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冰冷

　　悠长的岁月看起来并没有在这个美丽的女人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她的脸依旧精致，她的容貌仍然美丽，在伸手弯腰间，那婀娜如柳的腰身和美好的身材仍然令人怦然心动。

　　死胖子看了一眼后便移开了目光，礼貌而微笑地注视着自己面前的地板，然后听到唐宁从她的宝座上走了过来，在他身边笑着说了一句，让他和她一起坐下来。

　　“最近怎么样？”唐宁开口的第一句话，温和与平常得就像是一个多年的老友，笑着诉说出关怀。

　　死胖子也微笑起来，道：“挺好的。”

　　“嗯。”唐宁点点头，然后笑容微敛，对死胖子问了第二句话，道，“你觉得联盟里其他几位化神真人，是不是都是蠢货呢？”

　　死胖子在那一刻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脑海中却掠过了另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念头，那就是他想自己如果现在正在喝茶的话，也许会一下子呛到然后喷出来吧？

　　那样会不会很尴尬？

　　他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头看着唐宁，唐宁正含笑看着他，目光没有躲闪避让的意思。看着她的眼神，死胖子心里知道这个问题多半是不能含糊敷衍过去的了。

　　他仔细想了想，然后皱着眉头，面上露出几分诚恳之色，对唐宁说道：“堂主，请恕我直言，仙盟中其他几位真人，或许是比不上太渊真人大人，又或是各有些外人不足道的阴私弱点，但我觉得，蠢货这两个字还真的安放不到他们头上。”

　　唐宁点了点头，道：“你是这样想的？”

　　死胖子觉得这个女人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有些刺痛，但在犹豫片刻后还是苦笑着点点头，道：“是啊。”

　　唐宁道：“我觉得你说的没错，但是现在的局势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出来，这些日子一来天英山上风云变幻，但是那几位化神真人的反应，好像真的很像蠢货的样子？”

　　死胖子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道：“你是说他们……”

　　“他们反应太迟钝了，迟钝到像是愚蠢这样的地步。”唐宁直截了当地对死胖子说道，“虽然咱们都知道，联盟这么多年来很多地方早就烂了，欺上瞒下贪污腐败，上头争权夺利，下面鱼肉百姓，但再怎么说，眼下已经是牵涉到彼此生死存亡的时候，势如水火一触即发。偏偏在这个时候，咱们修罗所都已经全面动员起来了，而其他那些堂口，好像还是麻木不仁一样慢吞吞的，你觉得正常吗？”

　　死胖子道：“你是说这其中有诈？”

　　唐宁冷哼一声，道：“左右不外乎两种情况，一是，这些堂口暗地里勾结，正在准备某个对付我们的杀局，表面装出这模样麻痹我们；另一个就是这些家伙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更烂，已经烂到底了，过往那些实力不过都是表面样子，到了这种时候都无法汇聚力量跟我们斗了。”

　　“就这两种可能，你选哪一种？”唐宁问死胖子道。

　　死胖子思索片刻，沉声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不过是不是第二种，我们全力对付他们总是没错的。”

　　唐宁看着死胖子，道：“你说的没错，不过这里面如果有古怪，我们最好还是弄清楚。”说完，她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死胖子。

　　“这是我们潜伏在其他几个堂口中的影子与接口暗号，今天之内，你暗中和他们接触一下，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事情。”

　　从修罗所大殿里出来以后，死胖子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空。这个时候按时辰计算其实应该是白天，但这片天地，这座天英山乃至整个虹州城，看上去都是阴沉沉昏暗无光的，显得格外压抑。

　　天穹上血海滔滔，血浪翻涌，遮蔽了几乎所有的天空，只剩下最中心处那一点点空洞，还挣扎着透露下一束光辉洒落人间。过往天气正常的时候，死胖子从来也没感觉到天上的亮光是这样珍贵，直到此刻，他仰头看着那一束光柱从天空洒落时，在无数血浪翻滚中显得格外渺小又异常美丽后，才发现自己居然这么怀念原来的天空。

　　大概总是要等到即将失去的时候，才会怀念与珍惜这样美好的东西吧。

　　他摇了摇头，迈步向远处走去，在中间他将手上那张纸打开看了一会，然后面无表情地折起放入怀中。那张纸上写的是一些名字，还有注明的几种联络方法，如果唐宁说的没有虚言的话，这些人就是修罗所在自己这个联盟中潜伏最深的几个影子。

