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前路漫漫

　　在妖王的人选问题上，到了最后，青烟终究还是退让了，或者这样说也并不恰当，因为无论是易初还是青烟自己，其实都没有更好的选择。

　　青烟并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异族中这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个真的适合成为妖王的人，但事实摆在眼前，同时，这也再一次沉重地打击了他对异族所崇拜的火神的敬仰之心。

　　所以，在随后的日子里，这个蛮人虽然日渐沉默，但与易初的配合却越来越默契起来。

　　易初告诉青烟的那个秘密其实并不复杂，在神力异族古代妖王传承已经断绝的情况下，如今出现在异族中的神力力量都是通过火神杖这根神器传承的，包括易初也是和青烟去了一趟火神祭坛，得到了完整的火神杖后，才获得了神力异族历代传承的神力巫术。

　　而易初在这段时间里就从中发现了一个秘密，火神杖确实是一件强大的神器，它甚至强大到可以控制从它这里得到传承力量的妖王，只要是体内第一道黑焰是从火神杖这里得到，并以此为根基修炼巫术的话，就终生都无法摆脱火神杖的禁制。

　　换句话说，谁掌握了这件神器，就能对日后众多被火神杖启迪传承的妖王拥有绝对的控制权，绝对足以令其生死而无法反抗。至于易初，倒是一个例外，因为他体内最初的神力力量并不是来源于火神杖。

　　在知道这个秘密之后，青烟信心大增，深思熟虑后终于抛开了顾虑，开始着手培养神力异族下一代的妖王。

　　而在这个过程里，易初也同样地配合，将自己所领悟的巫术挑选了一些传给了新人。

　　不过意外的麻烦事还是发生了，这种异族的巫术传承果然是有许多神秘而难以想象的危险，哪怕是易初自己也很难解释清楚。一共七个人的妖王候选蛮人，在青烟亲自用火神杖给他们启迪传承神力力量后，一开始看起来都还正常，但是在继续深入修炼后，仅仅过了两个月时间，异常的状况就发生了。

　　开始死人了。

　　最先死掉的是一个雷蜥异族的蛮人男子，那是一天早上，他一切如常，还带着不错的心情走出家门。事实上不管怎么说，雷蜥异族毕竟已经覆灭，而他本身也只是当年异族中的一个普通人而已，被抓到神力异族成为俘虏，本想着要吃尽苦头甚至性命不保，谁知道竟有机会成为昔年想都不敢想的妖王，这心里说不高兴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对未来颇有期待的乐观的人，在那天早上，在许多神力异族的人的面前，当他走在营地中的路上准备前往那个黑袍妖王的石屋接受训练时，突然，一团巨大的黑焰猛地从他身上喷涌而出，然后将他包裹在其中疯狂焚烧。

　　这个蛮人嘶喊吼叫，声嘶力竭，但一切都没有用处，黑焰吞没了他，就在惊恐的众目睽睽之下，他就这样痛苦万分地死去了。

　　这件事迅速轰动了整个神力异族，无数人对此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有的人幸灾乐祸，有的人说是神灵降罪，不过所有的声音最后还是都被压了下来，因为无论是青烟还是易初都已经无路可退了。

　　出了这第一个意外，后面的日子也就不再太平，各种各样神秘而奇怪的异象开始逐渐发生。

　　七个人中先死了一个雷蜥异族的，然后又过了半个月，突然疯了一个。同样是毫无征兆的，早上起来还是一副完全没事的模样，但突然间就狂性大发，抓着路上看到的人就跟狗似的疯狂乱咬。

　　在被赶来的卫士制服后，此人仍然无法冷静下来，狂暴得无法理喻，被关进某个牢笼后，他则是日以继夜的吼叫着，那凄厉的声音每一晚都回荡在神力异族营地的上空，就像是人世间最可怕的诅咒。

