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谁在杀人
“嗯？”鬼长老听到这里，第一次显露出一点诧异，随即沉吟片刻后，他看着冰心离，语气森然，道，“想不到你倒是个有福气的人，那风雪经是不世出的绝学，我……”
“前辈您想要么？我交给您啊！”冰心离直接插口说道，语意坚定，神色恳切，好像在她对面的不是她的仇敌，而是对她有再生之恩的大恩人一般。
鬼长老窒了一下，大抵是没料到眼前这小姑娘居然会是这种态度，风雪经在他这个层次的人物眼中，当然是一件极珍贵的宝物，只要有机会，肯定想要据为己有。但冰心离的反应与他原先料想的差了很远，一时间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半晌才说道：“这不是你师父的心血么，你乃是神初境的弟子，怎地半点没有为他尽忠的念头？”
冰心离面上掠过一丝难过神色，然后说道：“让前辈见笑了，不瞒您说，自从师父过世后，我就在昆仑派中备受欺凌，特别是我那位师叔太渊，更是对我冷酷无情……”
说到这里时，她眼角余光又偷偷瞄了一下鬼长老，果然看到鬼长老在听到太渊真人的名号时，身子微微一震，似乎精神一下子集中了过来。
冰心离心里冷冷一笑，这么多年来被太渊真人碾压追杀，要论对太渊真人怨气最大的，天下间大概无人可以比这位鬼长老更大了吧。
能否有一线生机，就看这位鬼长老对太渊真人的恨意到底有多深了！
距离在天英山上发生的那起杀害妇孺灭门案已经有几天了，这件事影响很大，据说甚至连几位神初境都关注了。毕竟这件事发生的地方就是在天英山上，就在真仙盟心腹之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等于是在打所有真仙盟中人的脸。
幸好是现在魔教那边基本已经被打垮，很难再兴风作浪了，而且这次血腥意外的事件中也无人在现场发现任何与魔教有关系的线索，不然的话，只怕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早十年前，不，最多只是早五年前，甚至还更短时间内，这天底下唯一胆敢对真仙盟势力范围核心处做出这等骇人恶事的，也只有魔教这个邪门宗派了。而且按照惯例，魔教做了这种事后，必定是要留下表明身份的痕迹，等同于向真仙盟乃至全天下宣告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乃是我们做的。
所以，这次现场如此“干净”，其实也是从侧面证明了魔教似乎与此事并无关系，这也让许多千泷府中的人松了一口气。
毕竟如果要论杀人动机的话，对陈壑一家恨之入骨的头号嫌疑，大概是要算魔教了，至于真仙盟中那些因为利益纠葛的对头，估计也不太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只是现如今事实摆在眼前，陈壑一家被杀，真仙盟脸面丢了个干净，千泷府甚至是太渊真人的脸都可以说是被打了，于是许多人，包括真仙盟中各个山头以及偌大虹州城里的大小势力，这段时间里都是格外关注千泷府的动向。
千泷府有动静么？
当然是有的！
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如果没动静，那岂非和石头人没差别了。千泷府从唐宁以下，整个庞大的势力机器似乎都动了起来，从天英山上查起，一路追索，无孔不入的探子追踪着每一条可疑的线索和可疑的人，至于这中间有没有用，外人却是不知道的。
大家只知道那个可怕的凶手暂时还没抓到，但千泷府搜索的力度却是越来越大，整个虹州城似乎都被他们整得不得安宁，只是大部分人都不太敢反抗，毕竟千泷府这次可以看得出来，他们似乎是真的急了。
不管是脸面被打的羞恼，还是来自于更高层级那位神祗一般威严的真君的威胁，都很快转化为对千泷府人马的压力：那个凶手，不论死活，一定要找出来！
整座虹州城一片肃穆，似乎连往日的繁华都略显失色，大概是在这种强大力量的压迫下人们变得谨慎小心了。
何毅从他很小的时候，基本上就是懂事的时候开始，就是一个很小心谨慎的人，他父母早亡，下边还有一个更加不懂事的弟弟要照顾，这一路走来，其实真的是吃过很多的苦。小时候是为了吃饱饭，大了些进入昆仑派后，是为了向上爬，一切都是为了得到更好的生活，让自己可以放心一点。
是的，他心里从来都不放心，在他内心深处从来都觉得自己似乎永远都是当年那个拉着年幼不懂事的弟弟茫然无措绝望地站在街头的孩子。
他没有安全感，他一无所有，他总觉得自己手上所有的东西随时都可能失去，如今的这一切，就像是一个孩子天真而夸张的梦，梦醒后一切成空，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孤独绝望的世界。
这种心情他从未对人说过，包括他的弟弟何刚。原本一切看起来都在慢慢变好，他成为独空真人的弟子，道行精进，声望日起，前途无限，一切都会变好的，直到后来，接连不断地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弟弟死了，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师父也死了，真正的凶手是他自己。有些路走错了，原来就真的不能回头，每一个深夜寂静漆黑的时候，他独处的时候都会回想往事，想着自己是不是或许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可是，世间没有后悔药，哪怕现在看起来他做的选择是完全错误的。