　　只是，他们真的是最深的影子吗？还是他们只是唐宁认为的最深的影子？

　　死胖子的脑海中浮现出前些日子里某个夜晚，在寂静无人的那个山峰上，那个娇媚美丽的女子对他所说的话。

　　这个名单上并没有她的名字。

　　看来还是原来的老朋友更可靠一点嘛，无论是在交情、还是前途上来说，都是如此。

　　死胖子决定回头还是要找个机会去搞两瓶好酒，再去拍拍易初的马屁，那个年轻人嘛，虽然冷心冷肺杀性大，但有一个好处就是念旧了，对老朋友他还是心软的。

　　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又在做什么了？死胖子心里这么想着。

　　易初也抬着头，看着自己头顶上方。

　　只不过和天英山上的死胖子不一样，他的头顶上方并不是被血海异象遮蔽淹没的天空，而是一片巨大石窟的穹顶，但是因为有那个血月的存在，所以看起来其实倒也有几分相似就是了。

　　地下洞窟里的那个血月，现在看起来好像变大了许多，虽然还是被暗红色的光芒簇拥着围绕着，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但从轮廓上来看能感觉到比从前大概大了一倍。

　　地下洞窟虽大，但这种变化仍然还是十分明显，并且由于这地下空间的缘故，易初进入这座地下城池后，很快就感受到了一股从天上传来的压迫感。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局促不稳，心跳的有些加快，就连气海丹田中的灵力也有些烦躁不安地躁动，气息凌乱。

　　对于他这种档次道行的修士来说，这种外力的干扰已经是十分惊人了，要知道这甚至只是在平静状态下的情况，如果是在全力斗法搏杀时，易初都没有把握自己是否能够完全掌控自己的法力运转。

　　这一点是很致命的，同时也非常危险，他转眼向走在他身前的太渊真人看去，却发现这个大修行者看起来行若无事，走步间稳如泰山，似乎半点也没感觉到周围的异样，又或是这里的血月对他半点都不起作用。

　　这就是化神真人的实力么，还是说这个大修行者只是单纯地自身强悍到不似人类？

　　大概是感觉到了身边易初飘过来的眼神，太渊真人回头看了易初一眼，随后微微一笑，指了一下前方那座屹立在城池中心的巨大雕像柱子，道：“到了那边就好了。”

　　这句话是句假话，因为易初跟着他走到了那座雕像旁边时，发现自己所感受到的那种诡异的压力并没有减弱半点。这个发现让易初有些无语，不过看着太渊真人那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决定没必要在这上头更多废话了。

　　不过在这中途的时候，易初注意到了当他们两个人走过那间屋子，也就是上次他们下来救出冰心离时所发生异变的那栋屋子时，太渊真人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向那边看了一眼。

　　只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子在空荡荡的城池中走到了中心位置，然后太渊真人走到那根古怪诡异的雕像石柱边，端详了一会后，转头对易初说道：“你来这里的次数也不少了吧，有没有摸过这个东西？”

　　易初走到他的身旁，道：“摸过。”

　　太渊真人看了他一眼，道：“什么感觉？”

　　易初沉吟了片刻，随后老老实实地道：“感觉里面有古怪，就像是关了很多很多的怪物，而且虽然被禁锢无法脱出，但只要接触这里，就有种好像自己会被拖进去的幻觉。”

　　说完，易初又抬头看了看，目光在这个巨大的连接到上部石窟穹顶的石柱上扫过，问道：“按方位看的话，这东西好像是在上头那座白虎神像的下面？”

　　太渊真人点点头，道：“你没看错，这座雕像就是白虎神像的一部分。”

　　易初默默地点了点头，脑海中浮现出在地面上的那座白虎神像的模样。虹州城中四大神兽巨像颇有名气，是虹州城这里的代表性建筑，甚至就连虹州城划分区域也是习惯上按这四大神兽巨像所在的方位而各自分成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区。

　　四座雕像都十分巨大，但是谁也想不到，在地底深处，他们居然还有延伸到地下深处这么庞大的部分。至少在易初看来，这地窟中的雕像下半部分，其大小比地面上的神像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二者虽为一体，但很明显的，在虹州城中存在了漫长岁月的地面四大神兽雕像，从来也不会有这种诡异的气息存在，不然虹州城里摸过四大雕像的人早已不可计数，却从来没人有说过感觉到了这种可怕的气息。

　　太渊真人对此并没有更多的解释，只是对易初招了招手，然后就在这古怪雕像边坐了下来。

　　易初沉默了一会，开口低声问道：“这里面禁锢的东西，就是……鬼？”

　　太渊真人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又补了一句，道：“一小部分吧。”

　　“哦……”易初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过了片刻后，太渊真人抬起手，伸入怀中，然后拿出了一件东西。

　　易初认得那个金光闪闪的东西，是昆仑印。

　　像是感觉到了易初的目光，太渊真人手掌上托着那个金光闪烁的昆仑印，向易初扫了一眼。

　　易初深吸了一口气，道：“这就要开始了？”

　　“不。”太渊真人却是否认道，“还要再等一阵子，待到天上血海异象完全淹没天穹，便是我们开启遗迹封印，彻底激活血月的时机了。”

