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鬼怪

在神秘的传说中，塔库特野人生活在斯玛珈迷雾森林和拉姆死亡草原过渡的地方，美丽的漓瑙河在多丽娜雪山脚下流淌而过。没有人见过他们的样子,所有冒犯他们的人都立即以最诡异的方式死去。

        塔库特的意思是被神遗弃的孩子，月亮明是他们的父亲，父亲出于嫉妒要吃掉自己的孩子。母亲隐便含泪将他们藏在高山上，泪水洒落成了漫天大雪，高山一夜白头。

        她的乳汁流成了漓瑙河，哺育着她最亲爱的孩子。

        塔库特野人生来具有神秘的魔法，他们是森林最黑暗的夜晚。

        但是传言可怕，那是因为传言背后的东西需要听者害怕，要么是变态，要么就是遮掩弱小。真正强大的东西，从来都不张牙舞爪。

        李遥把麻袋一卸，就仰面躺倒下来，一把抹掉额头的汗：“见鬼的太阳，太毒了，可累死你老子了。”南方的荒野最是难行，绝望在无尽处蒸腾，而拉姆死亡草原拒绝所有生灵。在李遥远走的三个月里，大半时间都在横渡这片荒原。

        李遥直直的躺倒，正值恍惚时候，他的身体突然被一片巨大的阴影所吞噬，使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一抬头他就看到了一臂之外升腾起无尽的巨木，淹没了所有的光线。

        斯玛珈迷雾森林是活的。李遥记起那个传说。死亡在向你问好。

        脚底下一阵刺骨的寒意钉住了他，他瞪大双眼看着自己一点点消失在森林带来的无尽黑暗里。李遥发起抖来，但不是因为恐惧。

        野人！秘境！魔法！伟大的探险家！

        李遥越想越兴奋，不由得大笑起来。他冲天一指，把头发往脑后一甩，背上麻袋大踏步走进了森林。

        森林里光线很差。李遥踩在一块石头上，停下来细细观察。地上覆盖着厚厚的腐殖质层，李遥捡了一块石头扔过去，石头缓缓沉了下去。

        泥沼。

        地势低洼处的腐烂枝叶下多是泥沼，而且可以看到偶尔有鲜红色的虫子爬出。横在他前面的便是一个直径五六米的低洼地。腐殖质浅一些的地方是交错生长的巨大树根，比李遥还要高出一个头。湿滑的苔藓像毯子一样覆盖其上，粗长的藤蔓一圈一圈的从树干上盘绕而下，李遥用力拉了拉，又拍了拍道：“不错嘛！贼结实！”

        他从麻袋两侧拉出两条肩带，将其固定在背上，从麻袋底下掏出一只匕首，剔除苔藓后，用力在树干处砍出一个凹槽，他一只手抓紧树干，一只手拉住藤蔓，盯住前方的树根上一处算得上平坦的树结，膝盖一屈脚下一蹬，咧嘴笑起来：“呜呼飞了！”，荡过低洼地后，接着就在巨大的树根上跳上跳下。

        他的体力不错，用手撑住树根，翻身一跃，很轻松就跳过了很远的距离。

        感觉到光线越来越暗，李遥不确定是因为走到了森林深处，还是因为时间不早了。他伸手摸向背上的麻袋，想要掏出沙漏。他突然皱起眉毛，他摸到了一手湿滑的粘液。这是蹭到了什么玩意儿？他解下麻袋，凑近去看，可是太暗了，李遥什么都没有看清，再一摸，什么都没有摸到。

        错觉？

        但是李遥觉得手上那种黏腻恶心的感觉还没有消失，他解开麻袋的绳子，拿出沙漏。

        他瞪大了眼睛。

        活见鬼了！

        “怎么会？”

        沙漏居然停住了，停在了他进森林的时候。

        按照他的推算，只要方向不错，要走出这片森林需要十五天。

        这下麻烦了。

        他掏出驴皮酒壶，闷了一口。手上还不停地摇动沙漏。

        他的肩膀猛地被拍了一下，下一秒觉得有一个冰冷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背，他浑身都僵硬住了。

