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郭怀
郭家屋子小，不单单指面积小，主要是东西杂乱，简直让人无处下脚。
郭怀站在靠窗的书桌后，而桌上桌下，乃至四面墙上挂着的都是一幅幅画。
“郭三就是这个样子！画起画来什么不顾了……”带他们来的人讨好地笑笑，谷雨将一只荷包递过去，那人眼睛笑眯成两道缝，乐呵呵地出去了。
卢飞鸟低头看了半晌，没明白地上这半幅画画的是什么，像是女人层层发髻，又像是幽暗的山林，画到一半，截然而止，厚厚的大片的黑色盖住发髻和山林。
她小心地跨过这幅画，往里去，里面的画又是另一种风格，其中一面墙前挂满了美人图，或溪边涴沙，或一舞倾城，或俯首赏花，或对月弹琴，每一幅都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难怪他卖画为生，仅凭这几幅画，别说是窝在常乐坊，就是御街两边也住得起啊！
“真有这样的美人吗？”有随从目瞪口呆，马叔胳膊一拐，击中他腹部，“可别丢人。”
那人低低地哎呦一声，低下头没敢再看。
卢飞鸟脚步一转，又到了另一侧，这一面墙的画叫她眼神微动，只因这一幅幅都是仿的。她在一幅画前站的久了些，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郭怀问，“怎么样？”
“唔您要听实话吗？”
“当然了！”
“实话就是和真迹有些不同……”
“怎么可能？哪里不同？哪里？哪里？”郭怀瞬间凑到画前，指着山又指水，“你这丫头懂不懂画？你知道真迹长什么样敢说不同？”
“我确实不懂画，”卢飞鸟诚实道，“不过，真迹在我家啊。”
郭怀一噎，看看那画又看看卢飞鸟，“你家？”
“是啊，逍遥老人的《月下行舟图》嘛，说起来倒是这幅《山清水秀图》看着分不出真假来……不过我知道这幅也是假的，因为真迹也在我家。”
郭怀：“……”
郭怀不想说话了，他哼一声背过身去，最后把那幅临摹的《月下行舟图》拽下来，往地上一扔。
屋内顿时响起一阵抽气声，卢家这帮人没什么文化，对于文化人还是比较敬重的，他们真看不出这幅画和府里那幅有什么不同，再说就算是假的，能画成这样，丢了多可惜啊！
卢家人发自内心的心疼之色叫郭怀受用，他本来还想踩一脚，这下也收回了，顺手把皱巴巴的画捡起来，往人怀里一丢，“卖你了，二十文！”
“啊？啊！”那汉子手忙脚乱接住画，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谷雨看不过去了，把画接过去，叫他掏钱，那人哦哦点头。
卢飞鸟“噗嗤”一声笑了，她凑到郭怀身边，“您老这行为不太符合故事发展啊，按照正常情况，您应该三分鄙夷两分高冷五分傲然，说‘赏你了！’这才对嘛。”
郭怀白眼快翻出了天，“我是卖画，又不是做善事！”
“好吧好吧，您老就不想看看《月下行舟图》真迹？”
郭怀皱着眉纠结，好一会儿扔下笔，坐到了桌后，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拉出的凳子。
“说吧？来找我郭三干什么？”
卢飞鸟笑呵呵地把侄子侄女拉到前面来，“来给您送学生啊，您看看这两个怎么样？”
“不好不好，我可不收学生了！”郭怀小声嘀咕，“一个学生就够我受的了，再来两个小毛孩儿，我还要不要活了！”
卢飞鸟没听见他的嘀咕，继续说道，“您再考虑考虑呗，乖巧听话，懂事可爱，说不定学会了您那临摹的本事，嗨,！青出于蓝胜于蓝，赶明儿画的比您还像！”
“不不不……”郭怀头摇的和波浪鼓似的。
“其实我家里除了《月下行舟图》、《山清水秀图》，仿佛还有些其他的，比如《围猎图》、《九月九日登高图》。”
卢飞鸟说的这几幅都是当世难求的名画，属于那些文人墨客要是知道东西在卢府，能为明珠暗投暴殄天物在卢府门口大骂三天三夜。
郭怀显然动了心，他抓着袖角不住地摩挲，在卢飞鸟以为他要答应的时候，突然一闭眼一睁眼，“不了！”
看来是真不行了，卢飞鸟心道可惜，她是真觉得这小老头有才，想着给人拐回去当艺术课老师多好，谁料人家不受诱惑。
她长叹一声，“好吧，有缘无分，是我们叨扰了。”
郭怀见人真要走，急了，“哎哎哎！你们……你们就没有个别的事叫我做？别的什么事好商量嘛……”
卢飞鸟无声大笑，转过头去，愣是忍住了，“别的事？可是真的没有别的事了啊！”
“哎呀！你们……你们……譬如仿个画？或是有什么想画的？”
