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地下
敲击，敲击，铛铛作响。
希兰度在黑暗之中闪烁，他的身体移形换影，在黑暗中流淌。他尝试过如何用自己残缺不全的神力制造一些影响，神力是很微妙而又不凡的东西，它似乎能引起世界的反应。
超凡力量有诸多形态，像是精灵的狂野之风，能够改变世界的本质。而神力也能做到类似的事情，它可以让人的思维加速，意志清醒，恢复伤口，增补精力。问题的关键在于理解世界运作的原理，一旦了解原理，便可以用神力去执行，以神力作为产生反应的基础，从而近乎无所不能。但神力并不能滥用，或者随心所欲地使用，它不是一种极主观的力量，而是与这个世界产生共鸣，想要操纵世界本身，需要许多年的精炼研磨。
身怀神性，作为半神，希兰度也能做到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只是……
永世王龙的力量明显比他更强。
他用扩散的神力视野探查周围的情形，但一切都蒙上无形的灰罩，四面八方不辨彼此。在这种情况下，反而用自己的双眼更能看清道路。
他往前奔跑，移形换影，躲开那些最危险崎岖的地下坚岩。地底道路不比地面，地表饱经风吹雨打，日晒月寒，早已饱受侵剥折磨，倾向平坦。而地底世界则深受压力，扭曲奇形怪状，毫无常理可言，更不是希兰度这种惯行地面的人能接受的。
坎坷，颠簸，凸起，塌陷，希兰度却又要尽量保持速度，尽快赶到暗光泉。他能够用神力移动自己的身体，每当他即将跌倒衰落，都会用神力重新恢复自己的平衡，用无形的力量托起自己的身体，让自己不至于跌倒。跌倒是万万不能的，受伤就会流血，流血就要停下来处理。这又验证了神力难以控制的原理，他需要精细地用神力弥合自己的伤口，就像用无形的针线为自己缝合一样。
他来过地下，在三重塔底下他曾经跑过一阵，但那和这里的情况又大不相同。地底工地被人们反复踩踏，清理打扫，地面被数千奴隶的双脚反复打磨十几年，甚至比瑞安尼亚的街道还平整。而这里却人迹罕至，漆黑一片，地面凹凸不平，稍有不慎就会受伤。
到处传来滴水声，震动隆隆声，奇怪的是还有朦胧的金属碰撞声。而在他身后，最恶劣的便是炽焰流转的声音，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烧，但他知道事情肯定不妙。
龙宫出现的瞬间他就冲进山洞，精灵们心里有数。戴恩希尔跟他说还有希望，但龙宫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希望。永世王龙的梦想是统治整个世界，精灵的国土也不例外，他们根本无法在龙火下安然生存，而精灵的天性也不是向龙类卑躬屈膝。
逃跑、撤退，毫无意义，但掩护希兰度前往矮人的世界却让一切牺牲变得有了价值。
永世王龙最终会奴役精灵，就像祂奴役其他人类一样，说到底，永世王龙连自己的同族都可以驱去拉拽宫殿，还有什么是祂做不出来的呢？
如果这把剑已经被完成，戴恩希尔愿意用这把剑去刺杀永世王龙。但眼下没有，这把剑还未完成就被龙之国夺走，存在宝库之中。
希兰度为这把剑的最终完成做出了极大的努力，他在剑上刻满了恨意。仇恨是驱使战争爆发的原动力，就像荆棘一样越生越多，相互纠缠，永远无法分开。
只要向太阳挥去，只要向太阳挥去！
希兰度知道黑剑能做到，他预言过这把剑的威力，他看到了，随着黑剑光华刺向太阳，太阳陨落，大地沉入黑暗，生灵将会灭亡，龙类将会灭亡，一切都会结束。人类会在他的努力下，用这把剑完成对龙之国、对龙族的一切复仇。
可是——人类需要他代表吗？他能吗？他有这个资格吗？他有权力让数千万人类在黑暗时代中饥寒交迫的死去吗？希兰度反复地责问自己。无论他怎样拨动命运的细线，一旦他摧毁太阳，事情就无可挽回了，整个世界甚至会遭到更可怕的威胁。
一切都是因为他，一切都是因为他从龙教圣所中带走黑剑。
如果当初在分离的道路旁，他将黑剑交给艾格涅兹会怎么样呢……白蛇也会做同样的事情，蛇也希望整个世界沉入冷寂。想到这里，他感到一阵战栗。
他正在做“蛇”们期望的事情，毁灭“太阳”、毁灭“龙”，终结混乱的膨胀，给这个世界带来永恒的冷寂。
