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赏钱

卢家的下人原有四五百人，赶出去的赶出去，被赎走的被赎走，最后只剩一百余人。

        这一百余人大多都是些老实本分没什么花花肠子的人，于他们而言，这阵子府里发生的事也足够叫人胆战心惊，有那胆小的，生怕第二天醒来自己也像同屋的人一样被关押。

        “他们都处置完了，不会轮到我们了吧？”后院一个扫雪的仆从小声道，“和我同屋的那个，何三！听说被赶出去了！连铺盖都没让收拾，就穿着一身衣服赶出府了！”

        另一个略小些的哈了口热气，搓搓手，“天这么冷，被赶出去不是要冻死了？”

        “是啊，何三不是京城人，当初我们还是一起逃难来的京城，他在京城，连个亲戚朋友都没有，这一出去，住都没地方住，估计还得自卖自身，唉，真卖出去还好，听说那些高门大户规矩多，通常都不从外面买人，要是卖不出去，这大冷天可怎么过……唉！”

        这仆从不知道“物伤其类”四个字，就是有些感叹，当初一起进府的人，沦落到这个下场，要是哪天自己也被赶出去，那可怎么活啊？

        边上一直默默打扫的憨子突然开口，“那是他自找的！”

        啊？

        “我也是逃难来的，当初京城那么多高门大户，只有老侯爷看我们可怜，收留我们进府，何三不报恩就算了，府里让他打理园子里的花木，他和外面的人一起偷偷把花木运出去卖了！是他自己先犯错，才会被赶出去！”

        言下之意，我们只要不像他一样犯错，不会被赶出去。

        那个胆小的仆从还是害怕，“万一呢？万一呢？”

        憨子转过身，“反正主子不赶我，我就好好当差。”

        几人正说着话，却见回廊跑来一人，他远远看见他们就蹦起来招手，笑得龇出一口牙，“快快快！都去前院！三娘子要发赏钱了！”

        赏钱？！

        自古以来，甭管哪朝哪代哪个世界，发钱总是叫人心生欢喜。

        卢飞鸟坐在上首，看着下面叽叽喳喳，有人激动，有人兴奋，有人不敢相信，可看着抬出来的一个一个据说装着大钱箱子，也不由心生期待。

        她身后马叔和独眼张一来一回使眼色。

        马叔：看见没？我说什么来着，手松吧？松得没边了！

        独眼张：三娘子不是捞回来十一万贯？有钱撒着玩怎么了？

        马叔：你当外头小娘子三五个大钱撒着玩？这可是几百上千贯！

        独眼张：切！你这老小子是不是心疼抽抽？别急啊，肯定少不了你的份。

        马叔：这是少不少我的事吗？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知不知道三娘子要养多少人？这个撒钱法，别说十万贯，就是百万也不够三娘子使，哎呦好吧我就见不得钱出去……

        独眼张转过头不看他，心道，娘的，一只眼睛就是眨不过他，抽筋了都！

        卢飞鸟不知道身后的热闹，她笑呵呵地看着下面人越来越多，不一会儿有人上前报人齐了。

        人齐了好啊，人齐了那就开始吧。

        卢飞鸟拍拍桌子，下面的人愣愣地抬头，嘀嘀咕咕叽叽喳喳的声音慢慢消失，“今天请大家过来是有两件事。第一，初五那日随我出府的人站到右手边，站成一队。”

        仆从小子们左右张望，人群中发出些嘈杂声，却没人站出来，马叔看着又乱起来的样子，不由皱眉，心道，这帮小子还得训啊！

        他刚动了动脚步，打算自己跳下去，站出去做个示范，反正三娘子说那日随她出门的人，他不也是一个？

        就在他要跳下去的时候，人群里一个圆头圆脑长得有些憨的小子站了出来，马叔挑了挑眉，嘀咕道，“不错嘛……”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都站了出来，一个一个排在那领头的憨小子身后。

        卢飞鸟大致数了数，那日二十三人，今天还是二十三人，一个都没少，可见当时马叔是仔细挑选了的。

        她看向他们，含笑道，“当日我说过，你们助我找到二郎君，每人赏银十贯！前段日子，府中动荡未平，未能及时兑现诺言，今日便将赏钱给你们！”

        她招了招手，谷雨从袖子里掏出钥匙，打开箱子，箱盖一掀开，满满当当的元武通宝便暴露在众人眼前。

        听说有多少多少钱和真的见到这么多钱堆在眼前的感受是不一样的，起码刚才还安静的校场像一滴水滴入油锅中一样，瞬间沸腾，众人的眼睛仿佛都黏在那些铜钱和箱子上！

        “就从你开始！”卢飞鸟指着队伍的第一个人，“过来。”

        那有些憨样的小子突然被点名，脸色唰地一下涨红，同手同脚地走上前，晕乎乎地什么也没听见，急得脸上更红了，“啊……”

        卢飞鸟轻笑一声，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仆仆……仆叫憨子。”

