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挣扎的巨兽
那个阴影中的人看上去面容有些模糊不清，长披散在肩头，但整个人并不显得邋遢凌乱，身上的衣服也还算整齐，看起来就是个长时间隐居很随意的模样。
他抬起了头，望着刚刚走进来的铁封，夜明珠微光之外的黑暗中，他的眼睛却隐隐有些光亮闪烁。过了一会后，这个人的身子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起身，但从他身子周围突然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那些隐匿在阴影深处的铁锁颤动起来，特别是那些充满了灵力气息的怪异符纹有好几处都闪亮了一下。
于是，他很快又坐了回去，中间还闷哼了一声，似乎有些痛楚之意。不过很快的他就恢复了平静，对铁封点了点头，道：“好久不见了，千灯师弟。我这里行动不便，不能起身见礼，你就随意吧。”
铁封默然无语，环顾周围，却只见这石室中甚至连个石凳都没有，大抵是平日里就算放了石凳也不会有什么用处的吧。他沉默了一会，就走了过去，在那个人影所在的石床边，也没顾忌那上头落下的尘埃，就这么直接在石床的边上坐下了。
此刻铁封与那个人影彼此间的距离大概也就一只手臂左右的长度吧，那个人一直坐在阴影中，看着铁封，似乎情绪上倒是十分平稳，并未有任何激动愤怒的迹象，反而是看着铁封的神情，他忽然笑了一下，然后开口道：“怎么了，看你这样子，倒好似遇到了什么难解的事情么？”
铁封双手拢在袖袍中，因为坐的位置的关系，整张脸有一半是露在夜明珠的光线中的，另一半则是在黑暗阴影里，乍一看去，他的人倒好像被光明黑暗分成了两半，黑白分明，神情却是阴晴不定。
在听到阴影中的那人问话后，铁封沉默了片刻，随后道：“我以前没想到过，原来坐着这位置上的，会这么难。”
那人怔了一下，大概也是没想到铁封居然会对自己出这样一句感慨，过了一会后才好像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没有说话。
铁封又道：“师兄，当年你坐掌门真人的时候，可也有我这个感觉么？”
是的，整个千泷府中，如今能够被铁封这般叫上一句师兄的人，也只有昔日的掌门真人，如今“重伤”被迫闭关的无痕道长了。
昔日名动天下，今日阶下之囚，生不见天日，死要无声无息，这样的际遇也许换做随便哪个人，都会将人逼疯。但是无痕道长却似乎一直可以泰然处之，从头到尾，他的神态、言语都没有太多的异样。
只是在听到铁封的话语后，他沉吟了片刻后，轻声回答道：“你如今的头上是有一位太渊师叔，可是当年我坐你这位置时，上头可是有我师父和太渊师叔两尊大神呢。”
铁封默然，过了一会后转头向无痕道长看去，正好黑暗中的无痕道长也向他看来，两人视线相触，片刻后都是苦笑了一下。
看着这样的情形，大概谁也不会想到，就在几年前的某个月圆之夜，他们两个人还会是势如水火无法并存的大敌。
“你今日过来，想必也不会只是为了向我吐吐苦水的吧，可还有其他的事？”稍后，无痕道长问道。
铁封皱眉沉思，目光扫过无痕道长身边那些不起眼却令人心里麻的黑暗锁链，过了一会后，轻声说道：“当年起事时，我是想除掉你的，也想自己坐上掌门真人的位置。无往峰一脉数代师长的期望都在我的身上，我一定要做到。”
无痕道长点点头，道：“我明白。”
铁封的眼角似乎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后道：“但我想过杀你，却没想过他会如此禁锢折磨你……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干脆直接杀了你算了。”
无痕道长也沉默下来，或许是铁封口中的那个“他”实在太过强大，带着无边的恐怖压力，哪怕不在这里，也会令他们两人觉得窒息和压抑。
他只是叹了口气，苦笑道：“师叔他心深若海，谁能知道他心底到底在想什么呢？”
铁封沉默了一会，道：“我曾经为此问过太渊师叔一回，他回答我说，自古以来，千泷府内斗多矣，却从未有弑杀在位掌门之事。”
无痕道长怔了一下，随即摇头苦笑，铁封的表情在他自己说完之后，也是和无痕道长差不多的样子。
这样的话当然没有任何的可信度，千泷府自古以来还没有内斗中杀死化神真君的例子呢，那太渊真人又是怎么个说法？
无痕道长闭上眼睛，看上去沉静安详，纵然此刻不得自由，看去却仍然还有几分昔日神采飞扬肃穆端重的气势。过了一会后，他放低了声音，道：“千灯师弟，你有什么事想问我的，尽管开口就是了。我都这样了，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铁封眉头皱了起来，看着无痕道长的神色中有些犹豫，但过了一会后，他似乎想到了这几年来的岁月种种桎梏，最后还是慢慢地向无痕道长那边靠了过去。
“师兄，你做掌门多年，对于后山天穹云间下的那块禁地，你知道多少……”
轻细低沉的话语声，开始回响在这不为人知的黑暗的洞穴中。
黑暗总是容易让人迷失。
有时候是迷失于方向，有时候是迷失于时间，有时候甚至会迷失了自己，觉得过往的一切都是错的，可是当你想要重新选一条路的时候，要么会现已经太迟了，要么就是看到眼前所有的一切只有黑暗，没有一点的光明。