太渊真人完全不是一个他可以信任的人，哪怕他为了这位真君做了那么多的事，背叛了恩重如山的师父，也背叛了自己的前半生，但是在那个人的眼里，自己也许就像是一只蝼蚁般无足轻重。
何毅觉得自己马上就要一无所有了。
他对此异常恐惧，哪怕世间所有的人都觉得他坚强强大，但是他知道自己内心的脆弱与胆小。
他绝不能再让自己处于那种无所依靠的情形，是太渊先背弃了他，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甚至仅仅是活下去而已。
何毅不相信易初上位以后，还会容得下自己，毕竟自己曾经亲手将他打入过龙川大河；他甚至觉得以太渊真人的心狠手辣，为了替他那个徒弟铺路，在易初上位之前，自己大概就会死于非命罢。
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所以，当血海滔滔挂在天穹，他穿过那一处地下通道，再一次来到那座小楼时，何毅心里再一次告诉自己，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
错的是易初，错的是太渊，错的是这整个世界……
只是那天晚上的血腥，他始终挥之不去，那黑暗中的啼哭声惨叫声，好像还是在他耳边回响着。
何毅甩了甩头，有些茫然地看着那座在他眼前出现的门扉，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和上次过来一样，这门后看起来是一个很温暖很温柔的卧房，仿佛是一个青春年华的少女正在这里肆意挥洒着最美好岁月的所在。
那个美丽的身影正坐在梳妆台前，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是他，顿时便是嫣然一笑，如春花绽放清丽无双；而在她的身后更远处，那张床上，柔软红被边缘则坐着另一个老人，白发雪眉，面上手上裸露的肌肤虽然能看到一些老人斑，但气势慑人，仍是令人心生敬畏。
虽不如太渊真人那般高高在上犹如神祗，却也自有种不可一世的强大气息。
何毅眼前一亮，疾步上前，先是抱拳拱手，但略微迟疑，猛地双膝跪下，却是在这个老人面前磕了响头。
那老人白眉一扬，露出一丝笑容，道：“啊，你何必如此？”
何毅埋首，语气诚恳，道：“弟子何毅，对真君大人风采神往已久，今日一见，更是折服。往日种种，不过未见明主而已，若真君不弃，弟子愿为真君效死！”
那老人呵呵一笑，道：“你这一见面就开口弟子长弟子短的，我可不记得与你有师徒情分啊？”
何毅身子一震，目光急转，随即大喜道：“若有幸，何毅愿为真君门下驱驰，万死不辞！”
站在一旁的那个美丽女子李文姬，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微微笑着，眼底深处却是掠过一丝复杂神色，带有一丝冰冷，也有点点嘲讽之意。
她转头向窗外看去，只见天色压抑，血海滚滚，心想着这肮脏人间，还不如末日快些到来算了。
易初和胖子在云溪原来住的那间屋子门外叫门叫了很久，但是屋子里面毫无动静，门窗也是紧闭，密不透风，看着这情形，显然就是要么屋里人根本不想见他们，要么就是屋里根本没人。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面色都有些难看起来，因为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过来找冰心离而未果了。从那天他们交谈中想起许久没看到冰心离后，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来到这里，但每一次都吃了闭门羹。
一次两次如此，或许还可以说是不巧，冰心离有事出门没有遇上，但连续三次没见到人，并且易初与胖子都是行事周密的人物，在此之前也已经悄悄打听过，这些日子里千泷府里根本没人曾经见过冰心离。
所以说，要不就是冰心离这些日子完全没有出门，将自己莫名其妙地像闭关一样锁在屋子里，要么就是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胖子向易初看了一眼，低声道：“事情有些不对劲。”
易初点了点头，同时也听懂了胖子话里没有明说但已经十分明显的意思，略作沉吟之后，便点了点头，道：“进去看看。”
房门是紧闭上锁的，不过这只是普通的屋宅，并不是那种有强大法阵，或是强横机关守护的仙家洞府，对于他们两个在黑暗世界里混了这么多年的人来说，这一点屏障和没有并没有太大差别。
胖子点点头，走了过去，站到门前，用身子挡住了自己的双手，同时，易初面色淡然且十分自然地走到他的身后，背对胖子，面向外面的道路，向四周看了一眼。
因为前两次的扑空，为了遇到冰心离，这一次他们特意挑选的是很大可能在家里的晚上，所以，外头的路上并没有人影经过。