　　三天后，这个疯子死掉了。

　　然后又过了一个月，第三个人死了，死状异常诡异，全身、四肢莫名其妙地脱落下来然后无声无息地死掉了，据说那人的神情似乎还很安详，好像是在睡梦中突然死掉的一样。

　　连续出了这样的怪事，整个神力异族中都人心惶惶起来，哪怕是青烟如此强势的首领，在此刻也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在风声最紧张的时候，在神力异族中流传着各种各样的流言，许多都说是火神被激怒，降下了神罚，说是火神愤怒于自己的力量被外族人窃取云云之类的话语。

　　哪怕青烟数次解释自己拥有对火神杖的绝对控制权，也拦不住这种流言的传播。

　　不过幸好在那之后，这种异象暂时沉寂了下来，剩下的四个人居然没有再发生什么怪事，也渐渐通过修炼得到了神力的力量。虽然还是远不如易初，但妖王的成长一直都是缓慢的，他们才是常态，像易初这样的反而才是不正常的。

　　※※※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一切终于平静下来，神力异族在蛰伏中力量日益强大，新的妖王开始真的领悟到巫术的力量，同时，正如易初之前所设计的那样，他们根本无法摆脱火神杖的控制，只能听命于掌握了火神杖的青烟的命令。

　　易初做到了自己该做的事，然后青烟也没有欺骗他，将那个北归的秘密路径方法，告诉了他。

　　“那条路在大雪山。”当那一天到来时，青烟对易初说出了深藏在自己心里的秘密，“大雪山终年狂风暴雪、万里冰封，但一年中会有三天的时间，在山中一条隐秘的峡谷中会风雪停歇，在其中绝壁间会有一条天险绝径，可以通往迷乱之地。”

　　易初深深地看着这个蛮人，眉头紧皱，问道：“你走过那条绝径？”

　　青烟摇头，沉声道：“那条路不是人走的，太过凶险，我不敢走。”

　　易初盯着他，质疑道：“那你又如何知道，那条路通往北方迷乱之地？”

　　青烟道：“因为我曾经看过有一只巨大的妖兽从那峡谷间跃过，在它的血盆大口中叼着一具尸身残骸，我看得出来，那不是蛮人。”

　　易初脸色微微一变。

　　青烟继续说道：“大雪山上除了那些最强悍的巨兽妖族外，根本不可能有人族生存，无论是你们人族，还是我们异族，都不能。而荒原上多年来都没有人族了，所以，那只妖兽肯定是从你们迷乱之地过来的。”

　　他继而又叹了一口气，道：“我对天发誓，此言绝无虚假，但那条路确实太过凶险，你此去也是九死一生。易初，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肯留下，和我一起打拼，日后有什么荣华富贵，我都与你一起分享。”

　　易初默然片刻，道：“不用了，我还是去试试吧。”说着他顿了一下，随口又问了一句，道：“那只巨兽是什么样子的？”

　　“嗯……好像是一只巨狼。”

　　“巨狼？”

　　“是，”青烟想了一下，用手一指趴在易初身边的那只懒洋洋的大青鸾，道，“有点像它，不过体型可比它大太多了。

　　离开神力异族的前一天晚上，易初独自一人呆在妖王石屋中，这间昏暗的石屋他已经住了很久，此番决定离开，环顾四周，却发现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舍。

　　或许他对这块荒原土地上的一切东西，都从来没有产生过任何的感情和留恋，有的时候，易初甚至会觉得，自己来到南疆荒原这里或许只是命运的一个玩笑而已。他呆在这里的时候，留下的并没有任何太好的东西，大概也只有仇恨的种子和各种鲜血杀戮吧。

　　黑暗的石屋中除了他，就只有青鸾，最近这一年来，这只体型本就巨大的黑狼看起来似乎又肥了一圈，原因大抵是吃得舒服吧。

　　荒原北方虽然总的来说还是贫瘠，但如今神力异族一统北方，收纳四族，势力范围迅速扩展，地盘大了，所获得的食物也比以前多了数倍有余。借着黑袍妖王的光，青鸾如今过得真是只神仙狗的日子，整天就是吃饱了睡睡醒了吃，日子不要过得太逍遥了。

