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郊游

　　天明晃晃的，亮得人心烦意乱。

　　百夫长派崔克是西进军团的资深军官，他带着他的小队越过边境，越来越往看守者密林深处进，这座森林位于龙之国西部边境之外，北接峭岭，南邻延岭，穿过这片无边无际的林地，传闻就可以到达山外，被称作“洛曼”的辽阔区域。

　　派崔克倾向于相信这个说法，因为龙之国三面环山，一面邻湖，似乎这山与大湖之间的旷野就成为龙之国的天然疆域。而这点疆土和龙之国的伟大实在太不相称，他渴望征服大森林，从而前往西方的新世界，将瑞安龙教的光辉散播到那片土地。

　　然而大森林有它自己的原住民，亦即说是，精灵。

　　派崔克向身后的人举起右手，做了几个手势，示意士兵们保持沉默，不要惊动鸟兽。精灵是一种感官敏锐，心思细腻的生物，任何风吹草动都很容易被他们捕捉到。战争开始一个月来，他们与精灵发生的小规模冲突有限，几乎没有伤亡，精灵们往往望风而逃，很少还击，但这仍然不能让派崔克松懈，毕竟他们正在陌生的地方和不熟悉的异族对抗。

　　另一方面，森林中也栖息着野龙，那些龙同样是值得尊敬的神圣动物，如果它们伸出颈子来吃，一个合格的龙教信徒应该崇高献身，以此来感化它们，使它们加入伟大的『人龙秩序』，这是最值得称道的殉教行为。然而派崔克更宁愿自己死在和精灵的冲突中，而非被野龙活活吃掉。

　　总而言之，他们必须悄无声息地完成进军，从各个方向朝看守者密林的核心地区靠近。

　　这里栖息的林地精灵们有一个进行集体活动的地方，他们简单地称之为“石台”，据称是森林中一座突兀拔升的岩块小山，顶部削平若平台，精灵们便以其为核心，在那里举行对他们神灵的祭典。

　　在龙教将军们的眼里，石台就是控制看守者密林的关键，而精灵们逃亡的轨迹也明显是朝着石台去，似乎他们觉得那里比较安全一样。

　　如此，对龙之国而言，毁掉那处庇护所就变得至关重要起来。如此，精灵们无路可逃，只能将森林拱手相让，届时，通往西方洛曼的大门就会敞开，龙之国将走出山内地区，前往更辽阔的地域，甚至可能发现传闻中的大海。

　　想到这里，派崔克就不禁感到一阵暗自欣喜，龙国兴废，在此一战。

　　须臾间沉思就被警觉性打破，他抬眼看到几个衣不蔽体的精灵站在树木旁边，困惑地看着这支军队。

　　很容易就能将精灵与人类区分开来，精灵在外表上类人，但他们的皮肤呈现出不同层次的绿色，耳朵又尖又长，神情看起来质朴而天然，更关键的身高，精灵的个头非常高。普通人类的身高在六尺五寸到八尺之间，而精灵们普遍有着超过八尺的身高。

　　但似乎是由于食性的缘故，他们看起来相当瘦削，并没有龙血者那种又高又壮的压迫感。

　　这些忽然出现在林间的精灵着实让派崔克感到讶异，他当即大声命令。随着他的怒吼，士兵们纷纷举起盾牌，对着这些赤手空拳的精灵戒备万分，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派崔克的厉声命令吓了精灵们一大跳，他们当即爬上树木，一边攀附在树皮上，一边难过又畏惧地看着他们。一个女精灵显得尤其不安，从肩膀和手臂逐渐开出紫色的小花。

　　仔细看着这些惊慌失措又毫无防备的精灵，派崔克若有所思。

　　他转向身旁的副官：“他们连一张弓都没有，到底是谁传开他们箭术精湛的。”

　　“也许是以讹传讹。”副官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转头看了看那些紧张的士兵，“也许我们可以和他们谈谈。”

　　“谈谈也好。”派崔克朝向那些精灵，大声吆喝，“喂，听得懂我再说什么吗？”

　　那个女精灵扭捏着说：“你们想要什么？人类？”

　　派崔克向后面摆摆手，随着他简单一个动作，密集举起的盾牌又陆陆续续放下。这是他从军生涯中最满意的几件事情之一。

　　“没什么！我们需要水，我们需要食物，拜托了。”派崔克将剑入鞘，微笑着摆手。

　　“喂，你不会真觉得他们会给我们……”副官忍不住抱怨。

　　女精灵露出微笑。

　　“好啊。”她朝树上的同伴们招手，用精灵语和他们解释事情。看起来他们似乎安心了些，慢慢地又从树上下来。他们似乎就是很不喜欢跟别人打交道，甚至不愿意和这些人类有任何眼神交流。

　　女精灵指了指森林的一个方向，派崔克跟过去。

　　“大家跟上。”

　　“这是一个陷阱！长官！”副官压低声音，“百夫长，我不是在质疑您的权威。但跟着精灵走？他们可能把我们引到一个满是法术和怪物的地方，然后把我们留给那些巨人和林睛兽。”

　　派崔克不置可否地回答：“也许。”

　　“也许？”

