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列车上1

一九八七年十一月十二日晚，天气陡然降温，从嘴里哈出的气立即变成一团白雾消失在冷冷的空中。灵石县招待所早已经聚齐了一百多名身穿不合身军装的新兵，经过接兵军官、班长们短暂的稍息立正、“一、二、三、四”口号训练，在大声吆喝中整理好挎包背包和旅行包，赶羊群一样轰上了向北的绿皮火车。

        夕阳红彤彤地落进了西山，一点点被黑暗吞噬，长长的绿皮火车像一条发光的长龙“轰轰”在黑暗里动了起来。我们在一节一节透着白色亮光车厢里面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灼热目光的关注下进入了“包厢”，看到那些眼光，我有些莫名的激动起来，还没有搞清激动的源头，就被接兵干部们吆喝着一个一个晕头转向地落座。刚刚坐下，一些活跃的人管他认识不认识，便开始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热闹地聊了起来，有些人还点起了烟，车厢里顿时显得乱不哄哄。我感觉有点闷热，很老练地把绿色上衣脱去挂到窗边的衣帽勾上，米黄色毛衣衬着我红扑扑的脸和那种莫名的激动陷入亢奋之中。

        坐在身旁一个胖胖的，一眼看上去很憨厚的兵不知是激动还是习惯，两条腿不停地抖动，两只脚后跟有节奏地在车厢地板上拍出“嘚、嘚、嘚、嘚”的声响，斜对面正爬在小桌子上睡觉的一个新兵抬起头、眯着小眼睛冲着我们这边骂道：“抖甚了抖，麻球皇了吧（抖什么抖，麻烦不？）”胖胖的兵看了他一眼，没在抖动，把头扭向黑漆漆的车窗外。我对面的几个兵吐出几个白烟圈圈，瞪眼看着他，我心里也骂道：“麻痹，狂球甚了狂。”边上一个兵似乎与他一道的，扯扯他的袖子，他瞅了瞅我们这边几个，还想说话。忽然，车厢尽头一个壮实的军官厉声说道：“把烟灭了，把烟交出来。你，把衣服穿上，臭美什么。”听到呵斥声，所有人都把注意力看向了那个穿着四个兜的陌生军官，也打破了即将一点就燃的局势。这个军官我们没见过，他好像是在说我？东瞅瞅西瞅瞅，嘿嘿，百绿丛中一抹黄，整个车厢似乎就我一个人把外衣脱了，我赶紧起身从衣帽勾取下衣服穿上，系好扣子。那个壮实的军官又大声喊道：“别说话了，让阮班长教你们唱首歌。”新兵们又都好奇地把目光投向他身旁一个中等个子尖脸的老兵。抽烟的两个新兵吐出最后一口白白的烟雾，把还剩大半截的烟扔到车厢地板上用脚碾了碾。壮实军官厉声喝道：“什么素质，捡起来。”六目相对，终于两个新兵败下阵来，很不情愿的地弯腰捡起烟头塞进方脸白净新兵手上的烟盒里，随手又把烟盒装进自己的裤兜。壮实军官手一伸，坚定地说：“把烟和火柴交给我。”两个新兵相互看了一眼，沉默了十多秒，方脸白净的新兵才从兜里掏出烟和火柴狠狠地放到壮实军官伸出来的手里。那个军官目光看了看瘦脸的新兵，那个瘦脸新兵忙举起双手不停地摆动着：“我没有，我没有。”壮实军官盯了瘦脸新兵好一会儿，转向阮班长点点头。

        阮班长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白纸，说道：“额把歌词说一下。”“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这普通话咋听的这么别扭，原来他是张家口人，是我们新兵三连的二班长。他念完，又小心翼翼把那张白纸叠好装进了裤兜，便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教我们唱起《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本还七七八八，高低音不分，有些人不张嘴看着热闹，慢慢的大家都被感染起来，成了一个调调：“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歌声触动了我们这些年轻人的某根神经，一下便融入其中，第一次有了集体荣誉感。“包厢”前端紧闭的玻璃车厢门贴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一些新兵更加卖力地喊唱起来，“咣当咣当”火车扭动的声音也凑起热闹，又将不知跑调跑到哪儿的歌声带出了几里地，大伙儿还没有过足瘾，阮班长的指挥戛然而止，喊道：“好了，到介休了，我们还有事情。就先唱到这里，一会儿再教你们。”便紧随着壮实军官跑下车厢，坐在过道上的新兵全都站了起来，挤在窗户前，象其他车厢一样擦去上面的哈气，一张张脸贴在上面看热闹。站台上也有与我们一样装扮的新兵有序地排队上车，显然要比灵石兵规矩的多……

        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会自然扎堆，而这扎堆相识的人关系自然也最铁。大伙儿一块儿唱过歌，便有了某种默契，也消除了敌意和隔阂，相互间打探起各自的情况来。我身旁胖胖的是段纯东亮、对面方脸白净的是灵石杨鹏、瘦脸李强，侧边瓜子脸的是灵石计林、黑黑的是两渡灵平，小眼睛骂人的是南关子文，非常精干的是张家庄煤矿俊生、高个子精平……十多年后，只有东亮和我留在了部队，他有经济头脑，承包了部队招待所的餐厅，自己研发了一款刨冰机，狠狠挣了一笔钱，一般我连队、军务的招待全部安排在他那里，给打了不少的折呢。通过那个壮实的军官女儿结婚又联系上方脸白净的“煤老板”杨鹏，他还没有忘记我，还特意让我妻子牵头为他们集团上了一套一千五百多万的选煤洗煤烘干设备……“苟富贵，莫相忘。”估计，这是战友间最好的演绎吧。

        “轰隆隆”的火车不知怎么又停了，我迷迷糊糊抬起沉重的眼皮扫了扫被雾气挡着的窗外，昏暗的灯光下十几个黑影又钻进了隔壁车厢，站台一个白色牌子上写着“榆次”两字，噢，我动了动身子，南宏、宏昌、慧娥几个要好的同学就在榆次“晋中师专”上学，找机会一定来看看他们……火车“咣当”“咣当”狠狠抽动了两下，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看看再没什么新奇的事情，又合上眼皮随着慢慢腾腾的火车朝下一站开去。

        “旅客同志们，太原站就要到了，有在太原站下车的旅客请您携带好自己的个人物品，请下车……”太原到了？坐着、爬在小桌子上睡觉的新兵都清醒过来，东张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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