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佛堂相见讽刺语

邵斐这回已经回过味来，什么思念母亲、当日是她的忌日，哪有人祭祀亡母不是正正经经在家中祭奠，反倒是穿个故作姿态的衣服去溪边吹箫？

        好个陆晏清，嘴里虚虚实实，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若不是被他撞见了今日这回事，她那乖巧孝顺的脸皮倒真难以揭下来。他完全可以推断出陆晏清心里的盘算，打着幌子来竹溪偶遇他，接下来两人之间的来往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若说看到眼前的这副情景，邵斐内心的怀疑只是从六分升至九分，那当他唤来秋鸣，让他仔细打听陆晏清母亲的忌辰，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他心中已然是十成的肯定。

        果然是这么个心机深重的女子，表面上卖乖讨好，实际上内里一副心肠不知道想的什么东西。邵斐平生最痛恨被他人算计，幼时就有下人，见他无生母庇护，表面上对他恭敬和善，实际上却克扣他的衣食用度，从他身上得去不少好处。陆晏清这样的行为，恰恰是他最反感不过的。

        直面自己被欺骗算计的事实，邵斐几乎难以遏制住自己的怒火，他简直想直接在陆晏清面前，撕下她那张虚伪的假面，欣赏她下不来台的样子。但邵斐很快冷静下来，打草惊蛇有什么意思？他倒要看看陆晏清还有什么花招要使。

        于是他从头到尾没惊动陆晏清，只是在寒风中站了许久，看着她收拾完剩下的那堆灰烬，然后转身进了屋子，未曾朝他所在的方向瞥过来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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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斐守株待兔了几天，却没见陆晏清有什么动静，这让他差点以为自己的判断出现了差错，直到他在老夫人那见到了陆晏清。

        昌陵侯府老夫人本家姓杨，也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早年老昌陵侯在世时，夫妻感情甚笃，育有一子一女。可惜后来老昌陵侯征战边关，一去不复返，儿子醉心权术，女儿嫁进宫中，不免生出些寂寞寥落的心思来。

        这时刚好碰上邵斐出生，邵斐出生起就失恃，家中只剩下老夫人一个女眷，他便自然而然地归于老夫人膝下。尽管后来有了萧夫人，但萧夫人进门不久就有了邵宁婉，便也没插手邵斐的事情，双方只保持着普通的继母继子的关系。

        然而邵斐自幼习武，大多时间在跟着师傅和夫子苦练研学，要认真算来，老夫人教养他的时间其实并不多，大多时候只是老人家的照拂关照罢了。

        这样长大的邵斐性子独立，也不需要老夫人看前顾后，于是人一闲下来，难免要找些什么依靠，老夫人后来寻着的便是佛家。自前朝时期佛教传入中原，如今佛教在中原的信仰日渐强盛，听闻当今太后便是虔诚的佛家信徒。老夫人虽说并未皈依佛门，但也常常参禅养性，求佛悟道。

        为此，昌陵侯还特意在老夫人的明华堂后面修了一座庵堂，作静修之用。

        虽说邵斐早就不在老夫人那住了，但这毕竟是他少时为数不多感觉到温情的地方，他有空便会来看望自己的祖母，聊表孝心。只是没想到，今日正好让他撞上了陆晏清。

        这当然也不是单纯的巧合，而是陆晏清有意为之。她总不能天天出门去偶遇邵斐，这耗费的时间精力成本也太高了，还是得在府上下心思。

        老夫人这些年来爱好佛理已经是府里上下皆知的事情，她又是邵斐在府中唯一会主动拜见的人物，攀上老夫人这棵大树显然很有必要。左右她原本也已经在讨好邵斐和萧夫人，多一个也无妨。

        况且老夫人的喜好又是那样明显，几乎不同多花什么心思，她跟着大家一同来请安，在老夫人面前提上两句佛理，便自然引起了老夫人的注意。

        陆晏清倒也不是随口胡说，她外祖母后来也表现出对佛家的倾向，在家中时常念些佛经佛理。陆晏清本身是不信佛的，她向来只信她自己，那些大乘佛法、小乘佛法、如来、观世音等等，嘴上说着渡人渡己，落在现实里却依旧改变不了人的命运。不过她虽说自己不信，但尊重他人的信仰，也能对那些佛家学说说上一二。

        借此理由，陆晏清便常常来老夫人处，陪老人家说说话，或者一同参禅礼佛。老夫人见她正是二八少女的年纪，却能静下心来陪她一块，也不由得对她存有几分好感。

        陆晏清见老夫人年事已高，还要提笔抄写那些长篇累牍的佛经，难免有吃力之感，便主动提出帮她抄写，左右权当练字。她昨日刚抄写好两卷佛经，又猜想邵斐今日应当会来老夫人处，便带上佛经过来了。

        虽说见到邵斐是她预料之中，又是早有谋算的事情，但在老夫人面前，她还是做足了功夫。她递上自己抄好的佛经，道：“这是晏清这两日抄的两卷经文，还请老夫人过目。”

