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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章搬家


由于赵旭强烈坚持,要为我和宋珩的财产分割主持公道,我们只好由他跟着我们一道儿。

        无视宋珩的冷嘲热讽,赵旭带着郭莱硬挤上了张锦所驾的马车。他是皇帝,自然坐在上首,我一脸尴尬地坐在他右下首,宋珩和郭莱并排坐在我对面,虽然车内空间颇为宽敞,但毕竟在密闭空间内,我们四人的呼吸几乎清晰可闻,难免有束手束脚之感。

        “对了,你们的婚后财产按新法分割还是旧法分割?”好在赵旭率先打破了空气中弥漫的难言尴尬。

        当年陆誊出台许多新法,其中夫妻财产法中有一条:夫妻婚后共同财产,女子可以有权处理一半。如果和离,女子可分割带走。

        由于新法仅在新学兴盛的四地实施,贯彻得最好的是姜氏大本营吴越、扬州两地,其次是齐鲁的辽东。至于北直隶及其周边,虽然新学兴盛,但是毕竟是国都,还是要照顾全国其他地方的情绪,故此这里七成律令以新法为主,二成半律令以旧法为主,半成律令新法、旧法并存。

        夫妻财产分割法便是新法、旧法皆可的那种。

        “我们夫妻的事,不劳圣上操心。”

        “旧法!”

        我和宋珩同时出声道。

        宋珩神色一沉,目光从我面上扫过,眼里尽是难过。

        一般来说,男方大多想要按旧法分割,因为女方只能拿走嫁妆。而女方大多想要按新法分割,不但可以拿走嫁妆,还可以分走婚后共同财产。

        如果婚后产生债务的话,男方和女方的想法就会掉个儿。

        宋珩是没有债务的,反而他凭着软软硬吃的本事,资产不菲。

        赵旭赞叹:“少卿乃大周数得上的身家雄厚之辈,李娘子却肯依旧法,放弃唾手可得的巨额财产,可谓是高风亮节。”

        我听得耳朵发烧,哪里是我高风亮节。

        宋珩可支配资源固然极多,但均不在他名下,一小半属于他爹宋老爷,另一大半属于他表妹林思苑。而我写话本和经营连锁店的收益却是实打实的。

        如果按照新法分割,我才要吃大亏。

        反过来,以旧法算,宋珩的和离书写于景化二年,我的收益基本来自那年之后,彼时我们已经解除了夫妻关系,宋珩就分不到我的钱了。

        当然宋珩此时面色难看,倒不是因为钱,而是我与他算得太清了,不占他半分便宜,也不让他占我半分便宜。

        我不敢再看,低头欣赏鞋尖的花纹,硬着头皮道:“还是旧法吧”

        “作为姜侯爷的高徒,宋大人着实小气了,想当年姜侯爷与发妻和离,可是分了一半身家出去。”郭莱这时却突然开口道。

        陆誊为了跟林思苑成亲,于泰和二十年跟苏秀云和离,分给她侯府一半的家产,里面还包括名下作坊股权。

        苏秀云念旧情,没有收走股权。不过陆誊终究对她有愧,掏干了姜氏九成现金流,折价给苏秀云。同时在他暴毙之前,苏秀云每年还会收到一笔来自姜氏赔付的巨款,据传是姜氏总利润的百分之一,接近大周全年商税的百分之一。

        苏秀云因此成了大周首屈一指的富豪,所以我高度怀疑先帝替赵旭求娶的动机,除了命格可化解赵旭的短命之外,还因为她实在太有钱了。

        不要以为皇帝就不爱钱了,正如曾经很多人指责的那样,陆誊跟李素娥两个西洋鬼,虽然有些微不足道的贡献,但功不抵过,从根子上导致大周礼崩乐坏,将美好的大同社会变成了冰冷□□的金钱交易。由于我们的作孽,现在的人不如以前淳朴啦,不会无偿给大周干活了,哪怕君父也不行……

        赵旭故去的先皇后就是苏秀云一事,郭莱显然毫不知情,否则肯定不会当众提起。不过这不怪他,虽然世道礼乐崩坏,皇帝娶师娘还是有违人伦的,极易引起舆论,此事一直都是机密,仅有极少数人知道。

        我之前有些怀疑,但一直不能确定。毕竟苏秀云嫁给赵旭时,已改名换姓,且深居皇宫,从不露面于众人之前。直到去年陆誊忌日,我在他的墓前,见到了等了许久的苏秀云。那时她已经病入膏肓,整个人十分憔悴消瘦,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我们分别之际,苏秀云给了我一箱银票,道:“此乃姜信与我和离之际,分给我的钱。我无儿无女,又与家族决裂,孑然一身,想来想去也只能留给你了。你主意多,留在你手上,也许会发挥更好的作用。”