郭怀很认真地想理由，卢飞鸟不逗他了，“要不这样……您什么时候有空尽管登门，提前打个招呼，我把画准备好，您赏玩，顺便，指导指导我们，不收学生，只是举手之劳嘛！”
她特地强调“顺便”二字，郭怀一拍桌子，“成交！”
出了门，得意洋洋的卢飞鸟还没高兴上一会儿，被卢燕生一句话打击了，“姑姑，郭先生是教我们画画吗？可是我们不是来找识字读书的老师吗？”
卢飞鸟一拍脑门，好家伙，光顾着拐人，忘记这回事了，“要不，我们再回去问问郭先生能不能‘顺便’指导一下你们读书识字？”
好吧，想也不能，卢飞鸟伸手又拍自己一下。
声音清脆，“啪”地一声，打在额头上，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众人回头，风姿绰约的钟娘子施礼道，“见过三娘子。”
民以食为天，曾经有人说过，京城最多的就是各种食店、酒楼、茶水铺。
在常乐坊这样杂乱拥挤的地方也少不了食店，临街的幌子随风轻扬，微风顺着洞开的窗户吹进二楼。
卢飞鸟与钟娘子坐在窗边，从二楼往下看，密密麻麻的房屋、街道、摊贩、来往的行人，颇有一番人间烟火气。
“这里的茶水三娘子可是喝不惯？”
“茶水嘛，有的人有闲情雅致，便细细品味，或许能从品茶中悟得人生道理，于是洋洋洒洒，一篇辞藻华丽的《品茶赋》便问世了。但对于寻常人来说，茶和水不都是解渴之物吗？”
钟娘子笑问，“那三娘子是哪一种人？”
“我？我是个大俗人！”卢飞鸟笑饮一大口，舒服地喟叹，“说了一大筐话，嗓子都快冒烟了！”
“娘子这是为的什么事？”
卢飞鸟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通，“……自来知道读书不容易，却没想到请个老师也如此艰难，今儿还是坑蒙拐骗将郭先生划拉进碗里，得意忘形，竟然忘了原是来请老师的。”
“可是那位作画的郭三先生？”
“正是他。”
“他确实是个怪才，画的美人图把我们楼里的姑娘们都比下去了……”钟娘子道，“三娘子可知他为何自称郭三？”
卢飞鸟摇头，“不知。”
“因为郭先生自认平生中意只三样，他这个人、一支笔、一壶酒，有这三样便可浪迹天涯、不问世事！”
“真潇洒啊！”卢飞鸟先叹了一句，忽而又笑开，“这样说不该叫郭三啊，应该叫郭五才对，一个人、一壶酒、一支笔、一张纸、一块墨。”
“是这个理儿！”钟娘子莞尔一笑，笑容如春风吹皱湖面，水波荡开，映入眼底，卢飞鸟不由看呆了。
“三娘子为何这样看着我？可是发觉我老了？”
当然不是，她生得很美，盛装时叫人看见，便觉得“果然不愧是一代行首”，此时淡扫蛾眉，便显出一种别样的清新自然，连眼角细纹都透着历经岁月的温柔与淡然。
卢飞鸟杵着下巴，光明正大地欣赏，“娘子可知道有一句话——岁月从不败美人，下次见面，我送娘子一枝牡丹吧？与娘子格外相衬。”
钟娘子不由笑开，“三娘子怎的如此会夸人？”
“我说的是实话嘛。”
“那为了下次见面的牡丹花，我与三娘子推荐一位先生，如何？”
“谁？”
郭家
一位头戴斗笠，遮住大半相貌的年轻郎君熟门熟路地从后门进来，“老师？”
郭怀埋首桌案，头也未抬，这年轻郎君也未再叫，只将竹篮放在一边，兀自收拾满屋的画。
画完的在一边，未画完的在另一边，美人图放一起，临摹的画放一起……
收拾着手却一顿，“老师，那幅《月下行舟图》呢？”
郭怀画完一笔，不甚满意地收了手，将桌上画了大半的画团吧团吧往地上一扔，“卖了！”
年轻郎君皱了皱眉，“那幅画有问题……”
“有问题？什么问题？你怎么也说有问题？”郭怀听这三个字，就蹦了过来。
“月影不对。”
郭怀先是拧眉回想，而后一拍手，“是了！是了！我怎么忘了逍遥老人这老东西最喜欢在画里藏一些与实际不符的景，这幅《行舟图》原以为是水波，原来是在月影！”
“徒弟啊，你见过《行舟图》真迹？”
年轻郎君点头，“有幸见过一面。”
“那臭丫头不会骗我吧……徒弟你知道真迹在哪儿吗？”
“不知。”
“徒弟你知道武定侯府吗？”
年轻郎君眼神微动，“卢？卢家？”
郭家后门外一个同样戴着斗笠的小子左顾右盼，抓耳挠腮，直到听到后门响动，他忙转头。
斗笠下的一张脸正是随从牧羊。
牧羊欣喜道，“郎君您可算出来了？今日怎么迟了一刻？”
“唔……说了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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