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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崇文馆捎带文集


次日早晨,崇文馆。

        “谨之,这便是你我二人上职之处了。”

        盛顾言跟着那人走进屋内,环顾四周,屋内空间并不大,中间用一道屏风隔开,但摆设却井井有条,书案并笔墨纸砚置于中央,旁边是立式樟木书格和架几案,显得整齐有致。

        “多谢玉堂兄。”盛顾言上前两步,朝身旁之人道。

        崇文馆设有校书二人,他口中的玉堂兄便是另一名校书郎,名唤张道钧,字玉堂,乃是前朝进士,原先外放做官,前不久被调来京城此处任职。

        张道钧拍了拍盛顾言的肩膀,用一种熟稔的口吻道:“何必言谢,此后你我便是同僚,有的是日子要一同任职。”

        对方既这样说,盛顾言也笑了笑,自然地开口问道:“还需请教玉堂兄,在馆中平日有何事务?”

        “这事务罢……”张道钧走到一旁坐下,给他两人分别倒了盏茶水,递给盛顾言道,“若说有事也有,无事也无。”

        “不外乎那些整理典籍、编纂类书的工作罢了,要认真做,总是没个尽头的。”

        校书郎的工作便是如此,历朝历代发展至今,卷帙浩繁,这校刊编纂的工作,也向来在进行,从未停止过。

        然而听上去繁忙,实则却清闲。按齐朝如今规定,校书郎每日卯时上职,午时过后便可下职。实际说来,图书管理编纂一事自有秘书省负责,崇文馆毕竟是太子学馆,供那些王孙高官子弟学习。崇文馆校书郎这一职位,比起埋头书籍的小吏,更像是一个仕途的起点和踏板,纪昶当然也不指望盛顾言真的在编纂经籍上面做出什么结果来。

        “玉堂兄说的是。”盛顾言心下明白,于是配合地弯了弯唇角,“却不知除了我们二人,这崇文馆中还有哪些人等?省得我初来乍到,冲撞了人物。”

        崇文馆为太子学馆,名义上隶属东宫,其中修习的学生不过二十人,尽为皇室中人或者王公子弟,配有四名学士轮流讲学。

        纪昶正值壮年,膝下一共四名皇子,最年长的太子刚至十四岁,最年幼的四皇子业才五岁出头,四人尽数在崇文馆中学习。

        张道钧将这些一一道来,毕竟这也不是什么有必要隐瞒的事情,盛顾言迟早是要知道的。

        “皇子们日日都要上学?”看来皇子们的课业也并不轻松。

        “是啊。”张道钧点点头,随即道,“不过这同我们没甚么干系。”

        按理来说确实是这样,毕竟他们只是个校书郎而已。

        盛顾言垂下眼眸,却见张道钧不知从哪摸了一瓶酒出来,拔开塞子猛地嗅了一口,面有几分陶醉之色。

        “这是桑落酒?”

        听了这话,张道钧立即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盛顾言:“谨之好察觉,这确实是桑落酒不假。”

        “这还是我好不容易从折桂楼的老板那讨来的。”张道钧恋恋不舍地放下酒瓶,“可惜如今只剩下这么一瓶了。”

        盛顾言自然也是尝过这酒的,不然也不会立刻闻出来,这确实是折桂楼的得意招牌。

        他明显看出张道钧是个好酒之人:“玉堂兄不必惋惜,我同折桂楼的老板尚有几分交情,想来讨几瓶酒应无大碍。”

        “那怎好意思。”话是这样说,但张道钧目光明显亮了一瞬,随即道,“等改日我们可一同去那折桂楼小酌一杯,他们的松鼠鳜鱼亦做得极好。”

        “乐意至极。”盛顾言自然是干脆地答应了,转而道,“说来,还不知此处先前在整理或是编纂什么图书?”

        这才说到正事,张道钧站起身来,拍拍稍有褶皱的衣袍,走到书案前,翻开上面堆着的一摞书卷:“说是当今圣上下令,要编一部《中州类文》,将那诗赋卷拨给了我们,让我们看着编纂。”

        盛顾言顺着对方所指看去,果然摆的都是一些先前朝代的诗文集卷。

        “你若是乐意或者得闲,也可先拿几本回府中看着。”张道钧随意抽出几本摊开在书案上。

        于是盛顾言便带着两本诗文集子回到了昌陵侯府中。

        陆晏清原本正蹲在后院里,给那长歪了的葡萄藤引到架子上,却没想到看到了一个她没想到会遇到的身影。

        新月轩后院的篱门敞着,盛顾言自然也看到了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东西的陆晏清。

        他顺势驻足,却见那人在看到他后,很快站起身来,先发制人道:“你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

        陆晏清印象里,邵斐几乎日日早出晚归,整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这人回来得倒早。

        “下职了便自然回来了。”盛顾言看向她还沾着少许泥尘的双手,“你还是先将手洗了罢。”白皙的肌肤上点点褐色的泥尘,在盛顾言看来再惹眼不过。

        陆晏清下意识地将手往身后藏,却抵不过眼前这人的目光,只好快步走到一旁用凉水冲干净双手。

        “你那海棠枣泥酥可做好了?”

        “哪有那般快的事情。”新鲜的海棠花摘下来还要晒干、调制,才能用来做糕点,这人怎么开口问的就是这种事情,“你是在官署里没吃饭吗?”