        那笔钱大概有五十万两,听起来不少,但是与传闻中巨额分家费相去甚远,并非苏秀云大手大脚花了,而是贬值了。

        当年大周出现了银荒,陆誊便以姜氏产物做抵押,发行了姜氏纸币,一元相当于一个铜板,十多年间信用极好,流通于大周各地及周边小国。

        陆誊死后,姜氏为了聚敛财富对抗朝廷,短短两年间,以实物的百倍量滥发姜氏纸币,造成了极其严重的通货膨胀。眼看着天下百姓就要揭竿而起,赵旭动用国库和小金库按十比一兑回了市面上流通的姜氏纸币,还承诺免去土地税三年,这才勉强平息了百姓的怒火……

        我回过神时,才注意到整个车厢已经安静下来了,尴尬的气氛再次蔓延开来,宋珩和赵旭两人的脸色颇不自然地面面相觑。

        我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向两人,他们是陆誊最得意的两个学生,一个娶了他的前妻,一个纳了他的未亡人。

        我不由替陆誊掬了把老泪:你究竟造了什么孽啊,才有如此“福报”!

        大概车厢内太挤,我有些呼吸不畅,路过牙行时,借口雇人搬家,跳下了马车,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三个大男人。

        我走进牙行,雇了十个大汉,三个婆子,赶着三辆驴车,浩浩荡荡赶向宋府,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到了府上时,王氏想来早就得了消息,正坐在院子中央,见到我身旁的赵旭,却没认出他是皇帝,毕竟他戴着斗笠,认不出情有可原,若是宋老爷在此,恐怕第一时间就跪上来了……

        我看着王氏,初次见面的情景历历在目,她刚满四十岁,保养地极好,看起来就如同三十出头的年纪,见了我十分激动,抓着我的手久久不肯放。

        十年过去了,她却老了不只十岁,不过遇着我这种不省心的儿媳,沧桑也在所难免。

        想到这里,我走到她面前,真心实意地做了最后道别:“娘,媳妇不孝,一直惹您生气,多谢您不记恨儿媳,这十年的照顾,素娥一直记在心底,希望我走后,您保重身体。”

        自从宋珩和林思苑睡了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叫她娘,当年我们真是亲如母女来着,由此可见我是多么地记仇。

        王氏起身,定定望着我:“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能释怀吗?阿珩虽有错,但对你毕竟真心,莫要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给骗了。”

        怎么感觉她在内涵赵旭是别有用心之人?

        我看向赵旭,担忧他恼羞成怒,治王氏大不敬之罪。

        赵旭抱臂站在一旁,却没半点反应,一副没听懂的样子,不由放下心来,对着王氏道:“宋夫人,这就不劳您操心了。”

        王氏见我油盐不进,被我气得不轻,捂着心口倒了下去。

        我立马上去一套救急法,听着呼吸已经平稳了,可王氏就是不醒,偌大的宋家,也没人来关心一下。

        平心而论,王氏虽然经常对我冷言冷语,但我知道王氏内心挺喜欢我的。

        我不是循规蹈矩的人,王氏嘴上总教训我,却不曾折腾过我,有时还会为我大开方便之门。

        我生活日夜颠倒,王氏免了我的晨昏定省,每天由着我睡到日上三竿。半夜饿了,走到厨房,总能找到新鲜饭菜。

        以前我总是纳闷,为何每次晚归被王氏抓个正着?后来渐渐意识到,因为王氏每次都像门神等着我……

        只是她再喜欢我,另一头是亲侄女加孙子,那是无法割舍血脉亲情,所以她总是期待我能妥协,同林思苑围在宋珩身边过上相亲相爱的幸福生活。

        唉,太贪心了,就跟以前的我一般,结果往往鸡飞蛋打!

        我摇摇头,想起王氏害怕扎针,恐吓道:“看来只能扎针了!”

        王氏眼皮颤颤,没醒。

        我无奈,犹豫要不要请人将她抬回去,宋珩走了过来,费了好大力气才将王氏背到身上,向花厅方向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招呼着雇来的人往后院走去。

        胭脂早已将行李收拾得好好的了,满满当当好几箱,见我带人进来道:“姑娘,我就收拾了一下您的信件和稿子,宋家的一针一线我都没动。”

        “就信件和稿子,银票呢!”

        胭脂白了我一眼,然后拍了拍腰间。

        我打量了几下,果然比以往粗了一圈,原来都藏在腰上了。

        “我们这些年的花销留给他们没有?”我继续问道。

        胭脂点点头,比划一个大拇指。

        六千两!