　　“但你没看到吗？”派崔克皱紧眉头，“这些精灵根本没带武器，只要我们下定决心，只要一轮齐射就能把他们全部杀掉。他们何必冒着风险现身，说明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但精灵都那么长寿，活了几百年的‘东西’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我听说精灵对时间的观念和我们很不一样，他们一觉可能睡上几年，或者在森林里下棋，一下就是几百年，连砍树的斧头都已腐烂。”

　　“精灵为什么要砍树？”

　　“只是打个比方。”

　　精灵们引着这些士兵来到一处鸟语花香的林间溪谷，清凉的河水潺潺在谷中流过，两岸掩映着树木和灌丛。这里出没的动物们不仅多，而且还不怕人，灰毛肥美的兔子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在河岸边张头张脑，几只饮水的鹿抬起头，对人类的出现视若无睹，还亲昵地走向那些精灵，吃他们身上开出的花。

　　士兵们对这漂亮的溪谷满意极了，不由得眼巴巴地望向派崔克，希望他允许大家放松一下。在这双日高悬的日头里行军真是煎熬，况且他们中许多人都来自瑞安尼亚，习惯了在白天避暑久睡，而今昼夜颠倒，实在很不适应。派崔克解开自己的皮带，打开自己的水壶走到溪边，灌得满满，然后仰脖一喝，清冽泉水入喉别提多么痛快。他回头看到士兵们渴盼的目光，故作严肃地一挥手。

　　“在这稍事休息，一会再行动。”派崔克望向自己的副官，“你带着几个人做好准备。”

　　副官心下会意：“没问题。”

　　精灵们坐在溪水旁，安安静静地看着水流静淌。他们姿态沉静，目光出神，大概已经忽略了这些人类的存在，一看就是十几分钟，仿佛已经变成了植物一般。话说回来，在派崔克眼里，这些精灵本来就很像植物，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说。

　　女精灵从一块石头下面捡起一支笛子，将它放在水中。

　　派崔克走到她身边：“你在干什么？”

　　“我在洗笛子。”女精灵安安静静地回答，随后手臂保持着将笛子浸在水中的动作，神情恬静。

　　“你……你要一直这样呆着吗？你要洗多久？”派崔克走到她正面，观察着她的身体，精灵的雌雄性别特征不是特别明显，容貌都很俊美，不易判断，但女性精灵的声音比较清脆。

　　“半年。”女精灵自然的回答证明了派崔克的判断。

　　派崔克还想问点什么，他就忽然听到一声精灵的尖叫。

　　他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精灵低头死死抓住一个士兵的后背，而那人正张弓搭箭，瞄准了一头在溪边吃草的白尾公鹿，眼看着箭矢都要离弦射出，忽然被精灵揪住，他吓了一大跳。

　　“救我！”他嚷嚷着，身边的同伴们接连抽出武器，立马包围住那精灵。

　　“把手放开！”

　　“快滚开！”士兵们咄咄逼人的态度吓坏了这个精灵，他松开手，唯唯诺诺地看着周围的人们，难过得快哭了出来，不住地用精灵语重复着几个简单的字句，像是在求饶，又像是在抱怨，或者祈祷。

　　派崔克松了一口气，却感觉一道影子覆盖住了自己，那女精灵站起来，低头看着百夫长。

　　“你的人想干什么？不许吓唬他。”她质问。

　　“吓唬？没什么。只是正常交涉。”派崔克懒洋洋地说，“你的朋友反应过度了，这地方风景这么好，鹿又这么多，射一头有什么关系。如果我们不做点正当活动，那大鹿小鹿生得太多，森林才会完蛋啦……”

　　女精灵隐隐约约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你不该这样，你的人要和马文道歉。”

　　“道歉……道歉……哪有那功夫。我宣布，和谐友爱的郊游剧结束了。”派崔克一拍手，“上！”

　　女精灵尖叫一声，副官和几名士兵早有准备，在大家散开的时候各自盯住了一名精灵，当百夫长下令的时候，他们立即动手，冲向那些精灵，将他们扑倒在地，随后抽出绳子，将他们捆住。其余士兵也赶紧一拥而上，把几名精灵压制住。

　　“看看你，看看你。”派崔克兴高采烈地压在女精灵背上，她昂着头，不断发出尖叫，“赶紧闭嘴！”他用力扇了她几巴掌，耳光声响亮，“等到祭司大人们面前的时候，有的是你说话的机会。”

　　精灵们惨叫着，随着他们陆陆续续被捆住，士兵将他们拖到一处，堆起来。每有一个精灵试图发出动静，就会引来士兵狠狠地一踹，直到他们恐慌畏缩，一言不发为止。

　　动物们看到这可怕的一幕，纷纷四散逃脱，溪谷变得空前寂静，唯有人类支配于此。

　　“这是个很好的补给点，有水，有猎物。”派崔克满意地点评，“我们在这里扎营，然后去联系军团大部。我就说这不是个陷阱吧。”

　　副官露出轻松的表情，下一秒，从溪流对岸飞来一根长矛，直直射穿他的心脏，把他戳倒在地。

　　士兵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突兀倒下的副官，他胸口涌出鲜血，浑身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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