        听完,盛顾言居然还顺着对方的话回想了一下崇文馆的午膳,其实伙食还不错,四菜一汤,但精致美味什么的倒也谈不上。

        但他仍然是一副再有道理不过的样子:“我只是担心有人赖账而已。”

        “那你多虑了。”陆晏清张口反驳道,她再不济,答应别人的事情还是会做到,随即目光下移,看到对方手中拿的两本书,“官署里的东西,你倒是不客气地往家里拿。”这人明显是从官署里回来,而且这两本书的边缘都有磨损,一看便知摩挲已久,他要是买书自然不会买这种品相的。

        “职责所在,拿来参考通阅而已。”盛顾言真是听不惯从这人嘴里吐出的话,正常所为到她嘴里都变成了偷摸之事。

        他顺势抬起拿着书的手,却让陆晏清正好瞥见那书的封面——《兰奚居士文集》。

        她不由得一愣,兰奚居士,这不就是她父亲的别号?这是父亲的文集?

        她读过不少父亲的诗文,也知道父亲有整理手稿的习惯,然而后来父亲接着被贬黔州,于途中病逝,手稿也散落大半,不知所终。今日居然能在这里见到以她父亲文集命名的一本书?

        盛顾言自然注意到了陆晏清的反应,甚至可以说他是有意让她见到的。

        张道钧说他可以带几本书回去,他原本只随手拿了一本《永嘉文选》,临走之时却正好在堆满了书的书格中瞥见这本《兰奚居士文集》。

        他自然知道这是陆定安的别号,然而在见到这本书时,第一个浮现在脑海中的并非自己恩师的面孔,而是一道俏丽的身影。

        脑中所想与眼前所见渐渐重合,盛顾言看向面前之人,只见陆晏清咬了咬唇,纠结了几番还是开口道:“你这书,可否借我一观?”

        盛顾言毫不意外她会提出这个请求,然而他面上却显出几分纠结之色:“你也说了,这是官署的书样。”

        陆晏清哪里看不出来这人装模作样的神态,甚至是惯会得寸进尺的:“再加一叠珍珠碎叶球。”

        是她从前在台州惯常做的糕点,也是就她观察所见,这人喜爱度最高的一样。

        盛顾言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他原本甚至没想这些,只是想让这人朝他服软请求一番而已,不过送到嘴边的好处他当然不可能不要。

        “拿去罢。”他把这本书递给陆晏清。

        “多谢。”陆晏清接过这书,轻轻抚过封面几个字,随即抬眸道,“我很快便会归还。”

        盛顾言原本想说不用着急,崇文馆也不会在意这区区一本文集,不过看到陆晏清的神色,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待这人走后,陆晏清却是没再顾及她那葡萄藤,而是迅速转身回了屋内。

        她回到自己的书案前,凝视着封面上“兰奚居士文集”这几个字,字迹倒是苍劲有力,只不过同陆定安的风格迥然不同。也是,陆定安早已逝世,这集子必定是后来者所编的。

        陆晏清缓缓翻开,里面果然记录的是她父亲从前所写的诗文。

        开头第一篇便是陆定安写给萧善书的一首情诗,用词婉转,诗风清丽,爱意呼之欲出,单从写作技法上来看,确实称得上是佳作。

        然而陆晏清看到,心下却只升起一股讽刺之感。

        陆定安或许称得上是个好父亲,陆晏清是他唯一的孩子,他从小便待她极好,衣食住行样样给她最好的,从未因为她是女儿而看轻她,照样教她文章,即便后来境况坎坷也并未让她受什么委屈。

        但在陆晏清看来,陆定安却无法称得上一个好丈夫。

        萧善书身为太傅萧柏岭的女儿,从前便是京城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如同那些话本里才子佳人的故事一般,陆定安的样貌才气吸引了她,两人顺理成章地相爱了。

        早先,萧善书同陆定安确实有过一段琴瑟和鸣、幸福美满的生活,至少在陆晏清年幼的记忆中是这样。然而后来,时间渐长,陆定安同萧善书亲密的时光便渐渐减少,若说这是因为两人相处日久,原先的激情渐退,似乎勉强也解释得通。

        然而当陆定安一再被贬,家里倏地落魄,萧善书也从原先那个吟风弄月的高雅贵女,变成了劳心家事的寻常妇女。

        可陆定安却整日不知在外面做些什么,甚至有传言他在那些秦楼楚馆混迹,哪怕陆定安自己否认了,也无法改变他与母亲、与家庭渐渐远离的事实。

        陆定安病逝后,萧善书带着她回到剑南嘉州的外祖家,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在那定居,可母亲却身体日渐消瘦,不久后也溘然长逝。她周围只剩下外祖母一人真心待她,然而外祖母年迈体弱,家庭生计都掌握在族叔一家手里,她们只能仰人鼻息过活,就在这种情况下,外祖母让她来京城投奔。

        等到陆晏清年岁稍长,真正能够体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只对此感到一种宿命般的悲哀和无力。她万分为母亲而感到痛心,却又无法真切地记恨仇视自己的父亲,再加上现下两人又都已离世,她便只余难言的复杂心情。

        或许这正是为什么,她对盛顾言说出那些话,是在某种程度上,将这种恼恨转移到了相近之人的身上,也是为什么想给自己找一个好的归宿,哪怕男子本身不可靠,也不至于落得那般流离坎坷的下场。

        指尖捏着页角,终究是没再往下翻。陆晏清合上这本文集,缓缓闭上眼睛向后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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