　　本来在这个石屋中还是有另一个身影的，那是原来的侍女心离。不过在易初将她选出来成为可能的妖王人选后，心离就离开了这里，住进了专门为那些新人妖王准备的住处。

　　青烟也曾经跟易初商量过再派两个侍女过来，还开玩笑说或许送到他身边的侍女过一段时间说不定也能成为难得的妖王了。

　　易初对此直接拒绝了。

　　夜色清冷，易初还没有睡，在这个晚上他似乎比过去那些日日夜夜都更加清醒，然后他忽然有些怀念做梦的感觉。

　　一段日子以前，就在这石屋中的某个夜晚他曾经突然做过一个梦，梦到的是死光头天澜真君和还年幼的自己，那段童年的记忆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结果却发现仍然还记在心中。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想念那个死光头，不过当自己再次出现在那个人眼前时，他会作何反应呢？在这个世界上，易初唯一看不透的人大概就是他了吧。

　　青鸾趴在他的身边已经沉沉睡去，这只青鸾虽然早先也曾经经历过种种痛苦，但眼下跟在易初身边时，却好像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心，将所有都托付给这个主人，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易初苦笑了一下，用手摸了摸青鸾头上的皮毛，触手处异常的柔软光滑，然后他就想到了那一天青烟对他说起的，那条大雪山中秘密绝径中曾出现过的恐怖妖兽。

　　易初曾经向青烟追问过，为何他会来到那个异常凶险的大雪山中，又是如何躲避过那只恐怖妖兽的，但青烟对此闭口不言，只是对他发了重誓，表明自己所说的绝无虚言。

　　易初看得出来，青烟应该没有撒谎，但他同样也能料想得到，那条绝径的凶险应该大得无法想象，很可能自己都走不过去。也正是因为如此，青烟或许也是有些心中内疚，先后数次跑来劝他，让他留在荒原这里。

　　不过，易初还是决定离开了。

　　很早以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孤身一人、了无牵挂，行走天涯，无拘无束，随处皆是家，但是直到他来到这南疆荒原后，在这里度过了数年时间，他才醒悟过来，原来每一个人的心中总归还是有一种向往和眷念在。

　　他的心仍然还向往着北方人族的那片神州浩土，就算在那里有许许多多的人不喜欢他、厌恶憎恨他，甚至要杀他，但他仍然还是愿意和那里的人们一起生活。

　　他不喜欢身边的异族人，就算是北方的人们喜欢勾心斗角、喜欢争权夺利，可是他还是喜欢那里。

　　他是属于人族的，这一点从未改变，也永远不会改变。

　　有一阵脚步声从屋外传来，随即被人拦下，那是守卫在他石屋外的神力卫士。如今随着神力异族实力的迅速增强，以及从外族中掳掠来的众多俘虏，神力卫士的数量也在迅速增长中，到如今已经超过了神力异族出身的战士几达一半人数，可以说是现在神力异族中最强大的一股力量了。

　　这样强大的力量足以颠覆一切，足以毁灭这个异族里的所有，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引发了以青烟为首的那些神力族人们的担忧和不满吧。

　　易初能够想象得到，哪怕青烟口中说的诸多借口如何冠冕堂皇，如何讲究友谊梦想与先祖荣耀等等东西，但是对神力卫士这股不能完全掌控的强大力量的担忧，或许才是他最终提前做出了告诉易初那个秘密，并让他离开这里的根本原因。

　　易初对此并不意外，在不为人所知的内心里，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有意在往这方面使力。

　　异族人，特别是荒原北方这里的蛮荒人大多数还是头脑简单的，就算偶尔出一个青烟这样的异数，但比起勾心斗角来，暂时还是比不上从小到大在魔教中磨炼了无数日子的易初。

　　当然了，在他走后的岁月里，这些人又会变成怎样，易初就管不着了。

　　门外有低沉的询问声，不过传来的回答声音却让易初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这时候过来的会是青烟，因为还有一件十分紧要的事，青烟仍然没有从他这里得到答案。但是现在看起来，青烟比他所料想的还要更有耐心。

