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铜桥

　　地下世界曲曲转转，为希兰度打开地底大门。

　　石头墙壁被青铜高墙所取代，矮人在地下开辟出宏伟的高大走廊，天花板离地面十丈远，远比龙座圣所或三重塔的顶部更高，但矮人却身材渺小，与高空之间的间隔被穿梭于地下的寒风填充，呼啸作响。

　　“为什么你们打造这么高的走廊？”

　　“当然是为了有朝一日我们能长得那么高啊。”矮人不禁吐槽，“呆子，这些甬洞本来就这么高大，我们只是给两壁打造墙垣，在顶上施加装饰和承重罢了。”

　　矮人说的有趣，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们在呼啸的高耸走廊里前进了大概三百米，整座走廊陡然间坍缩变矮，头顶的金属垂饰向下披洒，脚下打造出向上阶梯。这里的一切都是用石头和金属打造的，地下寒冷无光，植物无法生存，人类司空见惯的亚麻与棉花自然不能生长，树叶与木头也无处可寻。

　　“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希兰度矮身穿过那些狭窄的道路，终于来到了典型的矮人通道，只适合矮人的体型穿梭，希兰度需躬身在其中爬行，动作磨蹭。

　　“巴尔坦·地炉。”矮人嘀咕着，“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么翻译。有人叫我壕沟吹嘘者……鲜血与苦工，贪婪与勤勉啊……”

　　“我需要修复这把剑。”矮人走过、希兰度钻过较矮的甬道，来到一座地底天堑。冷风在他们耳边呼呼作响，希兰度昂头，看到黑暗中一座金色都市闪闪发亮。

　　“等我到了要塞，就能帮你把剑修好了。”巴尔坦指了指远处的金色城市，“稍等，被你带偏了，这东西不是剑，我重申一遍。我们对事物的本质是吹毛求疵的。”

　　“对，是一个箭头。”希兰度随口顺着他说下去。那么他预言中想象的事情就全错了，在他的预想中，他亲自对天空挥动长剑，金色力量屠杀太阳。但现在说来，是不是要用一个巨大的弩把黑剑发射出去？这就是预言的问题所在，人不能穷尽所有可能性……但神也许可以，足够强大的神能够在一瞬间转过无数念头，遍历任何条件。但那是真正的神明，身怀五缕神性的真神，远非半神可以比拟。

　　从之前那处历经装饰的走廊中出来后，他们来到一座地底悬崖边上，四周都是不见五指的黑暗，头上和两侧都是无限的地底空洞。在他们眼前有一条长长铜桥，两侧深埋在断崖之中，是穿过无底沟堑的唯一通路，他们在地下找到这样一处易守难攻的地方，倒是让希兰度感到惊奇。但转念一想，地底空间不仅在面积上和地表相同，在深度上更是广博，要是矮人们没有发现一个足够好的地方来修筑要塞，那才是惊奇。

　　“我得去请求过桥。”巴尔坦匆匆往铜桥上走去。

　　“请求？”希兰度看矮人一下子就跳上桥梁，“你这不是正在桥上走吗？”

　　“如果现在不是过桥时间，我必须原路返回。”巴尔坦说，“要塞有的时候不对外开放，尤其是对外人。”

　　“不用，我只请求你们把这把剑做完。这把剑若是未全部完成，它的真实力量就无法激发。”希兰度忍不住请求，“把这把剑带进要塞里去吧。”

　　“箭头，箭头。”巴尔坦固执地重复，“箭头只要能往天上射出去就行了，而且我看它尖端足够锋利，而且还刻满……谁给你刻的符文，手艺这么好？”

　　“一个大师。”希兰度语焉不详，但矮人没有追问。

　　“啧啧，真是好符文，让我仔细端详，我年轻的时候也想过……”矮人伸出手碰触黑剑，但一瞬间，他叫嚷一声，抱着自己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了？”希兰度有些惊讶，赶紧上前去安抚，“没事吧？”

　　巴尔坦皱紧眉头，围绕着剑转了两步。

　　“哪位大师会在剑上留下只允许人类使用的符文？他疯了吗？这么好的瀑钢，人类！人类！人类配吗？”他不满地揪了揪自己的胡须，抓下两根来，丢在地上。

　　希兰度黯然神伤，是了，他为了避免剑被夺走，防止永世王龙或者巨大白蛇冲向他和夏涅的安居，夺走这把剑并且将它用向歧途，在剑上不仅留下了深恨太阳和龙的符文，也加上了只限人类能够携带使用的约定。可达到永世王龙那种境界的“存在”，自然可以轻易地抹去这一层约束，到头来反倒是让他深陷困境，让矮人们不能完复这把奇特的黑色剑。那么，最后的希望也自然消失。

　　“你们没法修完这把剑了。”希兰度叹息，“我……我该走了。”

