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赎人

小寒是个一根筋的直性子，和她说话不要拐弯抹角，拐弯抹角她听不懂，同样的，问她问题，也别指望她会委婉。

        这天纪大夫人就被她直接不委婉的回答方式噎得差点失了大家夫人的气度。

        “所以小寒你到底是怎么回答的？”卢二郎好奇。

        旁边的人埋头扒饭，突然被叫到名字，愣愣地抬头，嘴角还带着饭粒，满脸都是“啊就是如实回答的啊”。

        还是谷雨替她解释，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

        纪大夫人：不可能！乔管家他们怎么可能偷盗？一定是误会！

        小寒：他们签字画押了。

        纪大夫人：那么多人都关起来了？这些年都没听说，三娘这回又是怎么发现的？

        小寒：乔管家自曝了。

        纪大夫人：那现在三娘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

        小寒：送官。

        纪大夫人：不能送官！就算事情都是真的，也就是些家事何必要闹到送官？

        小寒：因为偷盗犯《大梁律》。

        纪大夫人：卒！

        “哈哈哈哈哈！”卢二郎笑得直拍大腿，“纪大夫人心里肯定憋屈死了！小寒干得好！”

        默默添了一碗饭的小寒：啊？

        纪大夫人何止憋屈，简直气得头疼，当晚就戴上了抹额。然而头再怎么疼，也得想办法。

        卢三娘送来的信说抓了家中一多半下人，这些人里有一半是纪家出去的，这事要是闹到公堂上，叫满京城的人怎么看他们纪家？

        况且，七娘那头正值关键时期，三王妃回光返照，已是时日无多，等三王妃一仙去，王妃之位就要在七娘和徐侧妃中产生。

        徐侧妃出身诚意伯府，老伯爷足智多谋，跟着陛下出生入死，在陛下跟前自有一份体面，在那些旧人中也颇有名声。他们家说是世家，也只是排在三等，且老太爷还做过前朝的官，比起他们，陛下和三王爷只怕更中意勋贵出身的徐侧妃。

        本来家中就无法给七娘多少助力，若是让卢家的事闹大，岂不是坏了七娘的事！

        纪大夫人下定决心，定要将这事了了，转天就安排人去盯着卢家，结果卢二郎还真去衙门附近问官司这么打要不要写状纸偷盗怎么罚。

        纪大夫人彻底坐不住了，带着人直奔武定侯府。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这一回纪大夫人显然没心思铺垫，开门见山问，“三娘啊，乔管家他们的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怎么就闹到报官的地步？这报官可不是开玩笑的，万一查出弄错了，卢家不仅得成为全京城的笑话，你们拿御赐之物说事，只怕还得被参上一本！”

        卢飞鸟喝了一口茶，慢吞吞地放下茶杯，“唉！伯母，我也没办法啊！我倒是宁愿只是个误会，可都说捉贼拿赃，我们不止找到赃物，他们自己也承认了，自然要交给衙门处置。况且如果真弄错了，交给衙门，也正好查清实情，还他们一个清白。”

        那你还真是好心哈！

        纪大夫人又道，“听说你把老侯爷身边的旧人找回来了？都是战场上下来的？像他们这样的武夫，一点儿轻重都不知道，你们得了那么多画押的口供，不会是他们动用私刑得来的吧？这动私刑拿到的口供算什么？要是被告出去，不是害了侯府吗？”

        “照您这样说，更应该送官了，他们偷盗我卢家钱财珍宝，外人知道肯定疑心我们会气得动私刑，还是叫衙门的人接管，他们一检查就知道我们可没动手，乔管家他们除了内心不安愧疚自责导致精神不佳食欲不振，身上可一点儿伤都没有！”

        不损伤人身体动用的刑罚又不是没有？纪大夫人不死心，但任她怎么说，卢三娘就是死活不撒口，她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两碗茶，疲惫道，“那三娘打算什么时候送官？眼看着就要过年了……”

        “当然是衙门封印前！不把这事解决，我们过年都过得不安心。”

        大梁官府每年过年假期足有半个多月，从小年到上元节结束，通常都是在腊月二十四封印。要是在衙门封印前，那可就没几天了！

        纪大夫人急急地来，又急急地去，她没想拿这事烦老爷，但那日卢家送信来，妯娌媳妇们都在，人多口杂，事情最终还是传到纪大老爷耳中。

        纪大老爷很是不悦，但他一向不耐烦这些俗事，遂一番说话，确定了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摆平此事，不能拖累七娘，不能影响纪家！”

