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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分离


水月楼既不临水,也不近月,甚至不是一座楼。它不过是一间修在山头的茅草屋。

        三十年前楼主三四九在武林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也不过是十七岁出头的年纪。说来也怪,一介武夫竟喜欢这文纠纠,酸溜溜的名字。不过这名头出来的时候,倒是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个武林新秀的名号不够威武雄健,大抵是都觉得这种金字塔尖的人都得古怪一些才配得上这身份。

        此时越檀就跪在三四九面前。

        但是气氛古怪。

        越檀只管低着头一言不发,三四九虽是摇着把文雅至极的花鸟小扇子,却像极了拍苍蝇。这倒不是三四九拙劣附雅,只是三四九绞尽脑汁,拐弯抹角地问了一晚上也不知道这宝贝干儿子最近离家出走是干什么去了,他一问他就给他磕头,他一磕头他就太阳穴突突地跳。

        于是水月楼楼主对着干儿子拍了一个晚上的苍蝇。

        不过楼主是个一向看得开的,他对自己说要多多包容多多理解,要用爱来感化青春期的叛逆少年。于是楼主露出老父亲慈祥的笑容,决定岔开话题,不再纠结,给足年轻人自己的秘密空间。

        “瘸子张和老李的事情差不多了。你…且去收个尾罢。”三四九挥挥手,越檀再次朝他磕个头,便下去了。

        等到越檀的脚步声已听不见了,三四九抽出第三根扇骨掷到地上。屋子中兀地响起一个声音:“楼主。”三四九身子前倾,交叉手指,道:“将桓懿要的人给他送过去了?”“已送到了。”“可种了幻妙蛊?”“自然是。”“唔。那接下来的事情左护卫知道怎么办了?”

        “斩草除根。”

        三四九屈屈拇指,扇骨连着扇子都腾起绿色的火焰,扇面上的喜鹊扇动起翅膀挣脱出纸面,往三四九冲过来,三四九皱起眉头,一把抓住喜鹊,喜鹊在他手里化作一根白骨。

        他提起茶壶,倒满一杯茶,也不饮,随手往墙上一泼,水古怪的扭动起来,缓缓分成十几股向屋顶流去。他在案上铺开一张纸,提笔画起来,细细勾勒出了一个轮廓,描摹到眼睛的时候,他似是不甚满意,一撂笔,也不待墨干完全就卷起来搁到书架上了。

        三四九从怀里掏出一根银针,刺入额心,径直朝那墙走去。墙上已密密麻麻爬满了蠕动的黑色细纹,三四九的手指刚触到墙面,细纹就立即缠绕到他身上。他继续朝前走去,直到完全没入墙中,就像是水消失在了水中。

        水月楼旁有一条小溪,名为白水。

        越檀坐在水边,把脚浸到水里,低头看着水面。

        水很清,缓缓流着,他看着水面发呆。

        他记起小时候,一个飘着薄雪的冬日,越辉鸿臭着脸骂他不好好念书,夜里又溜过来蹑手蹑脚给他捡起掉下床的被子。越檀存心使坏,把盖上的被子又踢下去两三次,越老爹捡第三次的时候闪了腰,顿时恼火起来。他便装作梦里呓语,尽是说些被骂得心里难过的话语,叫他老爹听得手足无措地杵在他床头。

        他趁机把脚一伸,一下踢在他老爹的肥屁股上,忍不住笑出声来。越老爹一巴掌下来,气得吹鼻子瞪眼,此后却也不再逼他念书。

        越檀心里明白他老爹不过是想他考个功名,再不济就捐个官,风风光光地,不必像他一样做他嘴里的下贱营生。但是他就是想跟着老爹走遍天下四处经商,不想做那劳什子的官。

        白水里游过一尾鱼,把越檀在水中的倒影搅起皱纹。

        他心里升起一阵厌恶。

        在这里,三四九是一切,一切都是三四九的眼睛。

        他知道这条鱼在监视他。他随手捡起一块石子丢过去,见鱼游走了,又接着发起呆来。

        “啊啊啊啊啊啊!”三四九把手从躺在地上的那人胸膛里伸回来的时候在肋骨处卡了一下,他对那人露出一个抱歉的笑,但是那人只是死死盯着他的脸,趴在地上不住的抽搐。

        “你不要怕,要乖,我不会让你死的。”三四九恶趣味地当着他的面再次把手伸到他胸口的那个血洞中,握住了他的心脏。那人猛地一瞪眼,眼角重新裂开,流下血来,却再叫不出声。

        三四九痴痴地抚摸着在手中有力收缩跳动的心,左手朝上转了一个圈,心脏便脱落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把心脏放入冰石盒子,随后扯着那人的衣服,把手上沾的血一点点擦干净,看到那人昏死过去,便流露出悲伤的神色。

        三四九呆呆地坐在地上,他身后灯火明暗,幽幽起来一个白衣,长袖一挥一收,带起一地清风。

        三四九闭上眼睛。

        白衣左腿一挑踢起裙摆,右脚轻快一旋身,翩然如花般开落。传过来低低吟唱:“去年桃花兮,芳菲菲兮;有思美人兮,缀明珠兮。惊鸿一别兮,终不复见兮。思兮念兮,哀兮怅兮;彼岸相逢兮,终不相识兮;忘川之水漾兮,惘惘然有所失兮…”歌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三四九就像是不知道一样,手指还是随先前歌声的节拍一下一下地轻叩。

        “你们就是这样的人…你们全是这样的人!你们所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你们都是没有心的人。你们傲慢冷酷,自视甚高,别和我争辩,你们就是没有心的人!”