易初走在黑暗中时，在一片寂静中，脑海里莫名地想起了自己的前半生。就像是一个影子，他常常活在阴暗里，行走在光明背后，直到有一天，他亲手打碎了黑暗。
那件事他从未后悔过，也不能后悔！
因为当年他那一刀插进云守阳的后背时，就注定了他再没有退路。
他是一个影子，却注定属于光明这一边。
他抬起头，停下脚步，那一扇巨大的门扉出现在他的眼前。千泷府印金色的光芒洒落在古意盎然的门上，好像在述说着过往尘封的历史。
他默默地看着，然后走上前去，不知为什么，这里的黑暗特别浓郁，哪怕是那金色的光辉竟也不能逼退阴影。所以从后方看过去时，就能清楚地看到，易初带着那枚金光灿烂的金印，从黑暗中走来，又一步步地走进了黑暗深处，直到黑暗完全吞没了他的身影，就此消失无踪。
“轰！”
遥远的黑暗深处，好像有什么低沉的声音传来，似乎是有一扇沉重的门，打开了一条小缝后，又缓缓关上。
易初已经现了，现在他所处的这个地方的黑暗，是与其他所在不同的。
这里的黑暗特别的浓郁，虽然人置身其中并没有感到有任何对身体上的不适，但是那种压迫感却是异常明显。
如果说，人世间所有的夜晚的黑暗夜色像是一片轻纱薄雾，一旦有光芒亮起就会平静而悄无声息地退开，那么此刻在这座古老而巨大的门扉内外，这里的黑暗已经浓烈得连光芒都仿佛可以吞噬了。
黑暗中是有光的，那是易初手中紧握的那枚千泷府印，金色的光芒依然吞吐不定，熠熠生辉，但与之前在地面上那片浓雾中行走时不一样的是，当时浓雾遇见千泷府印便如临大敌畏之如虎，纷纷躲避不迭；而在这地下的古老洞穴中，特别是当易初走进了这巨大古老的门扉背后，黑暗就一直沉默地徘徊在他身边始终不散，哪怕是千泷府印的金光，也只能照亮附近一点点的地方。
稍远处，那些光芒便好像被黑暗吞噬了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阴影中。
易初还听到了从他身后传来的那一声低沉的关门声，他知道那是古老的大门在他身后关上了，从这一刻起，一切都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眼前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易初向后退了两步，后背便靠到了坚硬无比的门扉上，一股冰凉的气息隔着衣衫渗进了身体。
不知为何，易初忽然身子一震，随即现，那隐匿在他丹田气海中的黑焰，突然跳动了一下，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又或是什么东西的唤醒，缓缓燃烧起来。
他在黑暗中的眼眸里，两簇黑火开始出现并熊熊燃烧。
易初吃了一惊，随即很快回想起数年之前，他还在千泷府这里的时候，就曾经有过体内黑火被突然刺激唤醒的遭遇，当时他也是十分震惊，但一直搞不清楚那股与自己体内黑火类似同源、但气息明显原始而古老的力量是从何方而来的。
直到今天，他突然明白过来，那股力量就在这里。
在这千泷府山深处，隐藏千年的绝大秘密，除了太渊真人曾经私下告诉他的那些事情外，竟然还有这另外一层面目。
他的脸色在黑暗中变得有些古怪且精彩起来，一股难以描述的心情浮现在他的心头，站在原地等了片刻，易初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开始向前走去。
※※※
黑暗深沉如大海，完全遮蔽了人的视觉，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近在咫尺手上的那枚千泷府印，就几乎没有任何的光亮。易初看不到周围尺许范围外任何的东西，在黑暗中，也许这里宽广如海洋，也许狭小如陋室，多走一步就会撞上墙壁。
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因为在这样的黑暗中你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就踩空，会不会就踩到陷阱，又或是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只是在另一个角度，在突然放大了无数倍的某一个巨大空旷的黑暗空间里，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举目眺望，那遥远之处的一点点微光，正在黑暗的大海中晃动着，慢慢走来。
易初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走了多远，但在他的感知中，自己好像已经走了很远，时间也过去了很久。
不过他清楚地记得，在他离开天龙山前的那个夜晚，太渊真人曾经清楚地跟他说过，在这个地方，他所有的感知都有可能是错的。
这个地方是与整个神州浩土修真界都不同的，这里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这里是只属于那个“东西”的领地。