        纪大夫人能不知道不能拖累七娘、不能影响纪家，她难道不想摆平此事吗？

        老爷的一番话叫她的头更疼了，还是她身边的管事妈妈提醒，“夫人，卢三娘若是真要送官，当时何必叫人送信来，想来定是有所求，不如看看她求什么，即便过分了，也是七娘子那边的事要紧，其他的事来日方长，咱们日后慢慢计较也不迟……”

        是这个道理，不怕她求，就怕她不求，纪大夫人心气总算顺了些，再次登门的时候，脸色都和缓许多，仿佛又是一个慈爱为卢家考虑的长辈。

        卢飞鸟只静静地听她劝说，等她说了一通，才幽幽一叹，”唉！伯母，我也不想的，他们胆子太大，偷盗的若是一般之物，哪怕打一通撵出去呢？可偏偏是御赐的东西，我们要是不主动到衙门说分明，万一被人告到陛下面前，不就糟了吗？”

        “不至于不至于，陛下日理万机，哪里顾得上这样的小事？再说东西已经找回来了，再闹得人尽皆知，反而不美。到时候递一封认罪折子，陛下和礼部那边我与老爷说一声，自会与你们周旋。”

        纪家族人众多，留在京城的足有九房，但官最大的纪大老爷也不过是四品的太常寺少卿，礼部或许有人卖他个面子，但陛下跟前，他能周旋就怪了！

        卢飞鸟也不拆穿她，只是面色苦恼，继续说，“可是……若是不报官，被偷窃的钱财怎么办呢？伯母您不知道，乔管家曾撺掇二哥卖了江南的几百亩良田，从中私吞了两千三百五十二贯，仅他一人，这些年从卢家私吞钱财恐怕都有数万贯……再加上其他那些人，零零散散少说也有几十万贯……”

        “几十万贯？！”纪大夫人一口茶水险些没喷出来，早在她说江南良田的时候，纪大夫人就颇为不自在，等听到这里，简直要骂一句你怎么不去抢啊？那些下人私吞能占几十万贯？真是狮子大开口！

        卢飞鸟不慌不忙，“光下人们自己未必有这么大的胃口，所以……伯母，我怀疑乔管家他们勾连外人！”

        外人纪大夫人突然心虚，“啊这……”

        “……譬如买了我们家田地的那几个江南大族！我们家那些田地都是上等的良田，乔管家卖的价格明显有问题！”

        “……有些道理。”纪大夫人暗暗舒气，“你要是寄希望于衙门追回损失，不大可能。这些钱不是小数，且当日田地买卖手续契书一应齐全，现在找上门去，人家怎么可能承认？那几家又是江南大族，江南自来文风鼎盛，家中怎么可能没有做官的，你们家现在这样子，为这点利，和人家对上有什么好？到时候人得罪了，钱还未必拿的回来，事只怕别说衙门封印前，就是一年半载都未必能了结！”

        “那该怎么办？不瞒您说，侯府只剩下个空壳，钱要是不追回来，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要不这样，你把人都交给我，他们是从纪家出来的，父母兄弟还在纪家，一来就当旧主圆了他们骨肉团聚的念想，二来，他们私吞的钱财未必没有孝敬父母兄弟？如今事发，也得叫他们一家子凑出钱来，没得光享福不患难。”

        卢飞鸟垂头，好似在仔细思索，纪大夫人道，“等凑出钱，该罚的也得罚，那罪责重的一家子都发卖出去，罪责轻的就打发回老家，保管不叫碍你的眼。”

        “……那好吧。”

        纪家达成所愿，试探着问了问剩下的口供，得到“放心，还留存了好几份”的不太让人满意的回答，只能想法子凑钱，据高老头说，瞧见纪家的人乔装打扮偷偷去了好几趟当铺。

        几天后，纪家终于把“下人凑来”的钱送了来，当然没有二十几万贯。

        那数其实就是卢飞鸟一拍脑门随口诌的，做买卖嘛，我报个高价，才好给你讨价还价的余地不是？

        最终纪家花了十一万贯“赎回”乔管家他们，至于他们回去之后怎么掰扯，卢飞鸟不管，反正卢家得了钱，送走了有鬼的下人，家中一时肃然一清，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卢飞鸟深深嗅了一口，淡淡的梅花香，真不错，“养花的人呢？赏！”

        谷雨淡淡道，“养花的人是纪家的人。”

        哦，那就是被赎走了。

        “算了。”卢飞鸟放开梅花，看哪哪都觉得赏心悦目，悦目到不撒点钱出去，都觉得不能分享好心情，遂一拍手，“走！咱们发年终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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