        “哈。一段往事来来去去看了十三年,一次也不敢回头,”先前昏死过去的那人不知何时醒过来了,“三四九,你是不是后悔了?你在害怕?哈。你在害怕!”

        三四九一把把人扯过来,一巴掌扇过去:“你放屁!放屁!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白水很浅,越檀躺倒在水里,仍露出大半张脸。他双手同时一转,就轻飘飘地浮起来,顺着白水向山下流去。

        三四九教会他乘虚咒那天晚上,就见到了这个甜美的惊喜,他那时脑子嗡地一声,提起裤子就扎到水里去捞人。

        很快三四九就发现这孝顺干儿子是自己泡到水里的。

        “心事儿尽可与我说去,何苦寻了短见?”三四九觉得养儿子还是蛮难的,尤其是一个脑子进过水的儿子。

        “我是不是忘了一些事?”越檀湿漉漉地跪在他面前,水不停地滴下来,“见到水我太害怕了。这不正常。”

        三四九照例没有回答。

        后来三四九见多了,加之瘸子张劝他说每个人都有点自己的小小癖好,他也就随自家傻儿子去了。

        山脚下水速加快,溅起的水不住地飞进他的眼睛里,倒灌进他的鼻子里,他只是细细体会这种一点点窒息的感觉。

        那年他不过是八岁,越老爹还未在京都定居,八月底带着他往平洋城去收购粉红珍珠。平洋城属东海郡,一条杨柳江联通内陆和海洋,使这座特产珍珠的小城成为了一个繁华的滨海商贸地。但是唯有到了八月的平洋才最是热闹,杨柳江入海口处一年一次的龙虎大潮闻名天下。越老爹多少也存了带儿子开开眼的意思,偏是挑了这么个日子赶过来。

        人流熙攘,越檀刚从老爹肩头跳下来,一个没拉住他的手就被人群冲散开去。八岁的小孩子能有多高,在前胸贴后背的人潮中,什么也看不到,一瞬便不知被挤去了哪里。

        越檀不见了老爹,自然是心急,可是人们挤挤攘攘,他就像是被洪流裹挟着起伏的一颗小石子。

        他大声地叫喊。

        可是没有人听到。潮水轰鸣。没有人听到。

        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啊!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听到?

        为什么你们都不听我说?

        他头上脸上突然刺痛起来,凉凉的水滴从头顶砸下来细细密密地扎在他身上。他左眼余光中猛地扑进一只腾着浊黄汽雾的洪荒猛兽,它翻滚庞大的身躯上下跳动,发出雷鸣般的怒吼,吞天噬地地扑向人群。

        龙虎大潮!

        人群惊呼一声:“后退!到边了!后退!后退!”

        眼前的人沸腾起来,惊恐,尖叫,千万只慌乱跑动的脚。

        他背后被人猛地一推,突地就直直往浪里扎进去,他惊恐的喊声被巨大的轰鸣声吞没,翻涌的潮水一把将他拍晕过去。

        蓬莱仙岛。逍遥子。

        越檀在岛上待了三年,等离岛机会。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他不记得自己到底磕了多久,他一想到越辉鸿心里就想被刀割一样,连血也要流出来。

        那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开口说话:“日月齐升,海天让行。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越檀意外地听懂了。

        三年后。

        “你不走吗?”

        越檀转头时那人已不见。

        离岛了之后他就在不断地流浪,一边养活自己一边打听寻找父亲的消息。

        你经历过大孤独吗?不是无人陪伴,而是无人理解,踽踽独行,大嚼满嘴苦难,骗说苦涩为甘甜,眼睛含泪流下人间悲哀。

        三四九初见越檀时,越檀不过十一岁。瘦骨伶仃的,蜷缩成小小一团。他为救一个被马车碾伤的孩子,被驾马车的打得只剩半条命,他窝在街角里,旁边是等着他死的三条野狗。

        三四九道:“好可怜,好可怜哟。好可怜。”

        越檀的手指动了动。

        三四九把人带回了水月楼。

        三四九有自己一套规矩,进水月楼需得把过去的记忆都忘掉。起初越檀死活不答应,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三四九问:“不找你父亲了?”越檀沉默。三四九又说:“倒不是本楼主为难你,只是习武须断情。你又要寻父又要习武,岂可兼得?”“我…更想要习武。”三四九摇摇头:“我还需与你强调,拜入我门下,须签契约,契约一成,前尘皆忘。如此,你也要跟着我吗?”

        越檀跪下朝他磕头。

        越檀想起十年后重见时越辉鸿抱住他嚎啕大哭,想起三年前越辉鸿的死亡,那只无力地垂下的苍白的手。

        他还想到了徽礼。当年回头一瞥,那人眼里似有若无的笑意太难忘。

        后来再见徽礼,常常见到他笑,却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怎么瞧都有一股子轻蔑嘲讽。

        真是气人啊。

        徽礼啊,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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