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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转眼就快到了康熙十九年的重阳佳节。在析白的指挥下,纳兰府逐渐被装裹成一个由各式菊花装点的小天地。此外,析白请来的舞蹈班子也在为重阳晚宴表演彩排。

待到重阳节那天晚上,等宫中的宴会举行完毕后,纳兰府才开始举行府中盛宴。在明珠和成德从宫中回到府里之前,参加宴会的宾客已经陆陆续续从正门进入了纳兰府。除了部分和纳兰家相熟的人员,宾客主要由六十岁以上的老人组成,他们全是正黄旗都统第三参领下第六和第七佐领中的老旗丁,明珠和成德正是管理他们的佐领。

在明珠和成德入席后,第一个舞蹈节目便开始了。只见十几名女子拿着铜镜在舞台上和着欢快的音乐跳起了铜镜舞。中站在中间的领舞袅娜多姿地舞出了一整套女子在闺房中梳妆打扮的情景,她一会儿不满意自己的发饰,一会儿扭着腰展示起新做的衣裳,惹得宾客们纷纷发笑。最后,在一阵高昂的音乐声中,众舞女巧妙地晃动着手中的铜镜,组成各种极具观赏价值的姿势,以默契的配合赢得了观众们的赞赏。连一向内敛的成德也被热情的舞蹈感染,鼓掌称好。在此期间,席中依然有人陆续来落座,很有些熙熙攘攘的感觉。

第二支舞是五魁舞。在五位分别戴着虎、豹、熊、鹿、狍的面具的男舞者准备开始起跳的时候,安管家趁着音乐声还未响起,急忙凑到成德耳边,向他耳语了几句。成德听到话后,赶紧起身,朝后院的方向走去。就在他起身的一刹那,豪迈的音乐声正好响起。

随着成德急促的步伐,音乐声逐渐减小,直到他走到后门那里,亲自迎接他的几位知己好友。

成德来的时候,那几位特殊的宾客正对着后院的一株名为绿水秋波的菊花作诗。

正听到朱彝尊说道:“‘名蔽幽菊檐下香。’我出的这句上联,看你们有谁能在容若来之前对出下联。”

这时,成德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直接道:“情羡茱萸鬓上娇。”而这两句的意思是,品种名贵的菊花也只能被安置在这豪华府邸的后门边,还不及那些被寻常百姓插在头上的茱萸足以寄托人们之间深厚的情谊。

朱彝尊被他吓了一跳之后,一边摸着自己的鼠尾辫前的大半个光头,一边取笑他道:“容若,这你可对错了啊,现在哪还有什么鬓上来插茱萸?要罚,要罚!”

成德道:“怎么没有了?每个女子都有鬓上啊。”

姜宸英说道:“狡辩。快带我们进去,喝酒玩乐,不然请我们来干什么?”

成德道:“那还等什么?跟我来!”

宴会场这边,五魁舞早已结束,在最后一支众宾客也可上台跳的莽式舞进行的同时,析白正亲自为一名老爷爷倒酒。

只见老爷爷说着满语对她道:“这个牛肉太硬了,我咬不动。”

析白用满语回他道:“我马上找人来给你换。”

待成德和他的朋友们落座后,析白悄悄示意伶人们停止奏乐。她走上台,行了个蹲安礼,然后道:“承蒙诸位不嫌天寒路远来赴此重阳家宴。今天晚上,最尊贵的既不是皇亲贵胄,也不是高官显达,只有那些经历过沧桑的老人,才是值得敬重的对象!”

台下一阵欢呼。

析白走向刚才那位要换牛肉的老人,说道:“下面有请这位出生于松花江流域的米汗老爷爷来为我们讲述他年轻时的英勇事迹。”

当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到米汗身上的时候,他非常激动,倒吸了一口凉气,站起身,一边情绪激昂地用身体比划动作,一边绘声绘色地用满语说道:“想当初我打仗的时候,有个明军从我背后偷袭,害我差点死于他的长矛之下,幸好我动作迅猛,一脚将他绊倒,再用佩刀将他拦腰砍成两截,他的肠子露了出来。当时我在气头上,又惊魂未定,脑子一热,糊里糊涂地将他的肠子抽了出来,扔向迎面过来的另一个明军……”

霎时,成德脸色变得铁青。朱彝尊问他道:“这位老人在说些什么?”

成德故作镇定地说道:“他在说以前在长白山采参,不巧遇到了熊瞎子,为了保命与之殊死搏斗的往事。”

朱彝尊惊叹道:“哦?那很惊险啊!”

待米汗说完,另一位老奶奶忍不住用满语大声说道:“我叫娜噶,以前是一个随军厨娘。当年我方军队在辽东时,我的职责就是在堆成山的汉人尸体中寻找合适的原料。有一次,我竟然在一个汉人的脖子上看到了一条闪闪发光的大金链子,我二话不说立马摘了下来,藏进了自己的口袋。这真是我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事情!”

朱彝尊问道:“这位大妈又是在说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成德捏了一把冷汗,以全身的力气控制住自己不住颤动着的四肢,压低声音道:“她在讲述自己年少时采东珠的情形。”

姜宸英怀疑地问道:“是吗?”

这时,一位年约六十上下的老人站了出来,意气风发地用汉语说道:“我虽然比前两位小了十几岁,但也有幸参与了松锦之战,那时在战场上……”

话至此处,朱彝尊等人终于明白了他们刚才在说些什么。姜宸英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翻了一个天大的白眼。朱彝尊尴尬地带头说道:“时候也不早了,容若,多谢你今晚的款待,改日我们再叙!”说罢,几个人灰头土脸地朝后门走去。

宴会结束后,析白一边哼着宴会上的乐曲,一边在铜镜前摘下自己的耳环和头饰。梳妆台上放着几本摊开的账本。

成德坐在屏风边,愠怒地说道:“你可知纳兰府素来以光结汉士为雅名,而今,圣上更是推行满汉相融的国策,你又何必折辱我请来的汉人朋友,伤害他们的自尊呢?”

析白停下手中的事情,站起来,面对成德道:“你觉得我是在故意提醒他们作为失败者的下场?当然不是!在我眼里,他们什么都不是!”

成德气得鼻翼翕动,道:“我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冷酷无情,一想到未来的每一天都要和你同床共枕,我就感到恶心。”

析白也很生气,说道:“那就请您赶紧从这屋儿出去,恕不相送!”

成德道:“正合我意。”

析白道:“等等。”

成德道:“还有何事?”他走至门边,却犹疑着迟迟不走,因为他需要的是道歉,不是争吵。

析白走到他的药炉面前,举起来,扔到他的脚边,道:“把你这熏死人的炉子拿走,即使是没有点燃前的丁点余味,也令我恶心得想要没有鼻子!”

成德道:“好,你不嫌丢人,我怕什么?”说罢,也不捡药炉,打开门,径直离开了。

这天晚上,成德看着窗外的上弦月,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愤,流着热泪即兴创作了一首调笑令,吟道:“明月,明月,曾照个人离别。玉壶红泪相偎,还似当年夜来。来夜,来夜,肯把清辉重借?”

与此同时,他看到窗外疾驰而过一辆缀满宝石、挂着铃铛的牛车。然而,牛车里面坐着的并不是即将进入魏宫侍奉曹丕的美人薛灵芸,而是一个黑糊糊的影子。那影子时而愤怒如黑烟狂卷,时而凄恻如黑色泥浆下流,时而狂暴如黑色岩块迸裂。总之,这一充满可怕能量的黑色影子就这么抱着玉壶,流着鲜红的泪滴,向远方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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