胖子站在原地不动，因为身子挡住也看不到他做了什么，但过了片刻后只听见一声低沉闷响，门后随即响起了啪嗒之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胖子松了一口气，用手一推，房门发出“吱呀”一声，向里面打开了。
一股有些凉意的风从他们身边吹了过去，易初与胖子都是皱了皱眉，然后走了进去。
屋子里面还是有些昏暗的，但是一切袒露在他们眼前，环顾一圈后，他们已经得到了答案。
“这屋里没人。”胖子沉声说道。
易初走到那张桌子旁边，随手摸了一下桌面，瞄了一眼后，淡淡地道：“应该有几天没人在这里打扫过了。”
胖子环顾四周，道：“家具东西都是好的，摆放也整齐，没人在这里动过手。”
易初点点头，默然片刻后，道：“是她自己离开这里的，然后再没回来过。”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沉默了下来。
※※※
因为天空中那诡异的血海异象的存在，现在虹州城和天英山上下的景象也变得十分怪异起来。白天里光线被天空中血海所遮挡，所以许多地方都十分昏暗；但是到了平日里真正万籁俱静漆黑一片的深夜时分，许多地方却又由于天上血海异象所散发的那些诡异暗红的光芒，反而比平时还明亮一些。
易初和胖子走在路上，暗红的光芒洒落在他们身上，连脸庞看上去都似乎带了几分红色。
平常的这个时候，这条路上应该一片漆黑的，但是眼下反而能够看得清周围景象，不过就是什么东西都抹上了一层红色，看起来有些让人心悸。
走了一会，易初忽然开口道：“你先回去，我去昆仑殿走一趟。”
胖子吃了一惊，心思转动，片刻后皱紧眉头，沉声说道：“你这是想干什么？”
易初道：“冰心离身份特殊，虽平日里并不受太渊真人待见，但只要千泷府和太渊真人不倒，她又不去招惹那几个神初境老头子的话，这真仙盟中就无人敢动她。唯一有那个想法的……”
说到这里，易初就停了下来，没有再说下去，但是胖子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眉头锁得更紧了。他看着易初，道：“你说的或许没错，但是你这样过去找真君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还想为了冰心离去质问他老人家？”
他冷哼了一声，道：“别怪我说你啊，平日里可没看出来你对她有这么深的情谊。”
易初沉默片刻，却是摇了摇头，道：“你错了，我并不觉得是太渊真人做的。只是她是太渊真人钦定的人，我一定要过去和他确认一下，如果万一……连太渊真人都不知道冰心离出事的话，那这件事就要仔细追查了。”
胖子怔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冰心离乃是白晨真君的关门弟子，虽然因为宗门里的派系之争，不得如今的太渊真人所爱，但是在名分上仍然是他的师侄女。就凭这个，太渊真人也断然不能容她莫名出事。
虽然有些讽刺意味，但是冰心离现在更像是一个牌坊，太渊真人想什么时候推倒毁掉就什么时候推倒，但是别人来做这件，却是万万不行的！
※※※
胖子先行离开回去了，易初转了个方向向昆仑殿那边走去，同时在心中他开始回想起冰心离那个少女的模样。说实话，在他认识的女子中，冰心离实在是一个很独特的存在，她与易初始终是处于一种敌友难分的状态，两人间的关系也是若即若离，甚至曾经有几次，他们还动过手，下过足以致命的重手。
易初对这个美丽但骨子里异常凶狠的少女，当然并没有什么男女情意，至少他自己是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过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在发现了冰心离的异常后，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就立刻决定追查了下去。
这是什么缘故呢？
莫非终究还是那女孩生得好看么？
天生一张美丽精致的脸，就会比丑陋的人多出这么大的优势吗？
易初自己在心里哑然失笑，将这些无聊念头抛开，他想他对冰心离应该还是无所谓的，至少他现在就毫无紧张可言。
就这样，他走到了昆仑殿前，通报之后，虽然此刻已是深夜，但太渊真人的命令还是很快传了出来，让他进去，由此也能看出，易初在太渊真人这里确实是有着与众不同的地位的。
当易初走到昆仑殿上，便看到坐在大殿里若有所思的太渊真人，虽然已是深夜，但是看上去这个太渊真人似乎还是没有任何的睡意。
易初也没有拐弯抹角，很直接地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然后开口问道：“冰心离失踪了，我找不到她。”
太渊真人面上的神色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易初深吸了一口气，道：“是你要杀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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