        此时整个森林彻底黑了下来。

        他听到背后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女人尖细的惨叫声。他捏紧了手上的匕首。

        惨叫声越来越近，听起来又有点像是两个小孩的笑声。

        就是现在！

        李遥猛一转身，刺出匕首。

        落空了。

        什么都没有。

        也不知是哪里幽幽的撩出几丝风来，他背后发凉，转头过去，眼前猛地出现一张惨白的脸。

        李遥瞳孔一缩，立即扭腰发力带动匕首刺过去

        那张脸突然动起来，张开嘴，一口咬在李遥的手臂处。李遥头皮一麻，举起匕首刺过去。刚碰到那张脸，它就消失了。

        李遥跌坐下来，靠在树干上。刚靠上去他的背就传来刺骨的疼痛，他一个踉跄，伸手一摸，发现背后的皮没有了。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割开衣服，还是忍不住倒吸冷气，眼前昏花。他停下一会儿，待缓过神来，动作很小地从麻袋里掏出干净的纱布，在上面洒满药粉，咬住袖子，抖着手开始给自己缠起来。缠好后李遥才发现嘴里的袖子已经破了，他吐出烂布料。他疼出了一层汗，汗浸到伤口边缘，使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李遥低下头，闭上眼保持这个姿势缓缓趴下来，不久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背上的血已经不流了，他想把自己撑起来。但刚一使劲儿，他就往左边翻倒了下去。

        他缓慢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他感受不到它了。

        他用刀狠狠刺向左手。

        他看着血流了下来。

        李遥闭上眼，深呼一口气，不一会儿就又猛地睁开。

        他决定继续赶路。

        由于伤病，他的脚程很慢，几乎是摸索着树根匍匐爬过去的。

        这种速度，食物定然是不够了。他记起传说中斯玛珈森林倒是有一种无毒的蘑菇，生长在灵鹿的枯骨左边，白色，长得像人的手掌，仔细找找应该可以见到。还有鬼眼大丽蝶的幼体，倒也是能吃。

        李遥停下来，他感觉有东西盯着他。

        一个白色的影子飘过前方树木巨大的阴影之中。他警惕起来，浑身紧绷。

        他掏出准备好的火油，准备在那些脏东西靠近的时候点起火把。

        但是他等了很久，也没有再看到过那些东西。

        他渐渐放松下来，自嘲一笑。他想起爷爷常说起的逍遥子踏浪而去的传奇，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普通人。

        他站起身来，就发现自己的整个左半边都动不了了。

        李遥心下一凉。突然意识到，那个东西一直趴在他的身上，它不是走了，而是尝试进入他的身体。

        李遥当机立断，点燃了火油，往身上一浇。他惨叫一声，阴风四起，他的耳边立即出现了惨烈的哭声。

        那张白色的脸扭曲地抽离他的身体，李遥站不住了，跪倒到了地上。鬼脸一消散，火也熄灭了。森林里光线亮了起来。李遥觉得很冷，晕了过去。

        树后缓步走出一个十来岁的胖男孩，他将手中的透明瓶子揣进了口袋，瓶子里漂浮着一个白色的光点。

        男孩蹲下来，伸出他的小胖手扒开他的嘴，塞进去一大把药丸，又给他咕咚灌了水。他掏出一个金属质感的东西，扭动上面的金属条，跳出来三个格子，三个格子每隔一段时间就缩回去一个，等到完全缩进去的时候，那只胖手就又扒开李遥的嘴，灌了两瓶药水。

        他见李遥睡得很死，就转身离开。他一离开，李遥就睁开了双眼。

        竟然是个小胖子？

        是人是鬼？

        李遥动动身子，左手像是被电击中一样猛地传来一阵刺痛感。李遥大喜，不顾疼痛，不停地挥动左手。整个左边身子已经恢复了，背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这烧伤还是很严重。

        突然他听到重物拖拽的声音，磕碰在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叹息。他立马绷紧身体，再次掏出了只剩一小半的火油。

        他躲在树干的阴影之中，屏住呼吸，压低了身体。

        只见两个红点猛地出现在黑暗之中，随之而来发出咔嚓咔嚓的诡异声响，过了一会儿听的更真切些，就觉得是金属的撞击声。

        等到完全看清鬼怪的身影后，他咽了一波口水，暗呼小命不保矣。

        这是一个两米高，披着金刚铠甲的巨型怪物，双眼跳动着死气沉沉的红光，背后拉着一个半人高的铁箱，一路过来，树根尽裂。

        看着鬼怪逼近，李遥咬咬牙，大叫一声朝它冲过去。

        “停停停！”只见鬼怪背后探出一张圆嘟嘟的脸，正是救李遥的那个男孩。他看起来有点害羞，他道：“你醒了？”

