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李娘子真有心谢我，不如以身相许吧。”赵旭来了精神，坐直身体，目光炯炯地盯着我，半真半假道。

        我没料到他如此直接，看着他非要我给个答案的模样，心底郁闷得紧，感激是一回儿事，可要牺牲我后半生的幸福，那就另当别论了。

        “民女蒲柳之姿，又岂敢辱没圣上门楣，至于圣上大恩大德，民女愿意来生做牛做……”我打了个哈哈，委婉拒绝，只是话还未说完，赵旭似笑非笑道：“李娘子勿要拿话搪塞朕，朕等了这么多年了，总要有个结果。”

        我看着强硬起来的赵旭，明白他不容我再逃避他的感情，不由叹了口气，问出了困扰我许久的问题：“圣上，您如今到底喜欢我哪点？”

        我容貌寻常，也无家世，性格亦恶劣，曾经的李氏旧部基本已经断了联系，若是我的入微之术未消失，多少还能说得通。可现在的我毫无出众之处，如果赵旭喜欢的是懂新学懂医术的女子，姜氏和李氏培养了一大把，不是出身高贵，就是天赋卓绝，每一个都比我年轻有趣，充满了朝气。

        赵旭仿若早知道我有此一问般，略作思考后，正经十足道：“李娘子研究出了许多有用的新药、新种，在生物医药方面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同时得益于两世为人，眼界极为开阔，对新学的理解和发展当世无人可及。我认为李娘子最值得称道的是，你在辽东大力发展新学教育，选拔和培养一大批不限于新医的新学学子，补充和发展了姜侯爷的新学理学体系。”

        惭愧，陆誊是中文系的文科生，自然不如我擅长理化生。何况我刚才上大学一年，高中的各种公式还有印象，因为学医的缘故，特别是生物、化学的学习不但落下，而且学得更加精深。

        所以世人常说姜氏理论长于经济和哲学，李氏则更擅长发现归纳自然之道。

        虽然我只是前世的搬运工，可听着赵旭的吹捧，内心依旧有种被人认可的欢喜，当然我很快就从这飘飘然的虚荣中走了出来，正想说那都是过去了，我已经江郎才尽了。

        赵旭又开口了：“不过李娘子的弱点也十分突出，最大的问题就是立场摇摆。不过此乃天意作弄，非人力可更改，情有可原。”

        我囧囧有神地看向赵旭，结合他的前后所言，不像是喜欢人的理由，倒更像对一个历史人物的盖棺定论。

        赵旭似是看出我的想法，摊手一笑：“可那是世人眼中的你，是我欣赏你的理由，但我并非因此而心悦你。”

        他话题一转，起身来到我跟前，半蹲在我身前，视线与我平齐，见我目光向他扫去，他似乎又不好意思起来，避开我的目光，低头扳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其实我也不知为何那般在意你，一想到你就心情雀跃，每天都想见到你，哪怕吵吵架也觉得很有意思，还想把拥有的一切跟你分享。”

        我心说：没有前面那堆光环，你能注意到我？

        大概见我无动于衷，他面上的受伤一闪而过，继而自嘲一笑：“如果真的要找个理由的话，你最初吸引我的地方，我觉得你很温柔。”

        我满头问号，温柔这个词，八辈子跟我打不着一杆啊！

        赵旭顿了顿：“不是那种教养出来的小意温柔，而是天性中体贴式的温柔，不在你的言语中，而在不经意的举止里。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你救我后，我当时十分傲慢无礼，你虽然面露嫌弃，但担忧我受风寒，依旧拿起外衣替我擦头发。

        从那时起，我就觉得你很特别，明明性子倔强，可温柔体贴又在不经意间流出。认识你愈久，这种感觉愈深，所以即使你普普通通，我依旧会心悦你，不过我肯定没有这般耐心，会直接抢回宫当媳妇儿。”

        我鄙夷道：“不该是小妾么？”

        当时赵旭许得是良娣，我印象深着呢！

        赵旭听后，面上挂不住了，梗着脖子道：“那时我只是孩子啊，良娣已是我能许出最高的位置了。”

        看着赵旭熟练狡辩的模样，我不由笑了起来，刚刚强行深情的样子，简直尬得我头皮发麻。

        赵见状，也跟着笑，正要再言，门口传来一阵响动，我们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胭脂和李越青，两人手里还提着拎着饭菜回来了。

        刚刚赵旭非要我请客吃饭，我今日起了个大早，又折腾了一上午，身体实在乏得很，一点也不想动弹，又见赵旭赖着不走，只好请胭脂跑腿到附近买些酒菜回来。

        只是我没有想到李越青会与她一道，之前从宋家搬出时，忘了派人到范夫子处知会他。

        “是朕遣人通知了青哥儿。”赵旭此时起身坐回原先的椅子，对我解释道。

        “多谢圣上，您有心了。”赵旭倒是心细如发，我不禁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只是没看到与他形影不离的宋沛，心情不免有些黯然，想来他已接受我离开的事实。