        老夫人接过佛经，便直接展开来看了。她看了两眼，就弯起眉眼，抬头向陆晏清说：“你有心了。而且我竟不知，你的字写得这般好。”

        她也没忽略在一旁的孙子，递了一卷经文给他：“阿斐，你也瞧瞧，我看啊，像晏清这样，这般年纪能耐下性子写出这么一副好字的姑娘，当真是不多见。”

        阿斐？陆晏清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唤邵斐，想来是老夫人对孙子的爱称，听上去也显得有些可爱。

        邵斐原本是不屑的，在他看来，陆晏清能有多高的书法造诣？只是当他看到那卷经文时，原本想要出口嘲讽的话都被他咽了下去。

        陆晏清这回没用她最爱的行草，而是端端正正地写了一卷楷书。只是不同于当下大多数女子秀丽温婉的笔迹，她的楷书却遒劲有力，流畅圆滑又棱角分明，确实是笔力非凡。有言道字如其人，这样想来，邵斐倒诡异般地觉得这幅字合该出自陆晏清笔下。

        “你觉得如何？”见孙子只是盯着那副字不出声，老夫人开口问道。

        “是不错。”即便由于先前陆晏清的作为，邵斐看她极不顺眼，但他也无法昧着良心说出贬低的话，只好不咸不淡地夸赞了句。

        陆晏清也微微笑道：“老夫人过誉了。能得您喜爱，我便是多抄几卷也无妨。”

        装模作样，看着陆晏清在老夫人面前的表现，邵斐在心中暗暗讽刺。

        “你是个有孝心的。”老夫人先是夸了一句陆晏清，随后叹了口气，“听说安阳公主府里的那个，整日在外面不知道做些什么，十天半月也不着家。”说着，瞥了一眼邵斐。

        这是在指桑骂槐呢，表面上说的是韩修则，实际上说的是邵斐有段时间没过来看她。邵斐自知理亏，只好认错：“近日金吾卫中事务繁忙，是孙儿疏忽了，在此给祖母赔罪。”

        “你啊。”老夫人摇摇头，她哪里是真的怪罪邵斐？还不是担心他的身体，“别仗着自己年轻，就凡事都不上心，只顾着挥霍。”

        邵斐也知道老夫人是好心，便也照单全收：“孙儿知晓了。”

        “行了。”老夫人挥挥手，她也知道邵斐多半不会真听她的来，只是嘴上说着好听罢了，“既看过我这副老骨头，你们也都回去吧。人老了，也容易疲乏，我进屋歇息去了。”

        说完，老夫人也没管他们两个，让侍女扶着她进屋去了。

        陆晏清朝老夫人福了福身子，目送老人家离开，转身一看，却见到邵斐面向她，脸上似有股讥讽的冷意。

        陆晏清不明所以，但她今日的主要目的还没完成，便跟着邵斐一前一后地走出去。

        眼见邵斐正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陆晏清只好出声喊住他：“表哥留步。”

        邵斐原本心中还有疑惑，甚至放慢了脚步，但听到陆晏清这声叫唤，他反倒心下安定起来，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去，看着陆晏清那张妍丽的脸庞，出声道：“表妹有何事？”

        “只是多日不见表哥，虽知表哥忙于公务，但也劳逸结合为好。”只是把刚才老夫人的意思换句话说了一遍罢了。

        邵斐没出声，只是等着陆晏清的下文，他不相信她就是来跟自己说这么一句没有营养的废话。

        陆晏清见邵斐没有反应，只好自己接下去：“我见表哥剑不离身，剑术非凡，这几日便自己动手打了个剑穗，还望表哥不嫌弃。”说着，拿出一个青色的剑穗递给邵斐。

        她原本是想绣个荷包一类的，但这些天时间几乎都花在老夫人这里，她又高估了自己的绣功，便还是不拿出来献丑为好。相比之下，打络子就简单多了，做个剑穗也是容易上手的。

        邵斐看到这根剑穗，只觉得又气又笑，她折腾了这么些天，就拿出这么个东西到他面前来献好？况且她是不是不知道，像他这样常常用剑的武将，剑上根本不会系剑穗，这种玩意，演变至今，不过是那些文人墨客拿来装样子的佩剑上用的花里胡哨的装饰罢了。

        他拿过陆晏清手里的剑穗，手指不经意间和她的手心接触，感觉一阵细腻柔嫩的触感，引起心中酥麻之感。

        “表妹倒是一片好心。”他摩挲了几下手中的剑穗，看着面前陆晏清似有期待的表情，说出口的却是毫不留情的话，“只可惜真正习武之人，是用不到这剑穗的，表妹这东西，还是留给不知道哪个文弱书生，做个装饰用的玩意罢了。”

        说完，他便将那根剑穗抛回给了陆晏清。

        看到陆晏清脚边沾染了泥土的剑穗，和她脸上错愕的表情，邵斐终于感到内心一阵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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