给我意外的惊喜——时常刷新我对警察队伍整体素质评分的下限。”

        “行了，我看你是三分钟不说阴阳怪气的话就浑身难受。”刘歆竹将文件夹递给林九歌，“一会儿六楼要员局指挥室见。”

        “知道了。”林九歌漫不经心地接过印有警政厅纹章和“绝密”字样的文件夹，准备转身走进办公室。

        “对了——”刘歆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从左侧裤袋里摸出一张贺卡，“你有张生日贺卡，我记得他去年也给你寄过，这人到底是谁啊？”

        林九歌从刘歆竹手中接过贺卡，忽然变得很是不耐烦：“不知道。”

        说罢，林九歌便躲进办公室，还顺手将门带上了，留下刘歆竹一脸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

        卡片做工相当精细，应该是特地订制，上头是林九歌时隔一年再见却依然熟悉的字迹，而寄件人更是那个林九歌想忘却忘不掉的名字：肖绰。

        林九歌感到一阵无名的怒火，他看也没看便将肖绰的贺卡扔进了办公桌右侧最下方的抽屉里，这抽屉空间不小，但是只存放了两张肖绰寄来的生日贺卡。林九歌没有仔细阅读过上头的文字，他根本不想看。

        不过说来也奇怪，讨厌归讨厌，林九歌却舍不得将这两张卡片丢弃，哪怕有几次他都已经把卡片扔进废纸篓，最终还是重新捡了起来。肖绰的卡片就像是潘多拉魔盒一样，让林九歌在厌恶的同时又生出一丝好奇，同时还夹杂着怯意，仿佛看过一眼就会万劫不复。

        ——

        要员局指挥室内一副严阵以待的气氛，首相发表施政报告对该局来说是件大事，再过不久包括首相在内的全体阁僚和国会议员都会齐聚议事堂，聆听首相发表演说，并在过后就施政报告进行一般性辩论。

        这是昭国每年最重要的礼仪性政治活动之一，意味着新一届国会会期就此召开，围绕施政报告的安保自然也是重中之重。今年的情况相对特殊，因为这是国会议事堂自去年进入长达六个月的内部维修以后，第一次举办首相施政报告演说。

        不过林九歌却觉得实在小题大做，毕竟这个活动已经有五十年的传统，从来都没有出过岔子，况且议事堂现场安保由国会警察本部负责，要员保护局实际需要做和能够做的并不多。左右不过是站在这里充数，林九歌干脆缩在后排，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像看综艺节目那样盯着指挥室的大屏幕。这些屏幕的画面直接来自于议事堂中央大厅的转播。

        咖啡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林九歌在心里由衷地感叹道。

        “诚如我在就任时所说的一样，现内阁致力于提高国民的生活素质……”屏幕上的首相此刻正站在发言台上滔滔不绝，“……并将继续寻求扩大对公共教育部门的预算支出，为我国培养……”

        “噗——”林九歌听到这里不禁笑出了声，惹得前排的众人都朝他投来鄙夷的目光。站在林九歌一旁的刘歆竹拍了一下他的手背，示意他收敛。

        “抱歉抱歉，”林九歌收起笑意，压低声音，“这话实在太好笑了。我记得没错的话，去年和前年的施政报告也有扩大公共教育预算这一条，但是过去两个财年的教育预算支出却一降再降。我现在有理由怀疑，每年施政报告的不同之处只有日期。”

        “正经点。”刘歆竹轻叹一口气，“你好歹是个处长，别太反内阁了，哪怕装装样子也好。”

        “哎呀我的竹子，不要那么认真嘛。”林九歌语气轻佻，说罢转身往门边走去，“你接着看吧，我去抽根烟。”

        刘歆竹瞪了他一眼，吓唬道：“你再抽烟小心性功能障碍！”

        “无所谓，”林九歌已经踱步到指挥室门口，背对着刘歆竹挥挥手道，“反正我既不喜欢孩子，也不想要孩子。”

        刘歆竹反击道：“所以我绝不会让你见我儿子。”

        “……诸位同僚，我再次重申，本届内阁……”

        首相的声音随着关门动作逐渐变轻，然而正当林九歌准备打火点燃烟时，一阵突如其来的严重晃动震得他失手掉落了打火机。由于外力过大，林九歌甚至不得不扶住墙壁，才保证自己没有摔倒。

        “见鬼。”林九歌低声抱怨一句，正欲拾起打火机之际，却听得指挥室内传出不安的躁动。林九歌敏感地意识到或许是出现了突发状况，顾不上打火机，便重新推门进到了指挥室内。然而眼前的一幕让他略感意外——所有八块大屏幕的画面已经丢失，此刻只有满屏的雪花星子。

        “刚才是地震吗？”一个声音不知道从指挥室何处传来。

        “难道是地震引起的通讯中断吗？”另一个声音附和道。

        “快点联系现场地面小组，恢复通讯！”又一个声音要求道。

        “不可能。”林九歌喃喃道，他的思绪正高速运转，一个骇人的想法在他脑海中转瞬即逝，让他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刘歆竹注意到了林九歌的异常，开口道：“老大？”

        “六楼有没有往东可以看到国会议事堂的房间？！”林九歌近乎是咆哮一般地质问着指挥室众人。

        “出门右转走到底的办公室是朝东的——”前排一位年轻的女警颤颤巍巍地回答道。

        女警话未说完，林九歌早已摔门冲出，朝着那间办公室方向跑去。他心中有一个极其可怕的预感。

        “操！”林九歌踹开这间办公室的大门，随即便呆滞地注视着前方的景象。

        距离警察厅总部大楼以东不到五百码距离的国会议事堂，此刻正冒出滚滚浓烟，标志性的东侧塔楼大半已经支离破碎，周围街道上停靠的车辆七零八落地被掀翻在地，远远望去能模糊地看到有几个人正在四处逃窜。

        刚才的震动是国会议事堂被炸毁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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