　　“我不信。”巴尔坦犟劲上来，“今天还非得帮你把这箭头磨得锋利才行。”他急匆匆跑上桥梁，迈动两腿，穿越冰冷铜桥，走向那金色都市。

　　那黑暗中发光的金色城市只在希兰度眼前显现出一道伫立在地下岩壁中的金色高墙，墙体覆盖了两道奇形岩壁中所有的空隙，将它填得满满当当，犹如一枚金板嵌入黑色金属中，严丝合缝，毫无空隙。狂风不住地从身后甬道中刮出，吹在这金色绝壁上，却找不到任何能够通往另一边的空隙，无功而返，在铜桥上哀哀空嚎。

　　整座绝壁在黑暗中金色发亮，像是都市，全赖墙上符文明亮，那些矮人符文微微发光，而在符文之间勾勒出让奇异力量流转的纹路，这些纹路横平竖直，高低错落，宛如都市剖面，巍然在这地底明亮，只为矮人所鉴赏，不为外人所知。想到自己可能是世界上第一个访问这处绝壁的人，希兰度便感到有趣。

　　巴尔坦在十分钟后返回：“要塞开放，你可以过桥了。”

　　“感激不尽。”希兰度向矮人点头致意，但矮人抱着手，摇头晃脑。

　　“修复箭矢，修复箭矢。箭矢有什么好修复的呢。我们可以给你打造一个过人的巨弩，再帮你把箭头装上长杆，如此就可以被咻咻地发射出去，做些毁灭世界的事。”

　　“你们似乎对……‘毁灭世界’没什么恶感？”希兰度觉得矮人的声音过分轻松戏谑。

　　巴尔坦哈哈大笑，笑声在两侧暗渊中不断回荡，掀起隆隆回音。哈——哈——哈——

　　“世界无论动荡，最多也就是地面落得空白死寂下场，我们心里有数，而这又与我们何干？我们极少抵达地表，那里的兴起衰亡与我们毫无干系。地下世界的富饶程度超过地表千万倍，就算世界真正灭亡，我们也肯定是最后消亡的那一批，守着我们的伟大成果，一边敬酒一边给你们送行，做世界最后的守望者，成为大坍缩中最后的那一点。而新的世界诞生时，我们就是一切的源头。”

　　在龙的混乱和蛇的死寂之中，还有矮人的处变不惊，这让希兰度感到些许欣慰。这世界是个美好而多姿多彩的——

　　砰！砰！

　　在他们身后，甬道传来坍塌和崩碎的声音，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生物在往这里横冲直撞一般，沿途不断制造破坏。山洞簌簌作响，铁壁金城上的符文在黑暗中晃动，铜桥也摇得无比剧烈，几乎要将希兰度跌倒。但矮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地震，精妙地维持着平衡，迈动双腿，很快就到了对岸。

　　希兰度留在铜桥上，他想用神力帮助自己飞跃桥梁，尽快来到坚实地面，但他发觉自己的力量遭到封锁，周围仿佛笼盖了一层无形的灰罩，将他的身体锁住。

　　狭窄甬道连带着其上岩壁一并崩碎，巨大的龙角往前掘进，打破石头藩篱，王冠样的龙角刺穿岩石，打碎立柱，硕大龙头破壁而出，长须上沾满岩石碎屑，昏暗中亮起一对红光，龙威劈头盖脸朝希兰度砸来，压得他喘不过气，让他心脏狂跳，手脚战栗。

　　“逃啊——逃啊——”永世王龙嘲笑着，“停在这里，手足无措。”

　　无形神力朝希兰度抓来，意图将黑剑取走。希兰度眼神一沉，将自己银白与黄金双重神力附着在黑剑上，用力朝永世王龙的方向劈出，剑上符文一齐亮起，混合着希兰度的神力，化作一道威力无穷的弧形气浪，朝永世王龙飞去，破坏力无比强大，足以在地下开辟巨大裂隙。

　　但它面对的是这世间破坏力最强的生物。

　　这道气浪在距离永世王龙很远的地方就自行崩解消散，随着岩窟中的无尽狂风而化作力量碎屑，在空中散去消失。希兰度感到自己的心脏被攥住了，与祂对抗完全是不可能实现的使命。

　　希兰度解下自己的衣服，裹住黑剑，冷风吹得他浑身发抖，但他必须如此。他快步冲过铜桥，把裹着剑的衣服递给巴尔坦。

　　“把它带到要塞去！把它带走！修好它！”

　　巴尔坦隔衣抱剑，迅速朝金壁冲去，只要跑，跑到那高大城墙下面的小门，钻过去，希兰度的使命也就算完成绝大部分了。那把剑不能被龙使用，不能被蛇使用，最终一定会被人类拿到手中，而那时候的人，会知道怎样使用。

　　“啊——”

　　巴尔坦惨叫一声，仿佛挨了无形的一击，身体向下跌去，浑身盔甲沉重，再难爬起，黑剑也散落在外。奇异的力量拨开希兰度的外衣，拾起黑剑，将它朝永世王龙的方向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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