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当冬天过去之后，析白再也经受不了孤独的处境，在初春到来之际，抱着闯入者的心态，一步步向渌水挪移……当然，她之所以这么做，还因为，一到春天，渌水亭这边的风景就格外醉人。

                析白穿过一条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处开阔的地界。她环顾四周，只见极目远眺处，景山矗立在缥缈的白云之下，景山前面，是太液池波光粼粼的水面。湖光山色两相对应，就像一块翠玉放在宝石之上。近处，左边是一片碧绿滔滔的稻田，右边是一座弯弯绕绕的人工鱼塘，鱼塘表面立着许多簇青色荷叶。中间一条小径的尽头，渌水亭就坐落在临近太液池的地方。

                这时，一个农妇打扮的佣工正从稻田中走出来，准备换班去休息。析白一把将她拽到回廊拐角处……

                不一会儿，析白换上了佣工的衣服，她走到稻田中，用手掏了两下田里的泥，抹在脸颊上，然后佝偻着身体，假装在种植水稻。由于这片稻田是用来装点环境的，所以空气中没有半点肥料的气味。她的精神高度紧张，连一向引以为豪的自信心都沦为了对过往的羞愧。她可笑的走路姿势，以及不知道将刚才拔下来的一撮水稻往哪里的放的狼狈姿态，无一不昭示着她忐忑的内心。在经过一条锯齿状的行进路线后，她终于到达稻田中央的稻草人的面前。凭借她力大如牛的臂力，一把将稻草人连根拔起，然后就这么抱着稻草人并且在稻草人的掩护下继续前进。

                经过一次调试后，析白勉强站在了窥视的最佳位置。好在她刚才的一番操作用时不长，并未引起渌水亭中人的注意。

                渌水亭中，成德开心得就跟在过年似的，因为和他阔别三年的顾贞观从闽南回京了！

                在析白还未靠近他们的时候，成德率先发话道：“在闽南，你为汉槎筹谋的事情有进展了吗？”

                顾贞观道：“唉，真是感慨良多，早知道全无指望，就不该蹉跎那么些岁月。不知多年来期盼的结果究竟是否会有成真的一天。”

                成德道：“你这么说，实在令我汗颜。自汉槎入宁古塔以来，至今已经有二十二年了。你一直为了营救他多方奔走，正是由你这憾天动地的情感作为支撑，才使得你在诗词上的才华冠绝于世，和你相比，我只是个躲在庇荫下的俗人罢了。”

                顾贞观道：“你太谦虚了，论舒性写灵，当今世上，有谁能及得上你半分真切？你与汉槎本无交际，却肯为了帮我，枉费许多力气。过去我总以这件事为由向你诸多恳求，却无论如何不见转机，而今我才明白，这有多么痴人……”正说到此处，顾贞观看到斜前方的稻草人后面露出一个古怪的脑袋，于是厉声说到：“何人在此处偷听！”

                析白躲在稻草人后面说道：“俺就闲着没事儿给稻草人挪个位，打扰到二位爷了？都是俺的错，您二位接着聊，我去其他地方干活了！”说罢，掉转头，装作辛苦工作了好几个时辰的样子，弓着背，抹着汗，从小径一路往回走。

                成德道：“眼下距当初约定的五年之期还有半年时间，我一定再找机会，向皇上探寻口风，说不定就能拨云见日呢！”

                顾贞观道：“但愿吧！”

一个月后，赤城汤泉行宫外围的树林间，成德与另一个侍卫真图正在叠翠间按照既定的路线来回巡逻。一派清幽雅谧的氛围萦绕在二人周围，令人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下来。

真图道：“成哥儿，你怎么老是一副新驴拉磨的架势，这里又不是皇宫大内，偷个懒也没人怪你！”

成德道：“你真当自个儿是龙孙凤子了？正是随皇上出巡才最要小心行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全家老小的脑袋都要不保。”

真图道：“对，你说得都对，可我就是不喜欢这件差事儿，全是为了家族的脸面，才勉为其难地每天硬撑着。要是让我自己选，我宁愿不要当个贵族子弟，这样就能自由自在地上战场杀敌了。”

成德听了之后若有所思，一言不发。

真图见没有回应，继续说道：“但转念一想，要是真没了家族的庇佑，遇到风吹雨打时定会嗷嗷苦叫，那时又要羡慕起那些背后有靠山的人。所以，要我说，这朝廷既然因前线战事吃紧，国库空虚，就应该加大捐官的范围，别总放出些虚职来喂饱有钱的商贾。这样，像我等对现有公职不满的人，也有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成德道：“你可真会白日做梦，天下岂能有这般好事？要都如此，那些空有真才实学却一穷二白的人岂不是都要被排挤到乡野间喝西北风去了？到时这泱泱大国都成什么乌烟瘴气的地方了？”

真图道：“你光会埋汰我，有本事说其他人去呀！”

成德正欲开口辩驳，这时恰好路过一队侍卫，于是他只能闭口不语。只见他的表情由气愤转为压抑，驳斥真图的念头也逐渐消失。

待巡到泉水叮咚的深山处时，成德突然发声问道：“你可曾知道对捐纳之人的身份有什么要求？”

真图想了想，道：“有钱即可？大抵作奸犯科之人不行吧。”

见成德没什么反应，真图又补充道：“听闻你曾向皇上询问过是否能翻了一个被流放宁古塔的汉人的旧案。我看你不如借捐纳的名义，再向皇上试探试探？”

成德狐疑地皱起了眉头，然后转过头，以一种平常的神态盯着真图看了一刹。他拙劣的姿态很快就被真图看穿了心思。

真图道：“干嘛？怀疑我是索党的人，专门来给摆你一道的？”

成德满怀愧疚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确定皇上是否会同意罢了。”

真图舒了一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我可是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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