        “是你？我知道是你救了我，”李遥收起匕首，对着他一抱拳，“在下李遥，请小恩公受李某一拜。”李遥直直跪下去，然后起身一抱拳。“你的父母呢？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这个是…什么东西？”

        “叫我小羊就好，它是真武威猛神圣大将军三号，”男孩从铁箱上跳下来，踉跄了一下，脸又红了，小声地说，“我偷跑出来的，为了气我爹。”

        大孝子啊。李某人口瞪目呆，呆若木鸡。

        “你呢，李遥哥哥？”

        李某人木木地说：“我是偷跑出来的，为了气我爹。”说完后他才反应过来，哈哈一笑：“不不，小羊恩公。你听过逍遥子的故事吗？”小羊眨巴着大眼睛。

        李遥把腰一挺，笑着朝小羊勾了勾手指。

        李遥伸手朝前一指：“呵！那天神发了怒，海涛滚滚似怒吼，碎石横击飞利刃。只见那逍遥子神态自若，‘锵’地抽出宝剑，大手一劈！那宝剑登时发出耀眼的光芒，清鸣直冲云霄，白浪翻滚，海水乍起，怒海竟是生生开出一条道来。”李遥原地大步转了一个圈，把袖子一甩，接着道：“逍遥子白衣翩飞，见海道已开，竟是提剑大踏步走向海的深处，传闻他斩尽海中怪物，自此天下海洋唯有北海最是太平。”他舔了舔干掉的嘴唇，回头就看到小羊闪闪放光的眼睛。

        李遥心下暗爽，想我李遥也有今天！

        他故作高深地说：“我来此处正是继承逍遥大侠的遗风，走遍崎岖神奇处，尽斩人间换太平。”

        小羊听的浑身颤抖，满面通红，小嘴张了又合上。见李遥看向他，便咬咬牙，闭上眼睛大喊道：“我也想当大侠！”然后扯扯李遥的衣角，问：“你能带上我吗？”

        “可是小恩公是偷跑出来的，你爹娘定然急坏了。”李遥看到那双眼睛立马委屈起来，便立即改口：“带带带！我见小恩公是有侠骨之人，只是…只是你年纪还是小了些，这样吧，等到你日后长大了，我便同你去，这样如何？”小羊瘪着的嘴角立即又翘起来：“说好了！等我八年后及冠，六月十四，你可要来寻我。”“那是自然，谁不知道我李遥说话算话。还不知恩公贵府落于何处？”“就在京都…”小羊忽然想到了父亲那张黑脸，住了口，朝李遥笑，试图萌混过关，“反正到时候你就去京都香满楼，一定会找到我的。”“好勒，香满楼可是好地方，小恩公真会挑。”

        李遥和小羊坐在大铁箱子上还在聊着，真武威猛神圣大将军三号拉着大铁箱惊天动地地走在森林里。

        李遥拍拍它，发出砰砰声，赞叹不已：“你想必是家里的宝贝疙瘩，竟予你这么个厉害玩意儿！”小羊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是我自己捣鼓的玩意儿。父亲并不支持。”

        李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会天机术？”小羊拍拍底下的箱子：“里面还有不少好玩的，等出了森林，给李遥哥哥瞧瞧。”李遥听后张口就道：“羊哥儿，你打算收徒弟吗？”

        小羊脸又红起来，他第一次觉得很有成就感。但是看到李遥身上的伤，他不安起来。见他皱着眉头，李遥哈哈一笑：“你若是不愿意便算了，我学东西三分钟热度，定不是个好徒弟。”“不。不是那个。”小羊的手搭在兜上，食指和拇指不住地搓着，最后还是伸手进去，掏出一个寸许长的玻璃瓶。

        李遥看到漂浮在里面的那个白点，竟是感到诡异的熟悉。

        小羊把瓶子放到李遥手里，自己倒纠起手来：“这是那个害你的东西。”李遥突然安静下来。

        小羊见他不说话，心下突地一跳，就去拉他的衣角：“我…我那时刚到森林里头，很害怕。走着走着就发现前面有一个发光的东西，我忍不住靠近它，又要捡起来看。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很想打开它，然后…然后…它就跑出去了…”李遥还是不说话，只是在看着他。

        小羊有点慌。

        他低下头去，让眼泪流出来，又抬头委屈巴巴地看着李遥：“我确是不晓得它会去害李遥哥哥的。”

        他在骗我。李遥想。

        李遥叹了一口气，从铁箱上跳了下去，几个闪身就消失在了森林深处。小羊收起眼泪，一直看着那个方向，他说：“他是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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