　　回想到刚下来时，天穹之上的血海还剩最后一点晴朗的天空，就像是一个摇摇欲坠、珍贵无比的宝石镶嵌在血腥的天幕里，易初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后，道：“那个遗迹封印我记得存在很多年了吧，从来也没人进去过，你怎么会知道开启方法的？”

　　太渊真人笑了笑，道：“当年我师父天鸿上人在这里布置过了，以绝大法力废去古老相传下来，经过漫长岁月已经摇摇欲坠即将崩溃的旧封印，然后又重新布置了崭新的强力封印，并将这其中的秘密全部告诉了我。”

　　易初心中一动，面上掠过一丝异色，迟疑了一会后才对太渊真人问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怎么我听着这话……虽然表面上没问题，但总觉得师公他老人家是不是故意留下了一个口子，然后告诉了你？”

　　太渊真人笑了起来，颔首说道：“咱们果然是一脉相承的，事实确实如此。”说着顿了一下，他含笑看着易初，叹息道，“可惜你师公去的早，若是他能看到今时今日的你，想必也会是心中有所欣慰的。”

　　易初并没有因为太渊真人的这句夸奖而沾沾自喜，师公天鸿上人生前的地位崇高无比，几与现如今的太渊真人一般无二，似这等绝世人物，眼界眼光都与常人相差极大。他只是有些疑惑不解，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对太渊真人问道：“那我就不明白了，这自古以来的封印难道不都是越强越好，越稳越强吗？为何还会特意留下一个口中，让人可以轻易破开这个封印？”

　　太渊真人看着他，微笑而没有言语，易初则是在他目光注视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半晌后道：“总不可能……师公他在那么久以前，就预料到现在这个局面吧？”

　　太渊真人淡淡地道：“这世上谁人也不是神仙，也不可能会有什么未卜先知的事，他老人家肯定是想不到今天的事的。只不过，”他忽然冷笑了一下，道，“只不过他老人家身前弥留之际，和我聊起往事时，却是说过一番言语的。”

　　易初精神一振，连忙追问道：“师公他老人家说了什么？”开玩笑，这可是那位俯望过人间的化神真人临死之际所说的言语，必定有不凡之处和深厚蕴意，能够有机会聆听，这种机会傻瓜才会放过。

　　太渊真人摆了摆手，面上神情倒是很平静，道：“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秘密，只是一些闲聊碎语罢了。他老人家跟我说过这虹州城地下遗迹里的秘密后，便对我说，咱们这人族号称万物之灵，屹立于世不知多少岁月了，但漫长岁月中，咱们总是会犯一些古老的错误，那都是人性所致啊。”

　　“他说天下总是纷乱难平，哪怕是没有外患强敌，我们人族自身内部也总会争斗厮杀。说到底，还是一句分配不公的事。神州浩土亿万生灵，人口无数，但修炼成仙的资源总是有限的，根本无法全部满足所有人的需要，不，甚至是连一半人的需求都不够。”

　　“供求本已紧张如此，可是偏偏的，这世上还有一部分人，”太渊真人说到这里的时候，面上忽然露出几分颇堪玩味的深意，指了指易初，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嗯，这部分人就是说我们这样的。一部分人呢，他们还占据了远远超出自身所需的资源，如此便是贫富分化，穷的越穷，富得愈富。”

　　易初盯着这个大修行者，过了一会儿后，道：“你倒是看得透彻啊，只是这话你以前怎么不说？”

　　“我傻了吗去说这个话？”太渊真人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道，“天底下人口无数，大多数人便与蝼蚁无异，我拿了这么多东西能做的大事，比他们不知要好多少。”

　　易初道：“所以你干脆连天下苍生的命运，都自己替他们来决断了？”

　　太渊真人哼了一声，道：“不错，我替他们来决定，比他们自己要好多了。”

　　“好吧。”易初点点头，叹了口气。

　　“吱呀”一声低沉回响，房门被拉开。这个时候难得的一点光线从天空中落下，正好照在这个院子里头，为这个清冷孤寂的地方添加了几分生气。

　　冰心离用手轻轻遮住了眼眶，过了一会才让眼睛慢慢适应了这屋外的光线，然后走到了庭院中，抬头看了看天空。

　　血海滔滔宽广无边，只有中心处的天空有一个洞，但是血浪涌动不停，看上去很快就会吞没那个最后的空隙。

　　冰心离低下头，美丽而略带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一丝茫然之色，下意识地她伸出手，扶着身边的那棵庭院里的老树。只是当她的手掌靠在树干上时，冰心离忽然若有所觉，猛地抬起头来向旁边看去，便看到这棵曾经郁郁葱葱充满生机的老树，不知何时，已经凋零了满树绿叶，只剩下干枯吱呀伸向天空，犹如临死的人奋力而绝望地伸手向天空抓去，想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

　　这棵树好像已经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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