这不是他想做——
脑海里闪过苍白冰冷死亡，他摔入一处落穴之中，惊恐地在空中翻转。但他的身体仍然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他想动用神力托起自己，但事出突然。
他的剑，他的长矛……圣山之锋……！
驱动大地之藤，长矛迅速朝岩壁上刺去，他吊在空中，长矛在墙壁中钉入三尺深，他紧紧抓着大地之藤，手握黑剑，在空中悬吊。
喘着粗气，神力将他托起。是神，是不折不扣的神。希兰度心想。半神，半神应当有个响亮的名号，他应该自称什么？太阳毁灭者？……
他打碎岩壁，在上面又剥又抓，刨出一个足够让人站立栖身的凹陷，他跳到里面，站在这岩窟中自己打造出的立锥之地，内心无谓叹息。
看看自己，多么渺小，天地之大，却只有这点地方才能立足。一路奔跑、怒吼、喊叫，直到现在，拥有的越来越少。
他大声地笑。
希兰度的笑声在这处断崖深渊之中回荡不止。
“哈——哈——哈——”
下方传来一声嚷嚷，含糊不清。
希兰度寻声往下。
“喂，有人吗？”
“哪个傻子在那叫叫嚷嚷！”一个粗野的声音自下而上传来。
“世界上最大的傻子！”希兰度吼叫着，“放弃了所有，放弃了一切的男人。”
“如果你啥都没有，至少还有好嗓门！”那声音的主人中气十足地喊。
“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在这！这里又暗又深！”
“哈——哈——对我们来说！”他顿了顿，来换气，“世界上没有什么地方是真正又黑又深的！”
“你会说我们的语言！”希兰度对此感到惊喜。
“你们会卖食物给我们，山民！”
随着一阵铰链嚓啷转动的声音，从下面逐渐升上来一道光。待到那光靠近的时候，希兰度才看到一个矮人。那矮人身高大概在五尺六七寸左右，不过十岁小孩的高度，但那宽度却和两三个孩子一样，身上穿着沉重的银色盔甲，上面用黑色颜料画满符文，那符文希兰度再熟悉不过了。他的手艺就是从矮人符文那里学来的。矮人头上戴着一个发光的帽子，帽子是用锡做的，里面装着一枚发亮的符文，整块符文用黄金一体打造，意思是“光”。他用粗糙的手指摸了摸棕红色长须，另一只手握着矿镐，身后的背篓里装着铲子、战锤和满满的红铜矿。
“你好，矮人。”希兰度站在山崖上突兀出现的凹坑里，低头看到下面一丈远的地方有传动装置，直通到幽深洞窟底部的样子，“为什么你们不把它们修到更到的地方来？”
“升降梯？不，上面靠近讨厌的精灵，我们绝不想和精灵们有任何关系。”矮人不满地说，“到这里就行了，人类。啊，人类，人类！人类比精灵好。人类会生产玩意儿，精灵什么都不干，等死。”
“我在躲避龙的追击，我要修补这个。”希兰度将黑剑在矮人头顶上晃了晃，矮人想抬起头，但是他脖子太短，视线受阻。
“跳下来，跳下来给我看。”矮人跃跃欲试，“修补什么玩意？我喜欢修补，我喜欢打造东西。”
希兰度轻轻一跃，往下落在升降机上，整个平台用青铜打造，一侧和岩壁接触，与铰链紧紧牵钩，可以滚动滑轮上下。矮人用手将一个滑杆往下拨，于是整个升降机咯啷咯啷响动，往下落去。
“你叫什么名字？”矮人问。
“希兰度。”
“希兰度！”矮人一惊，“你是那个男人。”
“什么男人？”希兰度觉得好笑，“我又干了什么事情，传到诸位耳中？没想到世上事务繁多，你们却仍然一清二楚。”
“那个在龙之国脸上揍了一拳的男人，还拿走了碧昴星的宝物，你要毁灭世界。”矮人心惊胆战。
“我不想毁灭世界。”希兰度皱眉，“你们都知道些什么？你们也会预言吗？你们看到……”
“预言那是精灵和龙爱干的事情，我们只做该做的事。”矮人发出哼哼，“我们知道艾尔奇·碧昴星想打造一把猎神欺世的邪弓。”
“那是谁？也是一个矮人？”
“胡说，矮人才不会干这种蠢事。那是一个巨人。”
希兰度手握这把黑色长剑。
“巨人不可能打造这么小的剑。他们的体型和山一样大，而这把剑……”
“谁说这是剑了。”矮人嗤之以鼻，“这是个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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