        “我记得你，那日你十分拼命，”被打成熊猫眼还抱着燕春楼的打手不松开，“做得很好！这是你的赏钱。”

        憨子头一回被人夸赞做得很好，嘴巴哆嗦，话都说不上来，激动兴奋时，被人塞了几大串钱，他的胳膊不由自主一坠。

        十贯钱说轻可不轻，沉甸甸的重量让人有了真实感，憨子终于反应过来这些钱就是他的了！他扑通跪下，就要磕头，卢飞鸟忙叫人扶他起来，“起来！在侯府不用动不动下跪。”

        憨子挣扎不过，仰头大声道，“谢！三！娘！子！赏！”

        难为他嗓子亮堂，这一声竟响彻整个校场。

        而后领赏钱的人有样学样，一个个大小伙子使劲吃奶的力气，仿佛比试谁的声音大，都纷纷叫道，“谢三娘子赏！”

        这一笔笔铜钱发下去，一声声喊叫响起来，真似一把火烧的校场其他人面红耳赤心情分外激动！

        他们可还记得，通知他们过来的人说三娘子要给大家都发赏钱，那可还有几个箱子呢，是发给他们的吧？是发给他们的吧！

        当然是了！

        这段时日，抓人抄家动静忒大，府里人心惶惶，卢飞鸟只是想把有问题的下人清走，又不是要把所有人都赶走，先打一棒子，接下来当然要给个甜枣，好好安抚人心。

        又有什么比直接发钱更能安抚人心的呢？

        “这段日子府里发生了很多事，大家想来也有些惶恐，今日在这里，就与大家说个清楚。相信你们都知道府里少了很多人，这些人有的被赶出去了，有的被发卖了，可能有人觉得侯府此举不留情面。但是，诸位，侯府信奉的一直是‘以德报德，以怨报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你若是对侯府忠心耿耿，为侯府做事，侯府也会不吝回报，可你若是在背后捣鬼，那侯府就只能用棍棒来招待你！”

        “这次被处置的那些人就是后者，他们在府里，你们也在府里，平心而论，这些年我们可曾苛责过？我卢家从来都不是暴虐难伺候的主子，可他们呢，仗着主家宽容，偷盗财物、欺主背上、吃里扒外，将府里搞得乌烟瘴气，若不是念他们伺候多年的旧情上，这次就不是赶出去，而是送去官府。”

        这一番话让众人适才看到发赏钱翻涌的气血逐渐平复，不少胆小的人缩着脖子垂下头，卢飞鸟扫视一圈，安抚道，“当然，现下这件事情已经了结，有问题的犯了事的人都已处置，你们能站在这里，就是已经被查过，绝大多数清白干净，小部分人有些小问题，不过从今日开始，以前的事咱们一笔勾销，日后大家好好当差，咱们做得不好的，有罚，做得好的，也有赏！”

        卢飞鸟指指后面的箱子和先前领到赏钱的一帮大小伙子，“今日叫你们都过来，也不是光看他们领赏钱，大家都有！”

        刚才还垂头或是不敢抬眼的众人唰看向箱子和那帮幸运儿，两眼放光，卢飞鸟也不卖关子，“按理说，做得越好，赏钱应该越多，今年就算了，每人五贯钱！”

        “啊哇！”下面一片躁动。这些人在卢家先前那种环境里没被拉下水，基本上都是在些不重要的岗位，多半一个月月钱不到五百钱，五贯于他们而言，就是十个月月钱，那可是快一年的啊！

        当即有人大叫，“谢三娘子！”“谢三娘子！”

        卢飞鸟抬手，“这是你们往日老实当差、尽职本分的奖赏，同时也希望你们日后再接再厉、好好做事！”

        “是！”

        这一日，卢家比过年还热闹，人人带笑，周身洋溢着喜气，有人脸都笑僵了还傻乐，边上人又高兴又羡慕道，“哎呦让她乐吧，她家那两个小子可都跟着三娘子出去办事过，一人十贯，两人就是二十贯，她家男人、她自个，还有个小女儿……哎呦我的天，这得多少钱啊？还说儿子成亲难，这下好了，两个小子娶媳妇的钱都有了，哎呦我的天……”

        这人越说越酸，她家小子当时怎么就错过这样的美事呢？当时他们还笑话人家被打得鼻青脸肿，老天爷，这样的鼻青脸肿他们愿意啊！

        这妇人揪着自家小子的耳朵，“下回三娘子主子那边有什么事，你给我放机灵点，听到没？”

        她家小子有口难辨：上回不是您怕惹事不让我去的？

        府里气氛堪比过年，事实上，年也确实要到了，今日已经是二十六，眼看着就过年了，家家户户忙着采买安排备年礼，但卢家就一句话形容——不在状态。

        谁叫卢家现在一无管家统领全局，二缺人手跑腿办事？就两个字，茫然！

        “所以，我，管家？”被按在书桌后椅子里的卢二郎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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