        我算了算,觉得没有花这么多,略微有些心疼,顶多四千两。

        胭脂看出我的心疼,面无表情道:“宋府护了我们这么多年,当交些保护费,按照以往的孝敬,我们算少的了。”说完不再搭理我了,指挥着那群人将东西抬起,井井有条,十分有范儿。

        我不由暗自点头:除了面瘫这个毛病外,其他方面都很周到。

        我正准备离开院子时,不料遇到了林思苑,她懒洋洋地倚在扶栏,姿态悠闲,摆弄着她鲜红的指甲:“看来表哥终于舍得放你走了。”

        以前我常幻想如果自己还有前世的容貌,也许结局会有所不同,可我认真看着眼前的美丽女子,想象着我前世的三十三岁的样子,最后却不得不挫败承认,即便我有着和她相同脸,也是比不过她的,我行事太过急功近利了,总是风风火火的假小子模样,拍马也及不上她这股从容淡定的曼妙。

        虽然我心底已甘拜下风,可嘴上却不输阵,故作大方道:“你表哥倒是想享齐人之福,可我偏不如他意。今后他是你一个人的了,劳烦好好待他,不要辜负他。”

        林思苑闻言,盯着看了我许久,正当我不耐烦时,她却突然笑得花枝乱颤:“看来我终究还是赢了你一局。”

        我心道:你何止赢了我一局,起码得再加一局!

        只是她从不肯承认陆誊是爱她的,总觉得他爱我胜过爱她,是为了找个挡箭牌才娶了她云云。

        可我跟陆誊从小一起长大,他到底爱谁,我还是能感受得出来。

        对此,我很想告诉她:“丈夫死了,妻子改嫁没什么大不了的,用不着往亡夫身上扣帽子。”

        当我看到她那双眼睛,仿若风化中空的石头,表面坚硬,内里却已千疮百孔,一捻即碎。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叹了口气道:“你跟宋珩也算历经艰险才修成正果,和宋珩踏实过日子吧。旁的不说,沣哥儿总是无辜的,既然生了他,就该负责到底。另外看在沛哥儿也算你们林家血脉,希望你能善待他。”

        “你以前讲话虽然不中听,好歹是真心话。如今实在无趣得紧,不是抬杠就是大道理。”林思苑仿佛看穿我内心所想,扯了扯嘴角道:“我知道你心里瞧不起我,认为我故意看低陆誊对我的感情,以减轻自己的愧疚。”

        我疑惑我的心思是写在脸上嘛,怎么人人一猜一个准。

        “所有人皆以为陆誊爱极了我……当年他以为我是你的转世,无论林家做下怎样大逆不道的动作,他都从未真正动过林家,甚至不惜交恶先帝,可当他确认我不是你之后,却再也不肯护着林家了。”

        我没有反驳,她说得都是事实。

        我父母之死跟陆誊不无关系,所以我们前世虽然历经考验,可此事始终是我们内心深处永远无法消除的隔阂,所以当陆誊误以为林思苑是我的转世,自然不会再重复我们前世的悲剧。

        至于后来陆誊认清她不是我,不愿意再纵容林家,也情有可原。毕竟林思苑那时才十岁出头,陆誊又不是变态,自然对她没有太多的想法。

        林思苑讲到此处,语气里带了几分怨恨,继续道:“后来你出现了,他恨不得立即与你相认,再续前缘。但先帝对他的猜疑越来越重,他自知前途未卜,不想连累你陷入危险,才故意娶我,转移世人的目光。你看他多为你着想啊,赢也好,输也罢,你总是能保得性命。”

        我有些难过,陆誊总是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自欺欺人。

        他难道不知,在这个陌生的世上,比起安稳活着,我更愿意和他同生共死,一起面对世间的风风雨雨,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林思苑见我不说话,神情中的怨恨变得缥缈起来:“表哥怨我委身仇人,可若不是我嫁给了陆誊,宋家早就步了林、王的后尘。”

        咳,陆誊泰和十年娶了林思苑,却是五年后才真正在一起,感情应当是在这五年间升温的。刚成亲那会儿,她确实只是转移耳目的挡箭牌,陆誊还未爱上她。之所以放过宋家,最重要的原因是应该是宋家是赵嘉仪的后人。当年帮助先帝不遗余力,恐怕也是误以为皇室是赵嘉仪的后代罢了。

        ……

        我搬入新家后,全程跟在身边的赵旭,觉得今日受累了,要求我请客报答。

        我质疑他在宋家根本没发挥作用。

        赵旭摘下斗笠,瘫坐在椅子上,神情忿忿:“若没有朕,李娘子走得出宋家的大门?”

        我哑口无言。

        我知道他一直在暗中关照我,实实在在为我挡去许多的明枪暗箭。如果没有他的庇护,或许我能保得一条命,可无法活得如此潇洒自在。

        我看向眼前这个散漫的男子,初见时的傲慢,少年时期的偏执,成年后的冷酷与虚弱……过往的种种如拼图般拼起,最终拼成了一个完整清晰的赵旭。

        “圣上,多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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