　　来的人是个异族女人，也曾经是他的侍女，心离。

　　当心离走进这间光线昏暗的石屋时，她忍不住有片刻的恍惚。这一年对她来说，也是一个天翻地覆巨变的时间，当那一天她被人告知，那个黑袍妖王指名她成为妖王候选人的时候，心离的脑海里甚至是一片空白的。

　　尽管过了这么久，尽管自己也开始接触并初步掌握了巫术的力量，但心离仍然对那个黑色的身影异常敬畏。不过当她走进这间屋子时，在最初的紧张过后，她却迅速地感觉到了一股亲切感，就好像回到家一样的感觉？

　　这感觉让她觉得很奇怪，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收敛起心情，来到黑袍妖王的座下，默默地跪坐下来。

　　易初向她看了一眼，道：“我跟你说过了，你现在也是一名异族妖王，在我面前不必再像侍女那样坐着了。”

　　心离身子动了动，在犹豫了一下后，却还是跪坐在原地，道：“我、我就这样吧。”

　　易初也不再管她，道：“有事吗？这个时候别人都没来，只有你突然跑过来看我。”

　　心离的脸色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她能感觉到身前那片黑色的阴影，还有另一边那只呼呼大睡的懒狗。她身为妖王，其实现在是有资格知道一些秘密的，包括明天，眼前的这个人和这只狗就将要离开。

　　至于去哪里，没人会说，也没人敢问，大概在这个异族中，只有族长青烟一个人才知道。

　　看到心离有些吞吞吐吐的样子，易初皱了皱眉，道：“到底有什么事？”

　　心离被他喝了一声，顿时有些惊慌起来，过了这么久，在这个黑袍妖王的面前，她似乎仍然还是当初那个胆怯的侍女，对他的威严仍然无法抗拒，对他的恐惧仿佛如影随形无法摆脱。

　　她紧张地握住了双手，迟疑了好一会后，才低声说道：“是族长让我过来的。”

　　“嗯？”易初目光微闪，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却是淡淡一笑，道：“看来我还是高看他了啊……”

　　“啊？”心离没听清楚他的话，愕然问道。

　　易初没回答她，道：“他让你过来做什么？”

　　心离犹豫了一下，道：“嗯，族长说，你这里还有一件十分要紧的东西，还没有交给他。明早就要走了的话，就让我过来拿一下，给他带过去。”

　　易初面色平淡，坐在阴影里，没有半点归还东西的意思，也没有说话。

　　心离等了一会，只觉得周围的黑暗里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逐渐弥漫过来，让人隐隐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要什么，就让他自己过来找我要吧。”过了很久以后，黑暗中突然传来了这么一句话。

　　心离有些茫然地向他看了一眼，但是也不敢违逆这个一向神秘可怕的黑袍妖王，连连点头。不过很快的，她又听到那个黑袍妖王的声音说道：“对了，既然你正好在这里，我倒是有一个东西，顺便就给了你吧。”

　　心离吃了一惊，抬起头愕然道：“大人，是什么？”

　　易初抬了抬手，一件白色的东西从黑暗中飞了出来，丢向心离。

　　心离伸手接住，触手冰凉，抓紧了垂眼一看，突然之间，她全身猛地一颤，面上浮现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之色，有惊诧、有痛苦、有憎恨、有恐惧、还有更多的伤心。

　　在她手中的，是一块白色的骨骸面具，正是当年神木异族被灭族的那一天，易初从她的异族中抢走的那件祖先遗物。

　　“大人，你这是……”心离颤声问道。

　　“嗯，这是你们神木异族的东西，你留着吧。”易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却又似乎有着更深的意味，淡淡地说道，“或许，你将来会有用得到它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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