无论如何，易初还是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远，觉得自己有些疲惫了。但是他随即瞬间惊觉，疲乏这种感觉无论如何不应该在他行走后出现。多年的修炼早已将他的肉身锤炼，没有任何灵力消耗的纯粹走路，他就是走上三天三夜也不该疲惫。
这里果然有古怪。
他站住了脚步，凝神向四周看去，然而除了寥寥尺许立锥之地，他就再看不到任何东西。黑暗簇拥着他，一切似乎都是沉寂的。
只是突然间，光芒猛地一闪。
那是在他手心的千泷府印上的光，猛地摇曳了一下。
易初立刻感觉到了，低头向千泷府印看去，只见原本金光灿灿的金印此刻光泽如旧，但光芒散出去始终无法穿过周围的黑暗。而这些原本一路走来十分平稳的金色光芒，此刻却突然摇晃了起来。
金印上的光芒忽明忽亮，就像是人的心跳，又像是野兽的喘息，不停地伸缩着，突然间，易初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那是从黑暗最深处缓缓传来的动静。
“嘶……”
那声音并不大，还有些模糊，让人听不清楚也不真切，隐隐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坚硬的土地岩石上摩擦而过。而且没过多久，那声音就消失了，似乎从来就不存在过一样。
难道是幻觉？
易初抬起了头，突然，一股寒意从前方吹了过来，那是一阵冷风，还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腥气。
“嘶……”
同样模糊的声音又一次出现了，而且这一次清晰了一些并且接近了不少，易初甚至低下了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的土地，因为就在刚才那一刻，在那声音响起的时候，他竟是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土地正在微微颤抖。
那声音，似乎在黑暗中缓缓靠近了他。
一股冷厉、强横、冷漠的气息，慢慢地从黑暗中渗了出来，黑暗开始在易初的眼前隐隐翻滚起来。
远处，近处，地表颤动，硕大无比的阴影游走滑动，如山一般的影子盘旋着，将那个看起来异常渺小的人类身影围在了中间。
易初没有说话，也没有喊叫，他只是咬着牙，默默地举起了手中的千泷府印，举到了最高处，然后摊开手掌。
金色的光芒从千泷府印上散出来，熠熠生辉，庄严肃穆。
周围的响声安静了下来，过了片刻后，突然有一道光在易初的身边亮起，那是白色而刺眼的光芒，倒映着惨白的巨牙。
是的，那是突然间出现在易初身边的一颗几乎无法形容的巨兽头颅，它的嘴甚至比易初的甚至还大一倍，尖利的獠牙露在外头，正好被千泷府印所照见。
“嘶……”奇异的声音，再度回响起来，那黑暗中的巨影，在易初的身前慢慢直起了身子。
浓密的雾气从外面看起来十分平静，最多也就是那些表面的雾气在缓缓滚动着，至于浓雾内部的情景就完全看不到了。所以大多数人在看到这片雾气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感觉里面是否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又或是各种难以猜测的机关陷阱，却从来不会觉得，这片雾气本身会有什么问题。
但这片浓雾本身就是一种极诡异的存在。
青鸾在进入这片浓雾后不久，就明白了这一点，当时它在雾气边缘走了几步，还有些得意洋洋地把头探出去对青牛打招呼时，意外就发生了。
在它身子周围的雾气好像突然间活过来了一样，变成了一种极恐怖又拥有强大力量的东西，一下子从四面八方疯狂涌来，然后抓住了青鸾的身子，进而将青鸾向浓雾深处拉去。
青鸾一下子猝不及防，顿时就被抓了过去，只留下外头雾气边缘一只狗头形状的空洞，有些滑稽可笑，然后又被其他的雾气填补过去。再然后，青鸾的眼前就只剩下灰蒙蒙一片了，与此同时，在它耳边则是响起了无数可怕的尖厉的呼啸声，如鬼哭狼嚎一般，还有数道冰冷的气息紧紧地垂落在它皮毛之上，不停扭曲着，要钻入它的身体里。
这感觉就好像自己突然掉进了毒蛇窝，周边一下子多了几万条蛇一样。
青鸾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哪怕是出自不能它也在狂吼挣扎，拼命扯动。
还别说，如今蜕变过后无论血脉还是力量都已经算是南疆圣兽一级的大青鸾，实力确实已经不同往日，除了一开始被暗算猝不及防外，当青鸾开始挣扎反抗的时候，周围的那些诡异东西就不那么好控制住它了。
肌肉贲起，原本看似柔软的皮毛瞬间坚韧如钢，那些冰冷的气息虽然强大，但一时间竟然无法穿透青鸾的身躯。
与此同时，青鸾怒吼声中疯狂挣扎起来，只听低沉的“啪啪啪啪”声连续响起，却是在它身边那些雾气中有什么东西折断了一般。
但是一缕雾气折断了，同时又有五条十条的雾气扑了上来，在这片浓雾中那些看不清说不明的诡异东西仿佛多得难以想象，正在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无数条绳索，疯狂地向青鸾身上紧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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