        今早送他出门读书时，我都没有好好与他道个别。

        李越青随着胭脂走了进来，向赵旭见礼后，凑到我身侧，一边帮胭脂摆盘，一边对我笑嘻嘻道：“姑姑，别看了，我已经跟警告过沛哥了，他胆敢出现在你面前，我见一回揍一回。”

        “李越青，你凭什么？”我顿时跳了起来，揪住他的耳朵，大怒道。

        赵旭见势不妙，将李越青从我魔爪中救出，护在身后：“李娘子，朕以为青哥儿当断则断，做得很好。那孩子是宋珩的亲骨肉，你既然已经和宋府一刀两断，何必再自寻烦恼。”

        李越青的脑袋从赵旭肩头探出，附和道：“姑姑，赵叔说得是，我们如今与宋家毫无瓜葛了，你就别瞎给人希望了。”

        我呆呆望着，眼前唱双簧的两人，心中纵有满腔怒火，可也知道怀念才是我跟宋沛最合适的结局，不由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此时胭脂已经将酒菜全部摆好，眼前正摆着一盘红烧肉，里面和着丁状配菜，我随手拿起筷子，夹了块儿配菜，刚放入嘴里，一股遥远而熟悉的浓香在舌尖蔓延开来。

        淦，这不是土豆么？

        问题是我种在地里的土豆毒性未消，不能吃啊！

        “胭脂，这道菜口感软糯，别有一番风味，我好像从来没吃过，可知是何菜？”我指着土豆丁，不动声色问道。

        赵旭抢在胭脂之前对我道：“此乃地实，四年前就已经出现了。开始只在大周西北等苦寒之地种植，原本朕还想瞒你一段时间，不过它易生长产量大，味道又好，短短两三年便已风靡全国各地。”讲完后，跟着夹了一筷子，放入嘴中细嚼慢咽。

        我早该想到徐有凰不至于如此不顾大局，原来她烧我的土豆苗之前，偷藏了几株啊，看来我白打了她一顿。

        赵旭似是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对了，西洋人也十分喜爱，故此朕用地实从各地西洋人处换来好些种子，比如玉米、地瓜、落花生之类的。”

        好家伙，皆是高产粮油作物，有了这些，百姓多少也能活命了。如果不胡乱折腾，赵旭可以缔造一个“盛世”了，成为一代圣君指日可待。

        胭脂站在我身边偷偷瞟我好几眼，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竟露出惊惶之色。

        我对上她的目光，脸色板起，正要冲她发火，李越青往我碗里夹了好些菜，讨好道：“你别怪赵叔隐瞒，这不是怕你没了牵挂，会干出何等傻事”

        我不由挑眉，瞪向李越青，难怪他今天一口一个赵叔，原来等着赵旭接锅，不过此时懒得追究他的小心思，痛心疾首道：“你们为何不早说，知道土豆可以在金门发挥多大的作用么？”

        四年前就出现了，什么土豆泥、薯条可以降低多少成本啊，想到这些年的损失，我心中滴血：赵旭也就罢了，胭脂、李越青你们跟了我这么多年，怎能为了我曾经一时的发疯，让我损失这么钱！

        我分别剜了李越青和胭脂两个败家子一眼，化悲愤为食欲，狠狠扒着碗里饭菜，李越青这小子太滑头了，夹得全是我爱吃的菜……

        今日大起大落，身体和心理都极度疲惫，送走赵旭和郭莱后，我立刻将我们三人的房间分好，然后火急火燎地跑到厨房烧水，打算冲完澡就补个觉。

        等我冲完澡，胭脂已经麻利地拾掇好床铺，我例行夸赞几句，扑到雕花大床正欲与周公约会，只是胭脂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不动。

        我叹了口气，爬起身来，将她拉到床边坐起，细细端详着这张天天见面的脸，真的长大了，甚至还因为担心我，活活拖成了“老姑娘”。怀着愧疚，我认真对她道：“胭脂，你放心，我不会寻死的。其实之所以一心种土豆，就是为了厚着脸皮在世上苟活。如今我有钱有闲，更会好好活着的，不会做出令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

        胭脂漆黑的瞳仁倒映着我的影子，久久不语，突然将依偎在我的肩上，低声道：“我生于青楼，本该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好在我遇见了李大人和娘子，如同日月照亮了我的人生。为了让日月永远照亮人生，我一次又一次欺骗和隐瞒娘子，直到李大人离去后，我终于体会到天塌下来的滋味，明白了娘子的痛苦。”

        我听着胭脂的倾诉，摸了摸她的头顶，心中感慨，吃起李素基的醋来。

        胭脂明明是我一手带大，我教她读书写字，教她做人道理，还为她攒嫁妆，李素基不过动动嘴皮子，可胭脂居然把李素基看得比我重，对他言听计从，对我撒下一个又一个谎言。

        可我想到李素基笼络人心的手段，又无法再吃味儿了，我两世为人都为李素基所折服，何况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丫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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